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太太心思游离。
她去前厅见达麒时,心里一直记着这事。
应付完前院后,她换了一件水菊纹样的黑襟褂子,打算进宫一趟。
张妈妈思来想去,还是劝她,“您真的要去见?”
老太太理理衣衫,换了一个青檀拐杖,“自然是要去的,她是贵妃,我是一介妇人。当初的事,现在想来,或许她也是有苦衷的。”
老太太上了去宫里的轿辇。
妇人进宫不可乘坐马车,须坐轿辇行至西门,再换宫中的轿辇。
老太太因是宫中二等贵人,故而下了轿辇后,就已经有莺贵妃处的人候着了。
拐过小路,进了层层红墙。
这里,她记忆犹新。
曾几何时,她常进出这里,随着年纪渐渐迟暮,宫中她是能不来就不来。
莺贵妃住上至殿,老太太进去时,她已在正殿上方候着了。
老太太拄着拐,上前行了礼。
莺贵妃抬眼瞧见老太太,一眼真挚地上前搀扶着她坐下。
莺贵妃今日穿一件朝凤绣褂,不曾带长裙摆,显得很家常。她让婢女斟茶,又让点了醒神香。
香气到老太太膝下,她凑近一闻,才知这是她一直都喜欢的干梨花香味。
老太太神色谦卑,坐等莺贵妃开口。
莺贵妃闲聊了一些别的,见老太太并无主动开口之意,她思虑许久,终是没忍住,“近日宫中为达大人与五姑娘的事,也是一直忙碌着。本宫听说,今日下聘了?”
老太太礼貌行礼,再点头,“是。”
她态度冷漠,莺贵妃一脸尴尬,“老太太,这几年,本宫在宫中,过得也不安稳。”
老太太一笑,“贵妃娘娘在贵妃位子,闵国府上下同沐恩泽,怎会不安稳。如今朝局稳当,皇子也已成人。娘娘的日子,何来不稳一说。”
莺贵妃:“您这些话,本宫听着惭愧。柒柒的事……”
老太太起身,一句都不想听,“贵妃娘娘今日若无事,老身就先回府了。府中院内还堆着聘礼,这戚国府如今已无人主事,全都指望我这个老婆子来安顿呢。”
莺贵妃赶忙起身,摁住老太太的手,“五姑娘嫁去达国府,您可曾想过她孤身一人,高嫁国府的凶险?”
老太太轻轻放下莺贵妃的手,拉拉衣襟,“贵妃娘娘,五丫头是我戚国府嫡外孙女,她的事自有我这个老婆子做主。贵妃娘娘别忘了当年的事,做人做事留点体面,日后再相见,彼此也不会尴尬。”
老太太行了礼,挪动着身子出去了。
莺贵妃看着老太太的身影,泪眼婆娑,“她到底,一直都记挂着当年的事。”
莺贵妃想起戚娘子在时,她与她在殿内饮茶赏鱼,那时候的浮沉小小的,满地跑。
腰间系着铃铛,来来回回,声音悦耳。
如今,一切都回不去了。当年戚娘子与她,因闵国府的事闹出不少嫌隙,她现在想来,是越发后悔。她从不怪老太太,毕竟那些事,终是因她而起。
身边伺候的婢女恋心递给她茶盏,“娘娘莫要再伤心了,眼下云鹤公主也长大了,那些事就随风去吧。五姑娘去达国府,自有达公子护着她。娘娘眼下,就操心操心云鹤公主的婚事,她跟着达二公子去竹贤,眼下已回。”
提起云鹤,莺贵妃陷入焦虑中。
当年齐家还留有余孽,她为怕雲宸妃下手再害她,只得在云鹤出生时就与钦天司商量好,假借天象一事,将她关在密园中。
也算是保住了云鹤。
她的五皇子,她从小就让他只学文,从不碰武。唯唯诺诺,在众皇子面前从不敢过于争强好胜。
她很清楚,在这后宫中,即便身处高位,她也是不敢争。
莺贵妃思来想去,还是不放心浮沉。
浮沉在褚公府长大,嫁去达国府就沾上了皇戚,将来若是宫中事牵扯不上达国府还好说,万一真的有所牵连,势必又是一场凶险。
莺贵妃终是觉得她对戚娘子有所亏欠,戚娘子当年难产而死,留一孤女,成了她的牵挂。
她喊来恋心,“你在本宫身边伺候多年了,如今也算混成了一等婢女。你做事懂分寸,本宫对你也知根知底。明日本宫会让梁娘子进宫,让她带你去达国府。”
恋心一听,赶忙跪下,“娘子这是要赶奴婢走吗?”
