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浮沉传 共28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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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81章 大结局终篇之姐弟相认

  • 书名:浮沉传
  • 作者:凉子姑娘
  • 本章字数:1.1 万
  • 更新时间:2024-06-20 14:25:53

满朝文武都在议论:陛下到底如何了?

人人都在猜忌,都在想梁骆的龙体是否要紧,他登基九年,把历来为帝王者所忽视的“从民、从本”的利策提为最根本的策略。

梁骆大概是百姓最为爱戴的帝王了吧,因为在他的政策上,全是利于百姓的。

他停收梁元国九年赋税,让在从商上就处于下风的梁元国,靠着这个停收赋税,一跃成为最富有之国。

梁骆不主张重文轻商:“与梁元国者,文与商为对半分,朕不会轻看商贾,也不会忽视文人。百花齐放,才是一个不受约束、有风骨,又富裕的国土。”

浮沉每每想起他的这话,就感叹梁骆是位明君。

现在,他已经昏迷好几日了。

朝中已经乱作一团,浮兰悄悄派人从宫中传出话,“五妹妹快些告诉褚家其余姑娘,要做好府中生乱的准备。”

这话让浮沉心神不宁,她想起当年先帝驾崩时梁京的内乱了。

她惦记梁骆,整日整日地没合过眼。

梁骆昏迷四日,浮沉也四日没合眼了。

南哥儿踩在凳子上,擦拭着浮沉的眼睛,“浮沉,别哭!”

浮沉抱紧他的时候,手都在发抖。

第五日时,宫中传出消息:“陛下龙体无恙。”

浮沉长吁一口气。

就在她小小的庆幸时,梁骆一道圣旨,把戚老太太传召进了太和殿。

浮沉纳闷:“陛下传召祖母进宫?”

之青:“奴婢猜测,陛下应该想在戚老太太身上问齐家的事,齐家案子公布真相后,都说戚家是头份功劳呢。这几年陛下也从未召见过老太太,姑娘别太担心了,许就是问问没想明白的事吧。”

浮沉心里琢磨着,她很清楚,绝不会是这件事。

戚老太太多年未曾进宫,到了宫门口她的心都还悬着呢。她无意与宫中再有牵扯,她的荣光是先先帝手中的,到了先帝手中只剩下苟活自保。如今的新帝,已是第三代帝王了,她从来都不想牵扯。

她自己也纳闷,她一个退居多年的老者,为何还能得一道圣旨再传召到宫中去呢。

老太太穿着朝服,因许久未曾动过这压箱底的朝服了,后背衣袖处还有点发皱。老太太拄着拐进去,梁骆脸色苍白地坐在书桌前。

他轻咳嗽几声,“戚老太太。”

老太太下跪行拜礼:“老身参见陛下。”

“免礼,给戚老太太赐座。”

老太太坐下,关切再问,“陛下要顾着龙体啊。”

梁骆的手扶着桌角,慢慢起身,“老太太这些年,在戚国府可过得好。”

他抬脚,走到她跟前,低头看着她。

梁骆觉得,她和她梦里常常能见到的戚娘子像极了。他已经想了无数次,想召见她,想见见她。

这一想,竟已过了九年。

老太太明显是很谨慎的,见梁骆靠近,她赶忙再起身行礼。

梁骆拦住她,脸上全是疲惫。同时,他内心有一丝难受。如果没有陛下这层身份,如果一切都能归位,或许她知道他还活着时,准是满脸的期待和泪目吧,“戚老太太不必在朕跟前拘礼,朕昏迷这些日子,几次梦见朕的祖母、祖父和父亲。朕累了,一刻也不想动。朕今日召老太太进宫,是因想念故人,可身边又再没别的老人,朕与书元哥和浮沉嫂嫂都很合得来。朕喜欢浮沉嫂嫂的心性,自然就觉得,嫂嫂如此通透之人,定是像她外祖母的。”

梁骆的认真,让老太太稍稍放下了心防,“回陛下,浮沉这孩子的通透,都是一步步熬出来的。陛下也是一步步熬出来的,自然也是相像的。”

老太太又看了看桌面,再看了一眼窗子,“陛下昏迷才醒,晚上就寝时,可点一盏菊花干做的香,再饮一碗煎煮的安神汤。夜里这些窗户,也都关上吧。陛下身边没太后,又远离后宫,这些都是要紧的起居,陛下可得小心护着龙体才是啊。”

“多谢老太太了,朕记住了。”

梁骆鼻子一酸。

老太太一直等着梁骆开口问她齐家的事。

她以为梁骆怎么都会问齐家事的,毕竟她现在的用处,也就剩下还知道一点齐家的细节了。

可她与他说着话,他的言语间全是关切和问候,从头到尾压根就不提齐家。

更多的像是,在拉家常?

