褚槐带着三位练过臂杖的家臣站立在身后,这家臣手中握着的,便是三对狼牙杖,浮沉瞧一眼,就在那想,这若是打在尤秋柔身上,该是如何酸爽。
她之所以敢这么想,还是心中早有了预谋。
浮沉、浮滢、浮湘挨个跪在正前方,她们身后跪着的,是之字辈的贴身婢女。
浮沉跪在正中,她瞅着尤氏一脸淡然地坐在褚槐一旁饮茶吃糕,全无觉得危险袭来,慌如乱蚁之心。她瞅着瞅着,心里一阵乱笑。
在得知浮漪腹泻一事是自食恶果后,她便留了心眼,让之青带着几个家臣去了医馆楼,使了些银子,问清了今日褚公府家臣在医馆楼为何闹腾着要补骨脂一事。
尤氏这人做事,你说她算计谋划精明吧,她就不该扛着褚公府正娘子的名义去医馆楼闹事。若是换个聪明、心思谨慎的,定会换一身粗衣,借路过商贾小商贩名义去闹事,还能不扯到自个身上,又能让医馆楼混乱。可这位尤娘子,做事总是欠妥一点,光明正大借褚公府名义前去闹腾。
之青带来的消息说,“医馆楼的人说了,是尤娘子派来的人,私下买走了梁京城中三家大医馆的所有能治腹泻的药。这些私事,她本是换了个名号前去买的。但她派的人前脚刚走,借着她名义在医馆闹事,拦截三姑娘家臣的人就来了。这便是作茧自缚呀,前脚全都买走了,后脚那些家臣借着尤娘子近日身子不适为由,又来闹腾。那些小医官可不是傻子,怎会不知是谁在从中作梗。”
如此,浮沉便清楚了。
既是尤娘子撞到了这口子上,她便可撕开这个口子,还她一击。
她想让褚公府乱上一乱,以解多日备府上事的烦闷之心。她想在浮淰回来的这些日子好好折腾折腾。但她只顾自个心境如何,却全然不顾后果。
浮沉想,既是事闹得这般好玩了,她又有浮漪在蔚听阁的那番话为证,待会自证清白的同时,再将此闹反击敲在尤娘子头上,那可真是小秃跟着月亮走,谁也别沾谁的光。
浮沉一脸笃定地跪在蒲团上,偶时挪动膝盖缓缓困意。彼时的褚槐还着急迎娶若屿,坐在那定神片刻,忍不住等不及的便先开了口,“今早那丢人的事,你们这些在内宅的小主子,且与我说道说道罢。”
浮滢自是低头不言语,她向来行事都是先观后悟再出手。浮湘今日在府门外瞧见达道紧跟浮沉步伐时,便悟出了一丝旁的玩意,她本意开口欲解释,但瞧浮沉不言语,又早早在进院时瞧见在阁楼处的达道。自然,她这种善于攀附人、恭维人的心性,断然是不敢处处抢了浮沉的话语权。
她也继续端端正正跪着。
浮沉瞧无人言语,她微微挪动身子,“父亲,女儿自是不知为何呀。今日早起母亲为了让二姐姐嫁人风光些,便把二姐姐出阁一事挪到了立浮轩,说是从主位出阁,也是给二姐风光。我自是不敢言语的,顺了母亲的意思,紧着去收拾立浮轩。之后,女儿得知二姐姐腹泻不止又回了蔚听阁时,便赶紧赶去瞧。”
说到此处,浮沉耷拉脑袋萎靡不振开始哭,“谁曾想女儿赶去了蔚听阁,二姐姐指着鼻子就狂骂我,还说什么今日这茬子事,本该是落到我头上的话。父亲您听听这话,这话是什么意思呀?”
