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皇子本来也按捺不住地想见浮淰,听灵娘这样说,自然也是稍稍欢喜的,“既是娘子想去,那为夫便陪娘子去北府瞧瞧。北府有各类泉园、池园、后园和树园,景色倒也别致些。”
灵娘再问,“官人好像还有一位妾室?”
四皇子记起,再赶忙回话,“是有一位,也在北府住着,想来也有些许日子不曾见过了。”
灵娘低头整理着衣裳,马车朝北府拐去。
浮淰在北府住“青云阁”。
阁门两侧栽种了绿喷兰草,很是典雅别致。兰草一侧是卷帘亭,远处便是篱笆围住的小院子。旁边青瓦墙上开了一个圆窗,窗前放着一把古筝和一对长笛。
长笛上绑着流苏。
圆窗前有一长条琉璃瓶,里面插了几朵杜鹃花。
再往前走便是后园,此园有泉池,大小不一遍布四周。青瓦墙上来来回回几只夜猫,上蹿下跳地进进出出。
浮淰瞧着这别致的景色怎样都是有趣的,她端着猫碗,抓着猫食,一一撒在这些猫来往的路上。
可她蹲在那待了半天都不见一只猫从青瓦墙上下来,浮淰觉得甚是奇怪,“这里这么多猫,可为何它们就是不下来呢?”
她到底还是个孩子,有心思,也对浮沉有怨恨,可也爱闹腾,爱这些好玩的。
翠之嬉笑着把摘好的花递给浮淰,“小娘子不知,这些猫儿可都是宫中来的,傲气着呢。宫中的猫都是下了聘礼的,各个都有性子,不熟的人是唤不下来的。”
浮淰一脸的兴趣,“猫儿还下聘礼?”
翠之:“是,北方的猫拿鱼做聘礼,南方来的猫则是盐,用柳叶条绑着。”
浮淰觉得有趣极了,这些可真真是她没见过的,她小小的身子趴在青瓦墙上,踮着脚,用猫食逗这些猫。
廊下不远处,四皇子带着灵娘已过来了。
四皇子满脸的宠爱,看着浮淰这般可爱,简直是爱不释手,“她就这样古灵精怪的,在勤偣时也是这样,现在还是这样。这宫里,这梁京城的女子如此多,可唯独没有这份机灵和自在,只有她有。”
灵娘盯着浮淰,她虽没见过这个姑娘,可她在浮淰精心的打扮上瞧出了端倪。
看似穿着随意,却在鬓边戴了一枝杜鹃。
鞋头上绣了梁骐最喜欢的竹叶,衣袖上也是竹叶。
瞧上去人畜无害的脸上,眼神时而盯着猫,时而盯着青瓦墙,眼珠子能转十几次。这样的姑娘,灵娘是看不出她哪里机灵了,相反全都是小心思。
灵娘拨弄的头发,故意开口,“官人,这小娘子,瞧着年岁也不大啊。”
梁骐略微有些激动,“刚过豆蔻。”
梁骐边说,边上前。
浮淰转头,就瞧见了梁骐,她站在高处愣了许久,“四皇子?”
梁骐伸手将她拽下来,“小心摔着了,爬这么高。”
灵娘在一旁看着,一眼的云淡风轻。反而是浮淰,故作无知地在梁骐跟前好好腻歪了一番。
她以为这些会让灵娘嫉妒。
可灵娘也不是吃素的。
浮淰与梁骐腻歪完,才故作无知地问灵娘,“这位娘子是?”
灵娘站在廊下,也没动弹,扬嘴微微一笑,“你是褚家姑娘吧,我是灵娘。”
浮淰故作突然明白,赶忙给灵娘行礼,“竟是灵姐姐来了,这北府实在偏僻,灵姐姐真是不该来这。我是侧室,理应过了今日我去东府给灵姐姐请安的。”
灵娘挪步上前,故意站在梁骐跟前,“妹妹不必拘束,我与官人一并进宫刚见过陛下,本是要走护城河那条路回宫的,可那边路堵了,只能绕道走这边了。既是官人的北府,自然是要进来瞧瞧的。这地虽是偏僻了些,可也很是安逸,想必妹妹在这,定能修身养性的。”
灵娘故意为之。
借着话意告诉浮淰,梁骐来此并非特意前来,不过就是顺道的。
再告诉浮淰她需修身养性,北府再偏僻你都得待着。
浮淰自然也是听懂了这些,她稍稍退后几步,“灵姐姐也可常来这里,若是觉得东府闷得慌,这里还真是个好去处。”
灵娘浅浅地笑着,也不露太多表情,她看到梁骐对浮淰这般,已经知道这个四皇子早被这小妮子拿捏稳了。
可惜这些,在她这里,全都是片刻浮云而已。
浮淰故意套近乎,“灵姐姐快些进来坐。”
“不了,”灵娘挽住梁骐的胳膊,“官人,父亲说今日要去东府,咱们事还多着呢,待这事过了你再来瞧妹妹可好?”