老太太觉得不解:“陛下与老身算是第一次见面,陛下抬举老身,说了这许多旧事。浮沉是老身的亲外孙女,老身看着她现在一步步安稳了,也算没有遗憾了。”

梁骆:“戚老太太放心,浮沉嫂嫂的福泽,还长着呢。”

老太太一笑,静等梁骆问齐家。

梁骆起身走向书屉,他踩在矮凳上,够下放在高处的雕花长盒。他拍拍上面的薄土,打开锁扣,取出一把精美的雕花长笛,递给老太太。

老太太赶忙弯腰伸手接过。

梁骆:“这是朕在梁元国七年从勤偣带来的,据说是用勤偣盛产的雕碎石纹雕刻成的石笛。朕记得,当年的戚娘子,好像就喜欢收集奇石。朕觉得这石笛很特别,今日拿来送给老太太,也算是全了朕对戚家的一点心意。”

老太太礼貌一笑,又一脸纳闷地看向梁骆:“不知陛下,是如何知道我那个已故的亡女,喜欢这些的?”

梁骆:“啊……朕听浮沉嫂嫂说起过的。”

戚老太太离宫坐在马车内都纳闷呢,她到回到戚国府都没弄明白,今日她进宫到底是为着何事。

梁骆再传出晕倒在早朝时,是浮沉备着冬至节气的糕点时。

她的手抖动得连碟子都端不稳了。

梁愫亚轻轻拍她的胳膊,“浮沉你没事吧?”

梁愫亚叹气,“我知道你和书元与陛下来往多,陛下呢,对咱们达国府也是仁至义尽了。陛下龙体康健着呢,他才多大呀,还是个孩子而已。你啊,放宽心,切莫再担忧这些事了。”

浮沉眼眶泛红,淡淡一笑,她心不在焉地收拾着碗筷。

今日是梁元国九年冬至,刚入夜,外头就落了鹅毛般的大雪。青瓦墙处的红梅迎雪而开,浮沉守在朝兕厅,见了白公府的水芯,余公府的之兰,尹公府的之衫还有溪上宅的小醇。这些婢女们都来互送了冬至礼,浮沉也捎给姐姐们一份。

最后一个见的,是从褚公府过来的尤黛娥:“娘子贵安,姨娘说娘子手上的冻疮已经好了,托老奴来给娘子送刺绣布,这些都是姨娘在远下州攒的,姨娘说让娘子放心用就是。”

“好,劳烦姨母替我谢谢姨娘了,”浮沉抬头隔着茶盏冒出的热气再看了她一眼,“尤姨母在梁京已经好几年了,姨母对褚公府的安排可还满意?”

尤黛娥憨笑着连连点头,“这都多亏娘子当年的安顿了,老奴如今在褚家也算有家了。西辰少爷在宫中当差,府上只有老奴与姨娘两人,褚府上下安置打点得很妥当,就候着几位娘子常去呢。”

“征儿呢?”

以前提起征儿,尤黛娥的脸上会有稍稍慌乱。而此刻,浮沉却在她脸上看不到丝毫慌乱了。

更多的反而是一份坦然,“征儿是虎公府的少爷,自然是娇贵着呢。老奴知道征儿这孩子嫌弃老奴,这几年,老奴也没以前那么执拗了。老奴没见过他,也释然了。老奴养他一场,他过得好就好。”

浮沉:“既然姨母能这样说,那我也就放心了。姨母需记得,人活这一生,尽自己所能,做自己想做的就好。至于结果,问心无愧便好。姨母对征儿,仁至义尽。至于这孩子如何,已经不关姨母何事了,往后他的路宽也好,窄也好,姨母只需走好自己的路。”