褚槐一愣神,白了在蔚听阁伺候的婢女和老妈妈们。那些老妈妈和立马闻神上前,战战兢兢地跪下,“回老爷,在蔚听阁的奴婢们,都听到二姑娘气急败坏地说了这番话。”
这些老妈妈们也难做人,她们自知褚槐一派,尤氏一派,浮沉更是一派,哪个都不敢得罪。但眼下情形,无尤氏这一派,老爷这一派又在前厅,只有五姑娘这一派向她们传了索求意愿。五姑娘是褚公府嫡女,她们自然是要实话实说的。若是此事是要力证尤氏清白或是老爷清白时,五姑娘此番索求,自是要谨慎再谨慎地去回话。
浮沉顺着话茬子,继续扮着柔弱之姿,“父亲,当时在蔚听阁的婢女们都听到了这话。女儿当时也纳闷,后来随即一想,后背一凉。二姐姐说,本该是落到女儿头上的事,那后半句应该是,怎得倒霉落到了她头上。显然二姐姐是知道此事的。父亲您再想想,难不成是二姐姐故意而为之,或是她嫉妒我回府,让我在她的出阁日,误食这腹泻汁水出糗,再让父亲赶我回一次丰乡?”
浮沉眼珠子转了七八次,浮滢也惊了,这做事风格,全然不像只会在关键时候扮柔弱的浮沉所做。彼时的浮滢跪在蒲团上,心思杂乱。她也悟到了浮沉的话中之意,这位五姑娘是想借力打力,她几句话,就把对自己不利的局面反转甩到浮漪身上。再有这些妈妈们做的人证,加之浮漪在蔚听阁没头没脑地恰巧说了这些不入耳的话。浮沉此刻,十足把握。但她还是没猜到,浮沉这样做,到底是要扯出谁?
浮沉说毕,便不再言语了。
褚槐脸上的神色由平静转而为愤怒,他憋着一口气,没缓上来。顺手抓起放在桌面上的浮雕云台,一把丢出门外。同时,这三位跪着的姑娘,都低下头。尤氏端坐着,笑看风波再起,真是好生热闹好生热闹。
褚槐抬眼瞧了三位姑娘,正色道,“如此说来,这事,倒还真像是我这个二姑娘擅长做的事。”
这话一出,浮滢急了。
浮滢也立马悟到了浮沉方才的话,其实是有意甩出屎盆子让她接住。浮沉早就算到了,若是褚槐真的信了这话,她定会为了维护浮漪站出来为她辩解。
浮滢连发虚汗,瞥眼瞧一眼神色寡淡的浮沉,内心翻滚无数次,此刻她徘徊无数次,实在不知要不要站出来接掉浮沉甩来的屎盆子。如果不接,浮漪三日后回门,定会被褚槐为难。当初褚槐为浮漪谋划的尹次府,这可是一条与他仕途有益的好门第。可浮漪一门心思要嫁去孟远府,惹得褚槐心中不悦。之后孟瑺像是在朝中有了同僚,又被得以重用,这才让褚槐松了口。就这多年折腾,褚槐心中有气,定会撒在回门日。
可若是她接了,此事又是她一人所为,只为在浮漪出嫁前给她提个日后做事小心谨慎的醒。她总不能上前学浮沉装可怜的样,把这些一一道出吧。在褚府多年,她自是知晓面前这位父亲是何种人,她说完,自是少不了一顿臂杖。
浮滢想到这层时,又悟到了浮沉此番骚操作甩屎盆子的另一层意思。原来,这位算计颇深的五姑娘,这番借力打力,哪是要对付她和浮漪啊,这是想借浮漪的手,甩给她,再让她把这个屎盆子甩给派家臣去医馆闹腾拦药的尤氏!