莺贵妃扶起她,“并非是本宫赶你走,梁娘子与本宫有些素交,本宫到时会告诉她,想送去出宫。梁娘子知道本宫的话中意,她会以为本宫送你出宫不便,只得先放在达国府一段时日。到时候你去了达国府,就想法子让五姑娘留意到你。”
恋心再试探一问,“难道娘娘,当真是担心五姑娘的安危,才送奴婢去的?”
这话,莺贵妃没答。
她靠在软枕上,神色有些微慌。
戚国府内,老太太一直惦记着与莺贵妃的谈话。
张妈妈瞧出了端倪,建议老太太派个有阅历的,“五姑娘身边伺候的那几个姑娘年纪都差不多大,在褚公府除了尤氏外,其实她并没有什么外头势力对抗。可达国府不同,那里对五姑娘来说,完全是个新的地方。那个地方,五姑娘除了达公子,别的全是陌生的。五姑娘与达老爷和梁娘子,想必也不曾有过正式见面。”
老太太:“依你看?”
张妈妈:“老太太,老奴的大姑娘碧翘,倒是可以给五姑娘用。她今年刚过二十五之龄,夫家都是您给帮忙挑选的。”
说起云翘,老太太一脸慈善地笑着,“碧翘现在可好?”
张妈妈:“好着呢,老奴也算是膝下有了外孙的福气人。碧翘又在咱们在郊外的宅子当管事,也不曾涉及梁京这些女眷,性子纯净。”
碧翘老太太倒是放心的,她是张妈妈膝下唯一的女儿,一直负责管着戚家在外郊的宅子,又当主事又当内事,很是仔细。
老太太还是很喜欢碧翘的,“只是,若是碧翘跟着去,可就苦了这孩子了。毕竟内宅的事,打理起来,哪有外郊清静呢。”
张妈妈不以为然,“她是承蒙老太太您的庇佑长大的,夫家也您寻的。她的命就是老太太您给的,现在为五姑娘做事,她高兴都来不及呢,怎还觉得苦了。”
老太太笑笑,“好,那就让碧翘跟着五丫头去达国府吧,她年长些,也能时时提醒我这个不记小节的外孙女。”
下聘礼一过,出阁的吉日就在六日后。
因梁帝过些日子要南下,得赶在梁帝南下的时候就得办了。故而这吉日,结两家的忌讳,选在了六日后。
六日。
时间太短。
梁愫亚在达国府算是忙坏了,她几日前进宫,问了典籍和礼规。又从莺贵妃处带了恋心回府。
因是皇戚,所以接新妇入门的礼规还得依着宫中的礼仪来办。虽是日子急了些,不过梁愫亚为了面子,丝毫都不敢马虎。
该有的样样不能少,绫罗锦缎布匹,以及请帖,都按照宫中规制定的,皇后娘娘亲自过目后,梁愫亚才让人加紧赶制的。
一对鸳鸯锦被上面就镶嵌了六百六十颗红蒸包玉珠。
小到一对碗,大到挂饰、摆件,梁愫亚都是精心挑选,全都一对。
这可是达国府唯一的喜事,梁愫亚每每想起达道要成婚,笑得牙床子都合不住。可是再一想又是与褚家姻亲,心里多少不痛快。
达麟从不计较这些,在他看来,他的府位已无须再去攀比这些,只要儿子喜欢,他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历来高门大婚,公子府向来都很忙。
倒是姑娘府,除了备嫁妆,别的倒也不用准备多少。
方元厅内,褚槐内心嫌弃,表面却还得笑意盈盈地迎合浮沉,“这达国府的聘礼,我一分没动。全都搬去了你三叔的院内,让他走时装船也好,装马车拖走也好,都是丰乡的了。”
褚槐轻声冷笑,“你如今只是借了褚公府这个府门出阁,你这亲事又是陛下赐婚,我自然是不敢有所怠慢。六日后,必定送你风光出门。只是,你如今是出嗣身份,又是暂借褚公府这个空壳子出阁,这嫁妆一事上,为父怕是心有余而力不足啊……”
褚槐没说完,就再不说了。
浮沉在一旁不慌不忙,从她决定诓骗褚槐签下出嗣书一事时,她就从未想过要他的一分嫁妆。
如今,他把事摊开了,浮沉倒也觉得不尴尬了,“既然父亲把话都说开了,女儿再有几日也就出阁了。这些日子褚家发生的种种,父亲心里憋着气,一直对我冷脸相待。今日不妨,女儿多嘴几句。”
褚槐连连摆手,“不敢当不敢当,为父如今一个从五品,怎敢对你这个了不起的女儿冷脸相待。为父得把你供起来才是,若是没有你施舍的宫牌,这褚公府,就得为父每月按例上缴月供了。”
浮沉没理这些酸话,质问道,“父亲是朝中命官,为陛下分忧,可父亲这个家中主事,从来都没有尽好一分责任。女儿之所以狠心与褚家分割关系,之所以不惜自毁名节都要寻尤氏的杀母之仇,是为了什么?”