“是,听娘子一席话,老奴也觉得安心了。”

浮沉看了一眼外头的大雪,顺手递给尤黛娥一把油纸伞,“雪天路滑,姨母回府小心脚下。”

“是。”

外头的雪渐大,暮兕斋的下人忙着遮雪,可貌似好像不管用。

第二天一早,梁京就被厚雪封死了。

梁愫亚跑来,“这怕是这几年最大的一场雪了,这天灾闹的,门口都堵死了。据说护城河和游河下游全都结冰了,今早我刚在二楼隔间瞧见有一队人马朝下游走了,许是出事了。”

浮沉抬脚往门外走,刚走到门框处,就瞧见被大雪堵住了门。

大门都打不开了。

浮沉:“怎会下这样大的雪……”

她还在纳闷时,府门外一阵急促的踩着雪的脚步声。

浮沉顺着门框瞧见是芒山,“门打不开!”

芒山翻身一跃,从青瓦墙跳下来。

一见浮沉,他红肿的眼眶隐忍着泪,“大娘子,宫中已经乱套了。陛下昨夜开始就患了病疾,到今早一直咳血。容大人说,陛下早在三年前就患了内咳之症……陛下整宿整宿的批奏折,从未休息过。他对朝中事和外州的事甚是认真,大小事都过目……劳累所致……如今怕是……”

浮沉犹如当头一棒。

她的指甲陷进枝叶上的残雪中,试图让自己稳住。

芒山再言:“陛下传召所有官员女眷进宫……”

“好……”

她连衣裳都没换,把门开了一条缝,她的脚踩到厚雪上,一步步艰难往府门外挪。浮沉什么都顾不上了,她满脑子都是梁骆。

到了石台处,芒山从青瓦墙再跃下,一把拽住浮沉的手,将她扯到了车轮印子旁。这是来来往往走出来的雪路,虽窄了些,但也勉强能进宫去。

芒山扬起马鞭,马车跌跌撞撞从雪地上艰难前行。

原本可以半个时辰到的,整整走了一个时辰,这是浮沉一生中,最漫长的一个时辰。

到了宫门口,达道已经候了多时,见马车驶来,他朝马车跑去。

见浮沉时,嘴里哈着气,“浮沉……”

他又瞧见浮沉穿着单薄,赶忙取下自己的厚披风,小心披在她身上。

浮沉的鼻尖红红的,她的眼睛一直盯着宫门远处的长廊,“陛下呢?”

半空又飘起雪,零零星星地落下。

达道握住她冰凉的手,“浮沉,你……”

“书元哥放心吧,九年都熬过去了,我也不是那个爱哭鼻子的姑娘了。”

她跨步往里走,达道一把拦住她,将她紧紧抱在怀中,“可是这次不一样。”

浮沉所有的坚强都没了,“不……不一样?”

达道的鼻音很重,“这一次,不一样了,小浮沉。你得答应我,无论怎样,都不能折磨自己,不能再让自己受委屈了。”

果然,在他的怀里,她终究也没忍住,“书元哥说……不一样……”