她当真是佩服起浮沉的谋划来。当初她去悬楼,本是有意要与她联手对付尤氏。她想在浮沉处求一个被看得起的体面,可浮沉却偏偏不给,搞得两人不欢而散。再看彼时的形势,当时没答应浮沉的联手,今日却被她不费吹灰之力地硬绑上来“联手”了。
也罢也罢。
为了浮漪能在孟远府日后安宁些,为了三日回门时她能高兴些,今日这出,她就只能扯着尤氏来唱一出好戏了。
此刻,若屿已穿好喜服,上了去褚公府的喜轿。
方绾厅院内偏角处的悬楼上,达道收起方才为浮沉暗自担忧的心,一脸看好戏的表情盯着此处。他终于,见到浮沉独身一人的内宅之路了。浮漪姐妹一家亲,你的我的,大家都在为维护姐妹情义盘算着。只有浮沉,无人帮衬。单薄的小身板跪在蒲团上,小小的一只,孤影单薄。
达道瞧着,生出满满的怜惜。
褚槐起身欲走时,被合计了许久的浮滢喊住,他又继续坐着,定神听浮滢开口。
浮滢稍稍站直身子,她将抱在掌中的暖灯笼收起放回衣袖,扯扯衣领,再行了礼后,才抬头回了话,“父亲,那母亲之过,可是要不要追究?”
“哦?”褚槐狐疑盯着尤氏细细一看,再转脸白了浮滢一脸,“胡说八道,你母亲今日忙活了整整一日,又是迎客又是送客的,怎得还有她之过了?”
尤氏一挑眉,放下刚递到嘴边的茶盏,拍拍衣衫,柔善一笑,“今日也是有我之过。我在前院听了二姑娘腹泻一事,本是要腾出手去瞧瞧,想想解决法子的,可到底是太忙了,总是顾不上。三姑娘啊,我这个做母亲的没挑好头,真真是罪过罪过。”
褚槐刚要开口维护尤氏时,被浮滢抢去话茬,“是,母亲。母亲今日忙得,都能顾上派家臣去医馆楼闹腾,只为让家臣拦住医馆为二姐姐寻补骨脂干叶的医官。母亲,您当真是可忙了。您忙得不止去闹腾,还让家臣假扮商贾商贩,将梁京三大医馆楼的补骨脂干叶全都抢空,让二姐姐无药可医。”
尤氏万万没想到,浮滢会站出来。这位素日只会隐忍不言语,心思深沉不开口的三姑娘,竟敢这样来怼她了。她的手微颤,但还是在尽力维护着正娘子此刻的威严,“老爷,这番话,我当真是不知如何回答了,我是褚公府正娘子,维护公府颜面,当是第一要紧事。怎得照三姑娘方才的话,倒是我,要陷害二姑娘了?”
浮滢淡然一笑,她站起身,示意之衫上前。
跪在身后的之衫行了礼,挪步出了院子。片刻的工夫,之衫带着三个被拴绑在一起的家臣全都进了方绾厅的院子。只见这些家臣,眼角发肿,被揍打得面目全非。他们挨个一一跪下,颤着身子垂头,不敢言语。一旁的刘女细细一瞧,惊住,挑眉斜看一眼正上方坐着的尤氏。
尤氏在刘女这神色中,隐约察觉出了异样。
之衫上前行了礼,再伏地跪下,“回老爷的话,这些家臣都是我们姑娘事先在医馆楼处逮来的私臣。我们姑娘见二姑娘腹泻却一直等不来补骨脂干叶,就留了心眼,让奴婢带着蔚听阁的几个家臣前去医馆看看到底是出了什么事。谁知整个梁京的医馆都没有这一味药,在离镶瑛巷最近的医馆楼前,看到了寻滋惹事闹腾的男仆子。奴婢上前一问,才知这些都是尤娘子的私臣。奴婢让蔚听阁的家臣在那候着,速速回府禀告。本该是想着与老爷和娘子商议。可老爷与朝中同僚在方元厅忙,娘子又在迎客与贵眷应酬,实在无人与之商议。这才去寻了三姑娘处。三姑娘留了个心眼,着人将这些闹事的都关去了后院湖岛的偏厅处。”
浮滢的这位贴身大丫鬟,也跟了浮滢的性子,做事滴水不漏。此番话既维护了褚槐和尤秋柔的体面,又给了浮滢为何要捆绑正娘子府院家臣的由头。
褚槐倒是懵了片刻,怎得他在前院忙碌,这些姑娘们倒是一个个猴精似的都在后院折腾。
褚槐示意这些家臣分说分说。
这些家臣抬起头,瞅了一眼尤氏眼神中的愤怒,又瞅一眼盈盈一笑的浮滢,简直头皮发麻。方才在湖岛后偏厅,那历历在目的严刑之打,都是这位盈盈淡笑的三姑娘所为。彼时瞧她一脸柔善,可内心却是个丝毫不留情面的姑娘。
他们是家臣也是私臣。所谓私臣,就是挂了褚公府名义的家臣,又不是褚府养的家臣。而是由刘女一手经办,养在私宅外的私臣。他们知道自个的身份不敢暴露,与尤氏统一口径:这些人只为公府办事,却不养在公府。待需要用人时,使些银子喊回来即可,来去自由,也好管理。
他们授刘女话,只为尤氏办事。
之衫再跪着往前挪动几步,从衣袖口掏出一张泛黄宣纸,呈上。
褚槐身旁的小厮哲子接过来,递给褚槐。
他缓缓神,摊开,细细端详。
不到一阵工夫,褚槐吹胡子瞪眼,一把将纸揉成团,打在尤氏脸上,“这便是你这位正娘子寻的好事!你且好好瞧瞧吧!”