褚槐不言语。
浮沉的眼色无一丝温柔,“还不是为了父亲您的懦弱。这些内宅事,女儿从六岁时就被算计在中间了。您为了省心从来都不会去查,您的嫡妻难产时死了,您不闻不问,草草了事。一门心思地诓骗外祖母,拉拢戚家作为你上位的筹码。外祖母为何这些年冷淡待我,还不是因为您,她怕您了,她怕您有一日踩着她的尸首,她怕戚家也沦落成我母亲的悲剧!”
浮沉说得眼眶含泪,她紧紧攥着手,身子发抖,“您置后宅不顾,把女儿赶去丰乡。女儿在丰乡四年,若不是当初女儿想法子诓您来丰乡,您脑子里压根就没想过这个地方。”
褚槐一想,猛然一惊,“原来四年前,我第一次下丰乡,竟是中了你的计?”
浮沉一脸坚定,“是又怎样,女儿从父亲手中要来丰乡老宅,苦苦经营四年,靠孝女公牌回的梁京。当初若是没有这些事,女儿就算死在丰乡,您都不会流一滴泪。女儿看透了您的凉薄和残忍,不想再为您鱼肉,让您再利用。”
褚槐戳着浮沉,“你利用我!”
浮沉一步步逼回去,“从头到尾都是利用,从您不分青红皂白一鞭一鞭打在女儿身上,从尤氏放火险些烧死女儿的那刻,女儿的心就被那场大火烧死了。女儿回到梁京做的每一件事从来都不后悔。尤氏获罪,女儿出嗣,设计毁名节,逼迫尤氏拿出诏书,逼死她的最后一步退路。这些所有得到事,女儿一件都不曾后悔过。”
褚槐大惊失色,跌坐在椅子上。
浮沉站在微光下,神色淡然,温柔一笑,“女儿睚眦必报,为母为弟报仇一事从未忘记过。说到底,这些事算到最后,还得感谢您呢。若是没有您的懦弱,没有您的自私,又哪来如今的我呢?”
浮沉端端正正地行了礼:“女儿的嫁妆,褚公府一分都不要出,出了女儿也无福消受。”
浮沉转身欲离去,被褚槐喊住,“你又怎知当年你母亲一事我没有难过,那可是我妻子,死的还有我的孩子,我怎会不难过?”
浮沉没回头,“说这些没什么用了,女儿出阁后,以后生死,都与您再无关了。父亲,这世间的事难说得很,因果相报,从来都不会晚,终有还回去的时候。褚公府如今走到今日,您谁都不能怨,是您当初的侥幸,造就了今日的局面。”
浮沉挪步,又速速回来。
她跪在地上叩拜三下,再双手合十行礼,“女儿的性子从来都不会饶人,谁害我谁算计我,我不仅不会原谅,还会十倍还回去。谁待我好,我也会待她十倍的好。说来也可笑,女儿是梁京长大,可这梁京的冷漠,却还没有丰乡暖心。”
浮沉还礼,再起身,挪步出了厅。
褚槐看着浮沉的身影,此刻,他也不知心里到底是悲是喜。
他越发看不透浮沉了。
他曾经一直想不通,浮沉为何对梁京很冷,对丰乡那乡野之地很上心。此刻听了这番话,他像是懂了。
第二日早起,浮沉去了戚国府。
经此一事,浮沉和老太太再见面,倒多了不少温情。
浮沉拽着老太太的手,坐在木炕沿边,抚着她的发,心里感叹万千。这是她长大后,第一次这样看着她的外祖母。
以前离得远,老隔着帘子,如今凑到跟前,她也看出了老太太脸上日渐苍老的皱纹。
浮沉:“外祖母,母亲的事终也是了了,您日后啊,就赏花观鱼,再不去记别的。”
老太太摸摸浮沉的手,又捏捏她的脸,又动动她的发簪,一脸欣喜,“果然是长大了,那个达公子,和你是如何认识的?达国府是皇戚又是高门,梁娘子的性子,虽好相处,但她猜忌太多。外祖母终究还是怕的。”
说起达道,浮沉的眼神变得温柔了许多,“书元哥哥和孙女,自幼相识。孙女在丰乡那四年,承蒙他的照顾。虽说孙女一直都在内宅,很少与他私底下见面,但内心一想他,就觉得很踏实。书元哥哥待孙女很好,达国府哪怕是虎穴,孙女也得去,因为他在那里,孙女就不怕。反正,只要有他在就好。”