浮淰:“自然是东府的事要紧。”
梁骐也万般无奈啊,这可是辅相的女儿,谁敢得罪。他如今正在朝中得势着,梁帝重视,辅相又有权势,他丝毫不敢得罪,只能附和着东府有事。
二人挪到门口,浮淰去相送。
灵娘转身上马车,脚又踩回去,她一脸客气道,“妹妹啊,你与我现在都是伺候四皇子的,本也是情分,可你与我还远远不及一见面就称我为‘灵姐姐’的份上。妹妹如今进的是四皇子府门,不必内宅,很多礼仪规矩还是得尊着来,不敢违背。妹妹还是唤我‘夫人’得体些,免得被人落了闲话。”
浮淰真是如鲠在喉。
她尴尬一笑,“夫人,这些规矩我都不知的,往后还得夫人提点着,免得落了笑话。”
灵娘依旧云淡风轻,“妹妹聪慧,自是能领悟学到的。”
浮淰行礼,马车驶远。
梁骐乖乖地跟着灵娘,丝毫不敢违背,即便他此刻特别想和浮淰在一起,可他也不敢得罪这位灵娘。
浮淰心中憋着一口闷气地进了屋子。
眼前的所有,与她想的完全不同。
她以为浮沉还是和以前一样,捧杀自然能让她再上道。
她以为即便是个侧室也是好的,至少有个指望了,且这个指望比什么国府都牛。
可万万没想到,浮沉早已不是当年的浮沉。
梁骐也不是能随意让他差遣的。
所谓的权利,所谓的规矩,全都能让一个人钻进去出不来。
此刻的浮淰有些乏累,也有些怀疑人生。
绿颖端着茶进来,刚把茶盏放稳当,浮淰一伸手就把茶盏砸碎了。吓得绿颖跪下,头都不敢抬。
浮淰忍着气,让之琳合上了门。
屋内气氛很凝重。
绿颖吓得不敢言语,跪久了,起身要退下时,被浮淰一声喝住,“你在勤偣所说的,全都在诓骗我。如今达国府什么局面你也是见到了,若你今日你再胡言乱语,我便将你卖去比勤偣还破的地方,这梁京你是不会待下去的。”
绿颖瑟瑟发抖地跪着爬到浮淰跟前,扯着她的衣角,“姑娘,姑娘万万不能这样啊,奴婢说,奴婢把什么都说了。”
浮淰端着茶,静等后话。
绿颖擦拭干净眼泪,“奴婢是达家大宅老太太送到达国府去的,大公子从未对奴婢多好过,他在府中也不近女色,与大娘子甚是恩爱。达国府上下也没什么妾室、通房,底子干干净净的。奴婢……奴婢说大公子疼奴婢,那都是假的。奴婢当初是老太太派过去的,后来从国府逃了,又被大娘子逼着老太太把奴婢卖到了勤偣。以上这些没有半句虚言,姑娘饶命,奴婢也是为了活下去。”
好家伙!
浮淰险些没被气死。
这奴婢句句假大空,把自个抬得高高的。她真的太蠢了,竟信了这样一个奴婢的话,达道是何人啊,早年在蹴鞠场她可是见过的,何等高位,何等风光,怎会瞧上这样的货色。
浮淰懊悔不已。
都是敌情刺探不对出了差错,这次回京,她是真的轻敌了。
好歹现在发现早,再调整部署,说不定能挽救。
不过她也在绿颖的话中,听到了大宅,“老太太,是达家的老祖宗吗?”
绿颖:“是。”
浮淰觉得有猫腻,“老太太为何要你去国府,她是不喜这个儿媳?”