尤秋柔的茶盏子都吓得跌落在桌,她一脸懵地捡起,用手揉开,凑到眼前一瞧。我的乖乖,这一字一句,险些没让她晕过去。只见这皱皱巴巴的纸上,清清楚楚明明白白地写着这些家臣是授刘女意,借褚公府的名前去搅合医馆,一定要严防死守二姑娘派去的人寻到药。这些人又是如何抢空整个梁京城医馆内的补骨脂。
字字句句,都能说通。
褚槐目光全是怒意,眼前的尤氏,让他在这些家仆面前彻底失了面子。他欲发火,却还得顾及尤氏面子。毕竟,若是她没了体面,他这个公府主子,又有何面子。此事若是传出去,旁人只会说他褚槐之妻的糟糕。反正,不管如何分说,都会扯上他。
尤氏是万万没想到刘女竟能办出这等糊涂事,敢借着她吃错了药为由,堂而皇之地去闹腾。这真是用错人一日,立马就失策了。她本意只是想让浮漪闹笑话,想让褚公府乱上一乱。既是搞乱,随便借个由头便是。眼下倒好了,这些私臣被这位三姑娘安顿的人屈打成招,将她放在最高处。如此局势,是退了不是,不退也不是。倒还真是两难了。
她轻将纸放在桌面上,起身走到褚槐跟前,长跪不起,“老爷,我是只派了人去为我寻药来着。许是这些人没听懂话,却惹了事。但是老爷,二姑娘腹泻一事,我当真是不知道的啊。褚公府是我的府,这内宅一事由是由我一手操办。将来我的敖儿也要回府,浮淰更是要从褚公府嫁人,我为何要搞臭公府,这与我全无好处啊。”
既是事已到了这个地步,浮滢也顾不得日后与这位正娘子如何对立了,眼下浮沉默不作声,便是在等她出头了。她已成功将这个屎盆子甩出,即便褚槐信了尤氏的话,浮沉是清清白白,无一丝牵扯。
浮滢咬咬牙,也跟在尤氏身后跪下开始分说,“母亲可知这些家臣私下说了什么,他们说了,母亲传来的话,便是要誓死拦住为二姐姐寻药的人。母亲这般明目张胆,到底是有多讨厌浮漪啊。她虽是蠢虽是笨,但也不能被这样算计啊。母亲今日拦药之举,何尝又何止是陷害浮漪啊,这是要陷褚公府的名声不顾。若是浮漪今日真的出了差错,朝中同僚该如何取笑父亲。父亲将来在朝中,还如何为官!”
这番话,直戳褚槐心房,他的虎躯为之一震。
“老爷!”