达道捧着她的脸,含泪看着她。

那一刻,她已经没了任何支撑。

雪渐大,她握着他的手,缓缓朝红墙白雪的长街中走去。

太和后殿内。

太医院和满朝文武都跪在殿外,雪渐渐大了,那些官员跪在雪中,没多久就堆成了一个个雪人。

太医院的候在殿内。

大殿红门开着,嫔妃们都跪在殿檐下,还有官员内眷都以此跪在殿檐下。

浮沉抖着膝盖,几次都跪不稳。

殿门口能闻到一股浓重的药味,宫女们忙碌的身影来来回回地穿梭。有的嫔妃跪在那哭出了声,有的则冷冷跪着不发一言。

浮沉从未见过这样的场景,她脑子一懵,看着她们,恍如隔世。她就像是看到当年先帝驾崩时的情景一样。

她虽没见过,可这些,在这宫中,何尝又有不同呢。

反反复复,老的老,少的少,从未停歇过。

浮沉冷漠一笑,何止是宫中啊,人活一世大抵都是如此吧。

夜渐深,院子里跪着的官员又换了一批,无人敢撑伞,也无人敢说话,一切冷得让人害怕。

太和殿的门一直都开着,里头的烛灯闪烁,谁都不知是什么情况。

有的嫔妃跪累了起来歇歇脚,有的窃窃私语,时不时地抹眼泪。浮沉在嫔妃的缝隙中,看到了一个身穿黄衣的小皇子。

他戴着圆毛小冠子,一动不动地跪在那。

浮沉知道,这便是梁晏殊了。

这宫中除了他,再寻不到这样大的孩子。

夜深后,宫女给每一排都放了暖炉,嫔妃们跪在一块,试图暖一下身子。

浮沉挪动膝盖,刚弯了一下,就觉得腿都冻麻了。达道从背后搀扶起她,将她挪到了台石上,再把暖炉放在她的膝盖旁。

火苗跳动,暖和不少。

浮沉的眼神,一直没离开过太和后殿的门。

达道把她的脸转过来,“还没醒。”

他刚说完,郭内监拿着扶杖匆匆出来,“达大人,陛下醒了陛下醒了,陛下要见达大人和达娘子!”

院外的百官纷纷叩头:“陛下万岁!”

达道扶稳浮沉往里走。

浮沉腿麻得都没了知觉,她握着达道的手,一步步迈脚跨进去。

梁骆捂着胸口,靠在软枕上,他嘴唇干裂起皮、发白。他努力忍着自己的咳嗽声,眼神直勾勾盯着远处。那个地方即将走来的人,是他这九年来,唯一的期盼了。

浮沉和达道到了屏风处,达道停下:“你进去,我在这候着。”

达道知道,梁骆太想见浮沉了。

他也留意到了,梁骆故意把后殿的人都支走了,就连飞羡都出去了。

浮沉点头,深吸一口气从屏风处走进去,抬头就看到了虚弱的,瘦小的梁骆。

她的心一愣,有些没缓过来,“陛下……”

她哆嗦着想跪下,被梁骆轻颤着声的一声“姐姐”给呆住了。

她呆呆挪步,走到他跟前,蹲下,直直看着他。

梁骆微动嘴唇,“姐姐……”

他又喊了她一声。

姐姐。

这两个字,把浮沉所有的期盼都喊没了,“陛下到底怎么了,陛下不要吓我……”

浮沉忍着哭声,她心绞痛。

为何她的期盼没了?

就是这两个字。

这两个字,在这深宫中是秘密,是不可说也不能说出口的秘密啊。这两个字的羁绊,像深渊,谁都不敢靠近也不敢去触碰。

而梁骆喊出来了。

他一旦喊出来,浮沉的期盼也就没了。当一个人到了最无助,弥留之际时,才会卸下心防,才会怕留遗憾,做自己想做又不敢做的事。

正如这“姐姐”二字。

梁骆脸上没有一丝血色,烛光晃动,微光打在他脸上都瞧不见一点气色。

浮沉胆怯地看着他,生怕他没了,生怕他突然消失。

“姐姐,我想喊姐姐已经九年了……”

“陛下……”

浮沉的泪一滴滴落下,她闭眼,哭着顺在床榻边跪下。

“姐姐,到了这个时候,姐姐还不肯叫我一声弟弟……”

浮沉垂头,她都哭出了声。

达道看着她,咬牙,攥紧拳头。

浮沉颤抖着嘴唇,缓缓抬头。

她伸手,轻轻握住他的手,“弟弟……骆儿弟弟……”

听到浮沉这样叫他的那一刻,梁骆释然了。

他躺平,盖好自己的被子,再侧躺着,看向浮沉:“姐姐,几日前我见过外祖母了。她和母亲,很像。我虽然没见过母亲,可我在梦里啊,已经梦见她很多很多次了。她荡秋千,教我和姐姐写字。我和姐姐在戚国府的院子里荡秋千,吃着外祖母做的酥肉。戚国府院子旁有一个孔雀石雕,滑溜溜的,每次我踩上去,滑下来,姐姐就站在那接住我。”

浮沉都听懵了,“你去过戚国府?”