浮沉一脸温柔和期待,可可爱爱的。
老太太看着浮沉,就知道她选得没错。
达道和当年的褚槐不同。虽说当年的褚槐也是仪表堂堂,可他过于表现过于殷勤了。加之褚家早年老宅虽也算梁京的,但褚槐是勤偣考上来的,戚老太太对褚家不知根也不知底细。
达道是不同的。
他在朝中为官正直,梁帝又器重。
而且达道很懂分寸,从未因为戚国府与浮沉连着关系而上门讨好他。
他把握得当,很会处理内宅和朝中关系。戚老太太知道达道为人,但对达国府,老太太还是担忧。
见浮沉一脸笃定,老太太也就放心了,“你寻到了懂你的,你的书元哥哥也寻到了懂他的。”
戚老太太悄悄打开木炕桌上的锦盒,取出一把长柄钥匙,递给浮沉。
浮沉拿来一瞧,只见长柄上写着:溪上宅。
“溪上宅?”
老太太憨笑着点头,豪横道,“赏你的。”
老太太一脸得意,“这溪上宅,在游河上游,挨着皇宫背后的溪上园一带。位置好,早年让人盘算过,风水也好。这处宅子有些年月了,当初本来是留给你母亲的。可我不放心你父亲的为人,一直替她收着……”
老太太没往下说,“总之,这宅子是全梁京最大的,你婚后安定下来,带着达公子去看看就知道了。”
浮沉不敢要,“外祖母,这个孙女不敢收。”
老太太一脸不高兴,委屈道,“有何不敢?你母亲没了,外祖母只想把它留给你。你出阁,这是外祖母能给你的唯一嫁妆。婆家再好,都是别人的。唯有你自己落在手上能做主的,才是你自己的。达国府什么都好,可女子出阁,有这样一处嫁妆府邸,将来就算中途变故了,也有条退路。”
浮沉接过钥匙。
抱住了她的外祖母。
帷帘下,起了风。
出阁前一晚,浮沉安顿好立浮轩。
夏至和芒种,浮沉安顿去了戚国府,老太太身边缺几个姑娘伺候。
浮沉只带了之青和月儿两人一同去达国府,还有老太太给的碧翘。
此刻,她换上一件寝衣,绕着挂满红灯笼的褚公府走了一圈。摸着青瓦墙,绕过蔚听阁,想起曾经浮沁出阁时她的落寞,浮漪出阁时放药自食恶果。
浮滢出阁时不要一分嫁妆,与褚家决绝。
浮湘出阁时的热闹,还有那些过去的是是非非,不由得感叹时间真快。如今,也轮到她了。
前院人很多,还有几位宫里来的老嬷嬷,都在忙着整理丰乡娘子带来的嫁妆。
透过镂窗,浮沉瞧见娘子对着烛灯,一一翻看丰乡带来的嫁妆。那套嫁衣,是她和莫婶婶在丰乡一针一线绣的,镶嵌了许多红珠,丝银线,一针一线,全是爱意。
浮沉上了蔚听阁的悬楼,看着远处钟楼的夜色。
万家灯火。
人间烟火气,全在这微弱的光中闪烁着。
她把一条红菱,系在悬楼上转身离去。
第二日,一缕光照在床榻上,浮沉被早早赶来的浮兰一把拽起,“我的姑娘快些起来吧。”
浮沉微睁眼,窗外天色未亮。
可立浮轩此刻已里里外外地开始张罗了。
又是挂红绸缎,又是煮喜蛋,前前后后都在忙。院内堆的全是嫁妆箱子,曲姨娘抱着褚岱进来。
褚岱是浮沉的小花童,脖子上戴了一对小绒花。
浮兰是给浮沉端喜盘的喜姑娘,按照生辰八字推算,浮兰最适合。
天未亮,浮沉依着规矩,下床榻前先吃了一颗剥皮鸡蛋。
又被喜娘端来的包子、蚶子、肘子、栗子、莲子塞满了嘴,讨“五子登科”彩头。
她再坐在铜镜前,由娘子手拿一把红木梳,先梳了分发髻,再束发。
之后再盘起新妇发,浮沉的头皮被拽得紧紧的,她也只能忍着。嘴里嚼着鸡蛋,为自个的头皮深深担忧。
