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子落水。
场中的男手们还不敢下水救人,女手们都在山下往来赶,场面混乱不堪。
浮沁的白纱罗裙飘在波浪圈外。
水太深,尤秋柔游了许久才到浮沁跟前。她抱着浮沁,扯着她往湖面游,可惜自个是女子身,早没了力气。
她呛了几口水,喊,“有人可敢下水救我家姑娘!”
无人应答。
之后,一个身穿黑衣,佩戴长笛的男子跳下水,几圈波浪,游到了浮沁跟前。
他抱起浮沁,手拽着尤秋柔,艰难驮到了浅水处。刚松了手,浮沁白纱裙上的罗扣松开,瞬间,红色肚兜露出,香肩在外。
众人皆傻眼。
黑衣男子吓得眼珠子乱窜,他欲松手,浮沁就晕在怀中。
尤秋柔猛呛一口水,扑过来时,那男子的手,摸到了浮沁的肚兜上!
“大胆!”
莺贵妃摔了盏盘,所有的人全都跪下。
女手们跳到手中,有人拿薄毯披在了浮沁身上被抬下去,浮沁早已昏迷不醒。
那男子与尤秋柔出了水,哆嗦着身子快步到了莺贵妃处,慌忙下跪。之后,男子身后紧跟过来的两位夫人也跟着下跪。
场面尴尬。
莺贵妃坐在凤椅上,手打哆嗦,她努力控制情绪,“好端端地在打叶子戏,怎会落水!”
她指着尤秋柔,“还有你!你一个女眷,公府正娘子跟着下水救人,成何体统!”
尤秋柔哆嗦着身子,不敢回话。
黑衣男子身后的夫人跪着爬上前,伏身叩拜,“请贵妃娘娘宽恕白穆,他也是急切救人,这才闯了祸。”
这佩戴长笛的男子,正是白次府的嫡公子白穆。
白穆伏地而跪。
莺贵妃缓和着情绪,她实在懊恼,好好的一出赏玩会,船都未曾游湖,叶子戏才刚开打,就出了这等事。
她盯着尤秋柔,想起她早年伺候人的婢子之身,竟敢到此地来冲撞她,越想心中越有气。
再有方才肚兜一事,女子香肩下滑,白纱裙罗扣松开,这不堪入目的一幕,在场众人都看在眼中,让她如何下台。莺贵妃知道,与其说下跪的人难,不如说她难。
怪罪吧,尤秋柔护女心切,下湖救人,可是正娘子典范。
白穆不顾规矩礼仪,急切下湖,也是为着救人。
这些规矩、礼仪,在人命面前,她又该埋怨谁,怪罪哪个呢。可方才一幕,又是闺阁大忌,眼下无人给她台阶,她也不知道如何收场。
她正思虑着,下方跪的白穆行了礼,再伏身趴跪:“娘娘,是白穆礼数不周扰了会场清静,也是白穆不顾女子清白之身下了水,扰了褚家长女的名声。既是白穆之过,白穆在此求娘娘一个恩典。”
莺贵妃一愣。
白穆起身,端正一跪,“白穆愿待白家长女及笄后,迎娶入白府,还了姑娘名声。”
白穆敬浮沁,只称“白家长女”而非“白家庶女”。
此话一出,莺贵妃一脸慈善,没了方才的愤怒。
白次府夫人刘氏跪着,不知如何应付。
尤秋柔从头至尾,只跪,一言不发,便将此事摆平了。
莺贵妃委声问尤秋柔,“尤娘子,这事,为着姑娘名声,怕是要委屈你家长女了。”
尤秋柔怯生生地跪着发抖,依旧一言不发。
刘氏赶忙上前,应了莺贵妃,“娘娘,既是白穆的错,白穆来了便是。您放心,我们白家与褚公府私下定会商议好,万不会误了褚公府长女的名节。”