梁骆摇头,可爱一笑,“从没有去过,都是梦里见的。”

“可这些,戚国府都有……”

梁骆:“是啊,所以母亲和姐姐,都在我脑海里的,我会记得一辈子,至死不会忘。”

他再躺平,盯着床帘,说话间,一滴滴泪落在软枕上,“姐姐,当年我一步步摸清了这些事后,我几度都不敢信。我甚至怀疑太后,怀疑她不会这样狠心,怀疑我和戚家和你没有关系的。可我太天真了,这些事,真真切切发生在我身上。梁骆非梁骆,陛下非陛下,说起来我甚至很多次都不知我是谁。那几年我从不敢停下来,一旦我停下,我就不安,总觉得先帝跟着我。所以我麻痹自己,用九年做了这么多事。姐姐,我也想歇一歇的,可我负罪感太重。皇家血脉,全在我这搅乱了。”

“不是你的错,这些事和你没有半点关系的,”浮沉鼻音越来越重了,“你那时候那么小,刚生下来就被抱进了这里,你又有何错呢。骆儿,你不能这样责怪自己了,这些事,不是你能承受的。姐姐要你好好活着,姐姐已经经历一次母亲难产,弟弟没了的事,姐姐不想再经历第二次……”

浮沉已经哭花了眼,“骆儿,在我得知你还活在人世时,我对齐太后已经不恨了。真的,不管她如何恶毒,如何算计,可不幸中的万幸是你活着。即便你的路艰难,即便你在火坑中,可你是活着的啊。”

浮沉从衣袖抽出帕子,轻轻擦拭着他眼睛的泪。

梁骆:“姐姐,父皇把梁国交给我,如今,也到了我还回去的时候了。姐姐,这九年,我没有浪费。若我与父皇能再见面,到了他面前,我也不会那么愧疚了。我会挺直腰杆子告诉他,我没愧对梁元国一分一寸,也没愧对他对我的信任。”

浮沉哭着点头,“你没有愧对任何人……”

“可我还是对不住姐姐……”

浮沉咬着牙,捂嘴,她已经哭得难以支撑了。

梁骆:“我对不住姐姐,也对不住外祖母。那天我在这里躺着躺着,特别的想见见外祖母。我长这么大,还没见过她呢。我想看看她长的什么样子,想看她的笑,想看她的背影。这样,就算我不在这世上了,也能记住她的模样。”

浮沉趴在床沿上,一句话都说不出了。

梁骆伸手,轻轻拍拍她的头,“姐姐莫要再哭了,此刻能与姐姐这样见面,我已经很是知足了,真的很知足了。我活这一生,用九年,还了父皇和梁元国恩情,也还了我的愧疚。如今啊,我踏实了,我谁也不欠了。”

“姐姐的骆儿不欠任何人,姐姐的诺儿只亏欠了自己……”

梁骆轻咳嗽几声,“慕青……”

浮沉赶忙趴在他耳边,“慕青姑娘很好,她还在等你呢,她在平乡等着你与她团聚,等着你给孩子起名,等着你……”

浮沉抚着他的脸,她的手颤抖着挨着他,这才发觉他的脸发凉得可怕。

说起慕青,梁骆又掉了泪,“我终究对不住她,辜负了她。这后宫嫔妃众多,我也不知,为何最后会选了她。姐姐,那个孩子,就叫天放吧。”

“好。”

梁骆再拽住浮沉的手,“戚天放。”

“好。”

“姐姐,天高海阔,放任高飞,我愿他这一辈子,都能事事如意。他不必太聪明,也不必太有能耐。当一个普通人,守着他的母亲就好。姓戚,就这样吧,就这样吧。”

他再指指枕头。

浮沉伸手一够,够到了一封信。

梁骆:“姐姐若是得空,把这封信,交给慕青姑娘。我要与她说的事,都在这封信中了。”

浮沉晃神:“你与我说了这样多,像是在交代什么?”