娘子梳好发髻,浮兰端着喜盘上前。
喜盘内放着一顶红颍绣花冠,插着十几朵绒花。浮沉瞧了一眼就惊呆了,这也太重了。
可她嫁的是皇戚,依着规矩要戴花冠。
浮兰把花冠递给娘子后退到一旁,娘子把花冠戴在浮沉头上。
浮沉又被之青拽去了帘下,里三层外三层地套了衣裳。
外头是一件绣了白鹤的红嫁衣,这是当初浮沉从丰乡归来时二位婶婶送的。达国府那边送的红嫁衣是筝线的,浮沉一一回绝,只说要穿婶婶绣好的。
卯时一到,天渐渐亮了。
浮沉穿完这些,对着铜镜一瞧,自个都惊呆了,“我怎么生得这样俊俏,这样好看?真是羞死人了……”
只见她着红嫁衣。
画眉为远山黛,抹红唇、染指甲。
腮红点点,粉嫩之色。
额间点缀一朵梅花,妆容嫣红。
脚穿一双绣了归雁的翘头鞋,端正大方地站在铜镜前。
浮兰在一旁打趣,“五妹妹,这要嫁人了,嘴皮子也不饶人。”
屋内众人都被浮沉逗笑了。
娘子一脸神秘的站出,“五姑娘瞧好了。”
她几步上前,一把推开立浮轩正厅的大门。
浮沉一脸不解,她挪步缓缓到门口,一抬眼,瞬间,眼泪夺眶而出。
此刻,天稍稍亮,立浮轩院内站满了丰乡来的人。
有二叔和莫娘子,褚帼、褚焱。还有褚笙、觅儿,还有浮沉在丰乡时尽心伺候过她的几位老妈妈。
丰乡的这些人,全都站在院内,瞧见浮沉,一脸喜色,“五姑娘出阁日,达公子早早就派人接我们来了。祝姑娘出阁万福,永喜结好。”
莫娘子直爽地大笑,想伸手擦拭浮沉的泪,又怕弄花了她的妆容,“这大喜的好日子,姑娘哭什么呢。达公子可把我们在梁京客栈藏了好几日呢,就等着今早来给姑娘一个惊喜呢。”
浮沉忍着哭腔,“有一年多不曾再见婶婶了,婶婶在丰乡可还好?”
“好得很,就等着吃五姑娘的酒呢。”
褚笙和觅儿上前。
觅儿:“达公子早在让我去丰乡接他们来,早在三日前就安顿他们到了梁京的客栈住着了,就为了今早姑娘出阁给你惊喜呢。”
浮沉心里酸酸的,忍着通红的眼眶,“今日能见到婶婶和诸位,当真是我没想到的。既然婶婶来了,就在梁京多住些日子。”
眼前的这些人,浮沉在梦里见过无数次,今日出阁前再见时,她湿了眼眶。
褚公府前院,浮沁、浮漪和浮湘也早早坐马车来了。
她们都备了送闺礼。
浮滢有身孕不便,尹柄和白穆在前院已帮衬多时了。孟瑺来得最晚,也最会找由头,“今日实在是起晚了,姐夫和妹夫莫要怪罪我就好。”
孟瑺到底是被药灌过的人,干起活来,一弯腰就腰酸发虚。为了面子,他还得忍着。
窦氏本来不打算来,但她一听浮沉嫁去了达国府,攀上了高枝,立马就屁颠屁颠地来了。
在立浮轩院内观望了几次,想寻个机会与浮沉说说话。
辰时一到,爆竹声响起。
浩浩荡荡的接亲队伍从浓雾下穿过,到了褚公府门口停下。
镶瑛巷到上饶巷这条路,已是十里红妆铺开,只为迎娶浮沉。
这是皇戚姻亲,梁帝此刻就在达国府。达道成婚,轰动整个梁京城。
褚公府大门外燃着长明灯,达道穿一身喜卦,束发,别一枝喜红木簪。
簪子是一只鸳鸯。
他骑着红枣马,翻身下马,先行了男子周礼,再行了合礼。
之后,达道依着规矩连饮两杯挡门喜酒。
爆竹声再起。
一辆挨着红枣马的马车内走出一名男子,瞧着小达道好几岁。
他肤色白净,穿一件绣着青竹纹样的白色长衫,扬嘴一笑,露出一对浅浅的梨涡。
此公子,乃是当朝陛下的六皇子,梁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