浮滢趁机再抢来话茬,“母亲这样做,难不成浮漪腹泻一事,也是母亲提早下了毒所致?据我所知,补骨脂这一味药,只能治泄荒草汁水。”
尤秋柔慌了,家臣没行对事,惹了这一连串骚事,这是要将自己陷于何地。
褚槐脑子回想的,是浮滢的那句“若是浮漪今日真的出了差错,朝中同僚该如何取笑父亲。父亲将来在朝中,还如何为官”。
他瘫坐在椅,脑子炸裂一般凌乱。
眼瞅着若屿进门的时候到了,他知道这事,不给尤秋柔一个处置是断断不行的。他也清楚今日这事,日后势必是要好好查查的。但彼时,他一半心已飘到了若屿处。
若屿今日进门,她柔柔弱弱,尤秋柔又是个善于为自己盘算的。这几年褚槐虽有意识,但为了内宅不生事端,也一直装聋作哑。可彼时,尤秋柔派去的家臣刚好惹了事,刚好她又全无辩解之力,不如趁机给她一个下马威。好让她谨慎小心,待若屿进门这段日子也能安分些。这样,既让若屿平安进门,也能让这位牙尖嘴利为维护姐姐的三姑娘闭嘴。
等这事过了,若屿也就熟悉褚公府局势了,到时,他再来好好宽慰宽慰这位正娘子,也算是大家都体面了。
想到此处,褚槐缓动步子,挪到门外,盯着门外看了许久。
再回头,冷冷道,“娘子,今日这事,你怕是要受些委屈了。待这委屈受了,娘子再来方元厅,喝若屿姑娘的茶吧。”
说毕,褚槐闻声急匆匆去了若屿进门的后院偏门候着了。几个小厮也跟在身后。没多久,方元厅院内的两名家臣,来行了礼后,拖着尤氏去了祠堂。
尤秋柔被拖走后,跪在蒲团上的浮沉这才缓缓起身,揉着跪久的膝盖,连声抱怨。浮滢几步上前,杵在浮沉跟前。浮沉抬头,与浮滢眼神相撞。只见她目光极是不甘,整个人的思绪还在纠结方才她的甩锅之举。浮沉也不甘示弱的一笑,轻轻推开她,歇坐在椅子上,随手端起青碎纹碗,捡起几颗枣子咀嚼起来。
彼时,院内起了风,正值夏日,虽不是炎炎酷暑,起了风,阵阵凉意袭来倒也很是舒服。浮沉瞧着天色尚晚,她一笑,递一颗枣子给浮滢。
浮滢上前,伸手接过,又故作松手,枣滚落在绒毯上。浮滢低头,未曾瞧一眼,迈着步子上前,一绣花鞋底,将浮沉递来又滚落在绒毯上的枣子踩烂。之后,她故作释怀地松开脚,稍弯腰,凑到浮沉额间,“五妹妹好手段,五妹妹这样手段的姑娘,放在我们公府,当真是庞统当知县,大材小用了呢。”
说毕,隐约能听到祠堂内一杖一杖打在尤秋柔臂处的板子声。
浮滢挪步,一脸算计样地出了方绾厅。
浮滢走后,浮沉那颗攥在掌心的心才算是归位了。方才之景,她虽是一言不发表面镇定,但还是会害怕的。毕竟,稍有不慎,挨臂杖的人怕就是她了。她稍稍放松精气神,靠在椅处缓缓心神,连饮下几杯茶。随即之青上前宽慰她。
她稍缓片刻后,顺着廊下回立浮轩。
回立浮轩有两条路可走,一条可从祠堂门外过。浮沉这次故意走了经过祠堂的路。到了祠堂门外时,只见祠堂门敞开,内厅烛光闪动。夜色尚晚,烛灯晃动灯芯,一片柔光打在圆窗处。
那两个家臣,都是打臂杖的好手,那一宽板一宽板地落下又弹起,当真是要命的疼。这疼,浮沉曾实实在在地挨过。那时她尚且十二岁之龄,褚槐借博诗会一事,让她挨了臂杖。手臂都险些被打残了,那年她去丰乡,一到冬日手臂就酸疼拿不起重物,幸好有娘子细心研制药,慢慢治好了落下的毛病。现下虽比以前好多了,可一到落雨和冬日,还是会有些许酸疼。每每疼起,她就能想起那些在褚公府的过去。