梁骆:“姐姐,晏殊是个好孩子,我把这梁元国交给他,就什么都放心了。”

他努力撑着身子起来,再盯着浮沉,眼泪顺着脸颊落下。

开口时,脸上是无奈和释然地一笑,“姐姐,我把这天下,还给梁家了。”

浮沉使劲点头。

梁骆:“姐姐,我没有贪图任何,也从未想过要皇室错乱。这是梁家的天下,是父皇拼了一生赢来的天下,我从来都没贪图过。我还了天下,也还了我的心安。”

“姐姐知道,姐姐知道骆儿是好孩子……”

浮沉已经哽咽得再说不出话了。

梁骆伸手,拍拍她的头,他疲惫地笑笑:“我与姐姐,也算是难得能这样再见一面了。”

他再言:“姐姐放心,达国府和褚家几位姐姐,我都安排好了。达国府赐了府令,余公府和白公府还有褚公府、尹公府、郭国府和容公府都赐了铜令。戚国府是老府,以后绝不会有事的。姐姐,有了这些,必定都能护住的。只要不犯什么大事,铜令也能守护三代人。我不能全赐令,若我真的没了,这么多的令,只会引发朝臣枉议。”

浮沉:“先帝当年还赐我一块牌尚在,骆儿不要安排这么多,骆儿只要好好的,我与你,以后还有的是机会。今日能叫骆儿一声弟弟,此生足矣。当我得知你活着时,我心里的怨恨都没了。”

梁骆靠在软枕上,“姐姐,我可有名字?”

浮沉点头:“有。”

“姐姐告诉我叫什么,等以后啊,我也不至于连个名字都没有。”

浮沉哽咽着喊出她在族谱上看到的名字:“褚云亢,小字嵩华。”

梁骆小声道:“嵩华……巍峨拔嵩华,腾踔较健壮……”

他再言:“云亢……屠龙破千,为艺亦云亢……”

细细琢磨完,他咧嘴一笑,“我有名字了姐姐,我叫云亢,小字嵩华。”

浮沉:“我问过父亲,为何都取自《别窦司直》这首词。父亲说,铸形镂象,直若天成者。你是褚家嫡子,是褚姓天成。”

“父亲?”

他又想起了褚槐:“说起他,我想起那时候他跪在我跟前的事了。他本可以不去私放的,我对他,还是有点隐忍之心的。我问起母亲的生辰和忌日,他一句都答不上来。他说,这些都是无关紧要的事,不提也罢。我看着他,突然觉得这个男人太冷漠了,冷漠得让人害怕。对他,我多少是有些私心的。可我这一辈子,都不想再见到他了。姐姐,你可会觉得我坏?”

浮沉摇头:“不会,既是不想见,就不要再提了。”

梁骆长叹:“这冬天,快要过去了。”

他还想说什么,外头郭内监在屏风外传话:“陛下,众文官求见。”

“殿外等候。”

浮沉一听开始慌了,她知道这一别,也不知再见是何事了,“陛下,陛下要保重龙体,切莫再劳累,切莫再……”

“姐姐放心,我都记住了。”

他突然一阵剧烈的咳嗽,飞羡和达道赶忙围上来,太医院的人也围上来。

浮沉不舍地看着他,被一点点挤到了屏风外。

他看着殿内变得忙碌,听着嫔妃凄惨的哭声。

许久许久,她的脑袋发出疼痛的声音,她跌坐在绒毯上,再缓缓爬起的一刻,只见嫔妃的哭声更大了。

凄凄惨惨。

一声一声地从她耳边传来。

她听到众人喊“万岁”的声音。

也隐约看到达道朝她跑来的身影。

恍惚间,眸子闪动几下,她在仔细去听时,梁元国的丧钟敲响。

一下。

两下。

三下。

浮沉终究没撑住,晕倒在达道怀中。

而梁元国的小皇帝,驾崩时也不过二十三岁而已。

国丧。

百姓自发身披孝服,在出殡那日,长跪于长街两侧,跪送这位小皇帝。

二十三岁之龄,他用九年,将梁元国拨乱反正。

只是这些,不过短短九年而已。

出殡第二日,梁晏殊身穿龙袍,于太和大殿登基为帝,改国号为“梁周国”。遵莺太妃为梁周国太后,尊梁元国先帝为父考。

任一无、雪隶为武官近守。

依照先帝之令,命达道降职为正三品文臣,达国府升为达皇府,享三代同等效力之位。

无辅相。

无文首。

而远在洛关的五亲王,在梁骆驾崩后的第三日,服毒而亡。

自此,梁元国九年为定。

而新的梁周国,正式开始。

达皇府没换府邸,依旧是以前达国府的旧府邸。

达道看似降职,实则是从正一品这个人人忌惮的位子上平稳下来,再担一文臣,也算是能保达家三代以上了。

梁愫亚焚香叩拜,嘴里念叨着开国庇佑。

暮兕斋内,浮沉的眼睛蒙着一条绒布,浮兰刚给她上完药,“等再过半月再取这绒布吧,现在还离不开药。”