“嗯。”
莺贵妃起身,“此事太过突然,你们两家回府好生商议。本宫也会将此事回禀陛下,看他如何定夺。”
她又厉声看着四周面目喟然的女眷男客们,“还有诸位,此事事关女子名节,方才也是事出有因,最好莫要声张,私下不要议论。”
众人皆跪:“是。”
第二日,褚公府长女浮沁莱芜湖落水露肩一事,整个梁京官眷女眷们全都知晓了。
闺阁之话,传得更是不堪入耳。
有人说,浮沁是故意而为之。
有人说,露的何止是肚兜。
当然,女眷中传言最多的,当属那句“那位尤娘子真是人不可貌相,以前瞧着是个伺候人的,可她临危不乱,敢入水救女。”
“还不是亲生的,还是个庶女。”
“她也是为褚公府拼了,想当初谁愿嫁过去呢。”
尤秋柔从莱芜山下来就吓得一病不起,不承想美名,传遍了梁京。
损伤惨重的,便是浮沁了。
女子名节,肚兜露出,这些种种,都足以杀死人。
浮沁从莱芜山回来后,把自己锁在屋内,谁都不见。
浮沉去蔚听阁探望时,浮沁的丫鬟之歌说,“大姑娘已经三日不出房门半步了,饭也一口没吃。”
浮漪和浮滢也在一旁,干盯着屋门没法子。
浮漪心疼浮沁,“姐姐以后该如何自处呢,她还要去学堂,以后还要嫁人,如今,如今姐姐怎么能熬过来。父亲被召进宫了,姨娘又一病不起。”
浮漪说着,吧嗒吧嗒地掉泪。
浮沉环顾了一圈屋内,她几步出去,丫鬟之青跟在身后。
浮沁闭门的那间,镂窗正对廊下,浮沉站在那瞧了几眼,小身板退后几步,冲到墙角,踩在竹阶上,伸手推开窗,巧妙一翻,便跳到了竹台上。
她伸手够到丫鬟端来的饭菜,小心踩着竹台跳到绒毯上。
屋内静悄悄,只能看到飘起的香炉,闻到一股花香。
浮沉再往前走,进了卷帘门,看到了方凳。
掀起阁内的卷帘,只见浮沁踩在方凳上,面前悬三尺白绫,脚刚松开方凳。浮沉傻了,扔下饭屉,一把抱起浮沁的脚。浮沁的身子倾斜,倒到了绒毯上,面容消瘦,一副惨样。
浮沉看着心一疼。
她抱起浮沁的身子,往软榻上挪。可惜自己身子太瘦弱,挪了没几步,就与浮沁一起倒下。
“大姐,”浮沉颤着声,“大姐你是不是傻,你敢寻死,外头的妹妹你不管了是不是。二姐说话处处得罪人,打骂下人,无理取闹。三姐不管家中事,只想往学堂钻,四姐心思单纯。难道,难道你要看着她们无依无靠,将来嫁给低门,娘家无人?”
这话多少有些触动到浮沁,她微微睁眼,看着浮沉。这个五妹妹不过才六岁而已,她怎就能想这么多事呢。
浮沁缓下来,坐在软榻前,眼泪吧嗒吧嗒一滴滴落下。
浮沉看着心疼,舀起碗中的汤,一口口喂她喝。
“浮沉……”
浮沉一个劲地只顾着塞汤在浮沁嘴里,“大姐,你是因何落水?”
这话问到了点子上,把浮沁从悲绝中拉出:“当时我是要去叶子戏那边玩牌子的。那边刚好有苔藓,脚滑,但也不至于会落水的滑。扶着铁杆还是可过的。我刚踩到苔藓处,就猛地只觉背后有人推我下水,再然后就没知觉。落水后,水太冰,也没了意识。”
苔藓。
脚滑。
背后有人推下水。
如此,浮沉猜测,怕是有人故意而为。
她又问一句,“那落水时,刘女在何处?”