彼时的浮沉站立在门外,盯着祠堂内,内心一片平静。尤秋柔挨了三十下,愣是一声没吭,一直咬着牙,承受住了这一切。打毕后,她的手臂全是血,刘女含泪跪在那扇了自个无数次耳光,让尤氏罚她的粗心。又怯生生地给尤秋柔包扎好了手臂。
尤秋柔咬牙忍痛,换了一件衣裳,一步步扶着门框,忍着痛意和虚汗,勾起嘴角,去了方元厅吃妾室敬茶。
她去时,手臂的血滴在地上,随即慢慢融干。
方元厅内,若屿依着妾室进门的规矩,内穿绿肚兜,外穿绿喜服,手持团扇,跪在方元厅内。她今日特意用了青黛笔描眉,画了梁京时兴的梅花妆面。半个脸藏在团扇下,娇羞地唤了一声褚槐:“官人”。
这一声,唤到了褚槐心尖尖上。他内心酥麻,整个人宛如从未嫁娶过一般的热情似火,彼时的他,早已按捺不住下半身的冲动了。眼前的若屿,娇滴滴柔弱弱。这样有才气的女子,就连这扎眼的绿色喜服穿在身上都是与众不同的美。
尤氏扶着门框,忍着痛意从门内进来时,她瞧见褚槐神色,心中涌动不安,翻江倒海一般难受。但她还是控着醋意和痛意,表面谦和一笑,“妹妹来了,这个时辰,正是好时候呢。”
褚槐瞧见尤秋柔进来,迫不及待地示意若屿赶紧敬茶。
若屿会意,她端起茶,扶尤秋柔上座时,她触到尤秋柔的手臂时,觉得她轻微一颤。她再松手,低头轻瞧手掌,只见掌心染了血。
若屿便知道,尤氏这是刚领了罚前来应付。她心生一计,既是刚领了罚,挨了臂杖,那就索性,再耽误些时候吧。
她猜到尤秋柔早已疼到炸裂想速速喝了茶离去,可若屿又偏偏不让。当初她弟弟陷于危难,她求上门,尤氏不但不帮,还试图杀她灭口。彼时,她是妾,尤是正。虽是地位悬殊,可若是有了机会,又怎敢松这个口呢。
若屿一手挡着团扇,一手端起茶盏,故作慌张上前时,脚步连绊几下,茶盏倒在地上。她赶忙下跪求饶,“官人,我鲁莽了鲁莽了。”
官人!
尤秋柔心里咯噔一声,当初她进门时欲喊褚槐“官人”,喊了几次,褚槐心中不悦,说戚娘子活着时,也是这样喊。尤秋柔立马改口喊“老爷”。一是害怕勾起他的思绪,二是害怕自个不被重视。
可如今,这若屿喊官人,褚槐竟是听得心安理得,还颇有一番享受之感?
褚槐赶忙上前搀扶起若屿,“无妨无妨,你这刚进门难免紧张些,让下人再去端一杯便是。”
若屿顺着话茬开口,“既是要重新煮,不如让下人煮一杯七宝玲珑茶可好?”
“七宝茶?”
若屿看看尤秋柔,一笑,“在我们嗣州,妾室敬正娘子茶,为求一个七好,故而都敬七宝茶。此茶乃是用银花、黄花、风草菇、枇杷叶、红枣、桂圆和香甘草这七宝所熬制而成的七宝玲珑茶。每一样,都是有寓意的。此茶开微火熬制一个时辰即可。若是官人和娘子等久了,我可在方元厅弹一曲琵琶。方才进来时,我就瞧着官人近日像是身子疲乏了,娘子也是精气神欠佳。听曲能养神,待曲毕,茶也就好了。”
“甚好甚好,近日连着事,倒真是精神欠佳。”
褚槐一番激动等待,下人递上琵琶,若屿弹起。
委婉转曲,曲音跌宕,甚是柔美。
褚槐闭眼沉醉,尤秋柔的手臂疼痛难忍,血顺着手臂一滴滴钻进衣袖内,湿了半个手臂。
彼时的她,活吞了若屿的心都有。
到底,是自己的冤孽,迟早要处死不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