浮兰再叮嘱达道:“五妹夫可得给看好了,别再哭,也别再流泪了。这眼睛现在都溃烂了,若是再哭下去可还得了,这一辈子还长着呢。莫要再想烦心事了,好好顾着眼睛。”

“好。”

浮兰本想和浮沉再多说几句,见她也不言语,她也就长叹着气,“五妹妹,好好照顾自己。”

浮兰走后,达道坐在一旁,给她一口一口喂着药。

浮沉蒙着眼睛,伸手摸到达道的胳膊,“今日是何时了。”

达道小心回她,“梁周国第十七日了,你可有事要做?”

“书元哥哥,我有一封信不能亲自送去了,可否让芒山去一趟?”

芒山在外头听见拔腿进来,“大娘子给卑职就是。”

达道从床榻底下抽出匣子递给芒山。

芒山出府后,先去了自己的小房子看了夏至,嘱咐了几句让夏至接孩子下学堂,“你且麻烦几日,我去一趟丰乡。”

说毕,他骑一匹快马,朝燕州直奔而去。

他用六日到燕州平乡,把这封信,递给了慕青。

沈慕青颤着手打开这封信:“吾妻慕青,念至归去,一生得妻,再无遗憾……”

她一字一字读完,看到他落笔不稳的最后,慕青的心都揉碎了,“落笔不稳,那时候他定是撑着病身体艰难写完的吧,他……他没有辜负任何人,他只辜负了自己……”

梁骆把他的所有故事,全都写在了这厚厚的信纸上。

他没有隐瞒他任何,他全都说了。

沈慕青抬头,看着大雁盘旋,看着小落从学堂归来的模样,看着他渐渐长大,模样越来越像梁骆的样子,含泪而笑。

她提笔,再写好回信,递给芒山:“小哥路上好走。”

芒山走时又多嘴一句,“先帝驾崩后,我们大娘子也不知遇到了什么事,哭得眼睛都腐烂了,现在还蒙着眼睛上着药膏呢。哎,本来好好的,也不知是怎么了。”

沈慕青:“让大娘子保重身体。”

芒山行礼,合上门。

关上门的那刻,沈慕青顺着门蹲下,她把小落紧紧抱在怀里,泪悄然落下,“小落,往后你就叫戚天放了。”

“母亲怎么了?”

沈慕青紧紧攥着那封信,她这一辈子,或许都走不出来了。

过了半年,浮沉的眼睛慢慢才见好。

取下蒙布,但还是见不得强光。

白日里她就窝在屋内,入夜时才懒散着出来走动。这半年,达道带着她在梁京周边四处转,看花海,赏月亮。

吃酥肉和各类从北系传入梁京的小吃。

她的心,慢慢打开。

半年了,总算是不再哭了,也不再常流泪了。

褚家的姐姐们知道她见不得强光,给她缝制了不少白日里出门时戴的长的呀,短的呀各种帷帽。

浮沉懒得戴,浮沁还不乐意,拽着她去桥州听曲听戏。

浮滢备着棋盘,隔三差五就把浮沉喊来尹公府下棋。

浮漪把孟瑺酒馆的菜装在饭屉,也隔三差五地去浮沉那。

浮湘没去过,她其实也鼓着勇气想去,可每次走到达皇府,都退缩回去了。她还是迈不过心里的坎。

浮湘在郭国府还在苦熬,她斗婆母防妾室,你问她何时是个头,她自己也不知道。

浮兰是去达皇府最勤快的了,她几乎天天去,各种药膏啊,喝的煮的抹的都给浮沉拿去。浮兰苦口婆心,八八九九的不知说了多少话。

姐姐们各个齐心,拧成一根绳只有一个目的:让浮沉别一个人待着,千万别再郁闷了。

可你们她们浮沉为何会这样,都纷纷摇头,“许是经历了什么事,绝望至极才如此吧。”