“与我并排。”
浮沉摇头,那就不是刘女所为。
浮沁微微抬头,“浮沉,我毁了。”
浮沉摇头,“怎会,白次府的那个白穆,当面向贵妃娘娘请了婚,说好了待你及笄后,就迎娶入府。我的大姐姐,这怎么算毁了呢?”
“我会成为梁京的笑柄。”
浮沉放下碗,擦着浮沁的嘴角,“谁敢笑话当今陛下恩宠的莺贵妃亲口赐的婚。”
浮沁虚弱的眼神中,闪出一丝光。
“大姐,你莫要再寻死,”浮沉收起饭屉,“你的四位妹妹,没你怎么死的都不知道。还有周姨娘,你若是随了她去地下,她怕是会掐断你的脖子,埋怨你没有照顾好妹妹。”
浮沁看一眼浮沉的淡然,虚弱一笑,“你还是和小时候一样,就连安慰人,都这么刻薄。”
浮沉调皮吐舌,“大姐姐,你的五妹妹现下正是小时候呢。”
她抬起身子,倾前,“姨娘呢?”
“母亲落了水,又在那些女眷面前失了面子,她没见过这等场面,病倒了。”
浮沁一惊。
浮沉提起饭屉出门,在卷帘处站立片刻,又回头。
她冲浮沁一笑,“大姐姐,如今府中,已是母亲当正娘子了。”
浮沉知道,这话她肯定能懂。
她本不想多事,可毕竟都是褚家女儿,浮沁虽与她不亲,却也做事顾全大局。
戚娘子难产死后,府中乱作一团,她那时夜夜哭,坐在落窗前一言不发,险些成了傻子。
是浮沁逼着她进食,摁住她的头吃饭喝药。
当然,她也会嫌弃她。
玩闹时拿针扎过她的指头,也看过她的笑话。
这些在浮沉眼中,都只是玩闹。
浮沁算是个她顾全大局的大姐,浮沉记得那时浮沁对她说过最多的话,便是:“你是褚公府嫡女,得好好活着,不为你母亲,也得为褚公府活着。”
你瞧,她也是刻薄的温柔。
浮沁还是听懂了浮沉的话。
自个身子好些,就带着妹妹们去了望月轩,嘘寒问暖了好几个时辰。出来时,浮沁起身,“母亲快些歇着。”
尤秋柔一愣。
浮漪下巴都掉地上了,“她是尤姨娘……”
浮沁打断浮漪的话,“浮漪,母亲是我们褚家的正娘子,是我们的嫡母,是父亲的正娘子。”
浮漪被浮沁的气势震惊了,这几日,她知道尤秋柔救了浮沁。她也认了,憨笑着,“母亲。”
浮滢和浮湘也跟着喊,“母亲。”
尤秋柔喜极而泣,抽搐着哭了许久。眼泪一把鼻涕一把地抱住她们,“好好好,都是好孩子。”
望月轩内,一片和谐。
褚槐从宫中回来时,一脸怒气进府,本该要好好撒气。可谁知一听这几个庶女都认了尤秋柔时,立马转而为狂笑。
一家和气,嫡母在,庶女在,嫡女也在。
还有襁褓中的褚敖,这褚公府,何愁没有好日子呢。
入了夜,望月轩内,尤秋柔躺在褚槐怀中,“老爷,浮沁与白次府的事如何了,咱们一定得保住浮沁的名节。”
“浮沁若是及笄嫁白次府,等于是低嫁了。”
褚槐叹息,“咱们是公府,那白家是次府,是三府中的末等。白家人丁单薄,白老又没有妾室生子嗣,白家只有白穆这一个嫡子。浮沁是我们的长女,虽说是庶女,但好歹娘家是公府。本不匹配,可也没法子,陛下都说了,事已至此,没有回旋之地。”
尤秋柔:“陛下再没说别的?”
褚槐看一眼她,“还说什么?”
尤秋柔坐起,披一件外衣,“老爷,为了咱们长女的名节,我这倒是有一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