好在浮沉用半年,也算熬出来了。

她刚缓过来没多久,褚公府那边曲姨娘开始张罗着给褚敖寻亲事了,“姑娘是闵国府闵詹的嫡女闵耀灵,她母亲你也知道的,是舒国府的红袖娘子。耀灵这姑娘小褚敖六岁,今年十三岁,年纪没到十五岁,但我觉得,可以先说着。”

“好,我觉得可以,姨娘看着办。只是我担心,闵国府那边,会不会觉得咱们褚家有些低了些。毕竟现在的太后娘家府,就是闵国府出来的。”

曲姨娘:“这事啊,是闵夫人来咱们褚家有意提点我的,我猜测,闵国府是有这意思的。西辰是什么身份,虽说是改了名,可他的身份人人都知道。”

“那姨娘看着办就好。”

第二日,曲姨娘就去了闵国府。

据说,闵耀灵一眼就瞧上了褚敖。

浮沉听着这些,嘴角扬起一抹笑意,“好啊,西辰弟弟也算慢慢开始了成家路。书元哥哥,一晃眼,我们都老了呢。”

“浮沉,我带你去个地方?”

“好!”

达道带浮沉去了寂刹山。

那里的杏花正在盛开,浮沉朝寂刹山的山谷中喊着她的名字,还喊着南哥儿和达道的名字。

喊累了,她和达道靠在树杈上,躺在杏花林中。

抬头看着杏花落下,这些年的乏累,在这一刻都散了,“这里真舒服啊,我们有好久没来过了。”

“是啊,南哥儿这次居然没嚷着要来。”

浮沉一笑:“他偷偷和我说,他知道父亲带着母亲去寂刹山是散心的,他不会跟来的。”

达道:“说来也奇怪,这孩子小时候老是书元书元,浮沉浮沉地喊。现在好了,长大了,反而规矩起来了。”

浮沉靠在达道怀里,闭眼享受这一刻,“长大了,不如从前可爱了,也不如从前好玩了。但是比小时候懂事了,知道疼人了。书元哥,我眼睛受伤的那半年,南哥儿一直都跟着我,夜里我睡不着出门坐在廊下,他就偷偷陪着我一起坐在那。这孩子,像极了你的小心。”

“孺子可教也,不愧是我达家的孩子。”

浮沉歪头一想,再凑到达道耳边柔声道,“书元哥,南哥儿长大了,我觉得好无趣啊。要不,咱们再生一个吧!”

达道一听,手都摇欢了,“不不不,这几年每次想起你在马车生南哥儿那晚我就害怕,不生了不生了,再也不生了!”

浮沉伸手,一把将他压倒:“那可由不得你!”

达道一脸坏笑地看着浮沉。

二人腻歪在一起,芒山从杏花林杀出,见浮沉和达道,连忙捂住眼睛,“哎哟,卑职真不是故意的啊,非礼勿视非礼勿视。”

达道把浮沉挡在背后,“登徒子。”

“是是是,卑职是登徒子,”芒山捂着眼睛,把一个小纸筒扔给达道,“这是从达皇府快马捎来此处的,也不知是从何处来的,送纸筒的人说,要达皇府达娘子亲自看。”

浮沉一愣:“要我亲自看?”

芒山点头,捂着眼睛再退下。

浮沉好奇取下木塞,小小的一张纸上只落笔写了“巍峨拔嵩华,腾踔较健壮。屠龙破千,为艺亦云亢”。

浮沉看完,手都在打颤:“他活着,他活着的……”

达道凑上前,一眼就认出了这是梁骆的字迹!

他有些语无伦次:“他真的还活着,他是怎么做到的,他到底是怎么做到的!”

浮沉捂住达道的嘴,含泪小声道:“不论他怎么做到的,他活着就好,活着就好。”

达道赶忙拿起药膏擦拭在她眼睛上,“不准再哭了。”

“好,不哭了不哭了……”

她拿着那纸条,反反复复地看,反反复复地看。

直到边角磨损,直到岁月绵长。

她与达道,望着这漫天飞舞的杏花,呐喊着,诉说着。

也回忆着发生在这座梁京城的每一个故事。

每一份回忆。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