绿颖摇头:“奴婢其实也不知多少实情,奴婢是听老太太吩咐去国府的。老太太嘱咐奴婢,要多留意大娘子和公子,若是发现不对劲,就速回大宅禀告。其余的实情奴婢也不知,不过奴婢知道,老太太一直想把大宅的几位公子送到宫中谋个一官半职。”
“这样。”
浮淰猜到了。
老太太想走个捷径不想通过科考,可惜达道不卖面子,这才有意倚老卖老的刁难。
浮淰诡异地一笑,此时的她如释重负,像是突然得到了救赎一般的开心。
她辞退绿颖,再喊来之琳,“等咱们在这北府安稳下来后,就去会会达家的老太太。我曾见过自个的亲祖母,如今瞧着五姐姐的祖母倒是很亲切呢,想必她老人家,也不会拒绝我的。”
浮淰计上心头,有了对策。
梁京宫中现在局势已变。
钰皇后成了香饽饽。
四皇子人前人后都出尽了风头,陈辅相在朝中又多次抬举梁骐,钰皇后拿稳得当,自然也觉得梁骐被立为太子的可能性很大。
观战方莺贵妃没任何动静,似乎有避开不理的想法。
另一方雲宸妃则是过着自个的小日子,不争不抢,时而进出一趟太和殿给梁帝送些糕点。
不拉帮结派,作风很是公正。
诸位皇子们呢,大皇子与二皇子已回京,住在宫中,外方兵马远在梁京城外。看似安逸,实则各个虎视眈眈。
但他们也深知这梁京是何地。
禁卫军。
戚家兄弟。
还有暗门的势力。这些所有内里外里的势力,全都是历代帝王精心筹划,固若汤。
大皇子和二皇子很清楚,既然梁帝敢让他们回京,敢让他们住在宫中,就不怕他们能乱动。
三皇子没动静,猜不透。
四皇子又娶正妻又纳侧室的,风生水起。
五皇子也没动静。
六皇子一直谨遵母妃教诲:不张扬,做事不出声。
而梁帝苦心从外州调来的戚家兄弟倒一天无所事事,例行上朝,也没别的事。戚市这几位舅母越待越厌烦,天天想回外州去。
只有舅舅们心里清楚,不是给他们闲差,而是还没到时候。
到了时候,他们自会派上用场。
梁京城别看一片平静,实际各方势力全都蓄势待发,就等最关键的一步。
达道抚着青龙剑,看着这宫宇楼阁,脑子里想的,全都是为夺嫡厮杀的场景。
宫中和内宅,向来是牵一发而动全身。
浮沉在内宅也感觉到了,但凡内宅夫人们筹备的什么诗会还是蹴鞠的,都以国府以上的府门为重,公府以下的都不在名册内。
这些夫人一来是想拉拢高位,二来是想攀附着自家的事。
而这些盘根错节的关系,最后都与宫中的党派有关。
梁愫亚最近收到的帖子全都是四皇子关系网中的,达道早就嘱咐过浮沉,但凡是以这些名义送来的帖子,全都婉拒。
达道做事很小心,他绝不会被陷害站队谁,参与党派之争。
而这几位皇子,最想拉拢的人,无非是达道和夙叶。
可惜,人家都是门清,谁的面子都不给。
梁愫亚觉得这样做是最好的,“谁宴请都不去才是最好的,保持咱们只以陛下旨意为重的规矩。当朝辅相也好,同僚中的夫人娘子也好,高的低的矮的胖的统统不去,免得被说我们国府捧高踩低。现在这些夫人惯会戴高帽子,想想都怕。”
浮沉觉得梁愫亚说得很是在理,“早年在闺阁时就听大人说起母亲从不参与这些,这可是母亲维护多年的传统,我自是不会打乱的。”
梁愫亚欣慰一笑,她翻出余公府的帖子,特意嘱咐浮沉,“不过这个还是要去的,余家刚搬来,暂时还是干净的,也不曾与梁京这些官员有什么勾结。余家在余镇立了功,余老爷底子清清白白,搬府邸是喜事,这帖子你拿着,明日你去便是了。”
“好。”
浮沉接过帖子。
第二日,正是梁京城的三月初,又赶上女儿节,各园各地都是各种宴会。
满街都是卖姑娘的胭脂、眉黛、饰物、发簪等。
浮沉坐着达国府的马车从巷子穿过,到了明园时,刚好与褚公府的马车一并到了。褚府的马车下来的浮漪,曲姨娘因是妾不便来此,故而褚府只来了浮漪一人。
浮沉下了马车,与浮漪抬头相撞。
浮漪行了贵礼。
浮沉还了平礼。
二人相视一笑,礼让着进明园。
人的心境一旦变了是当真能察觉到的,浮沉在浮漪举手投足之间,就能察觉到她与当初那个心高气傲,只会拿下巴看人的浮漪完全不同了。
话少了,人也随和了。
而浮漪呢。
她再踏足明园,鼓足了十二分的勇气。
方才在巷子外她盯着明园看了许久,这里换了匾额,如今已是余公府当家作主。可她看着熟悉的青瓦墙,看着一切能寻到的记忆,还是会害怕。
她怕再被孟家寻见。
她怕再见到孟瑺。
浮漪抬脚一步步迈进去,感叹良多。
她的步伐有些虚,像是踩在棉花上,很不稳健。
浮沉瞧出了异样,她小声道,“二姐姐走路可得仔细着,这要是摔倒了,当真就成明园的笑话了。”
浮漪努力回过神,“五妹妹放心,我无事。”
明园换了布局,院内的格局和以前浮漪在时已完全不同了。以前有长廊,现在全是碎石子路,亭短廊很多,后园变小了,瞧着倒也别致。
余家在布置外景上没花多大工夫,基本都以朴素为主。
院内的陈设外摆件都是便宜的仿石制作,没有石玉,也不见什么璞玉。
浮沉与浮漪一并进去,主院的招厅已坐满了人,一眼望去全是女人,浮沉看得是眼花缭乱。
从左侧数,廊帘下的是国府和公府几位夫人,围坐在蒲团上打叶子牌。
正中是褚家几位姐姐,大姐姐浮沁、三姐姐浮滢和四姐姐浮湘,还有浮湘左侧坐着翻白眼的郭王氏。再往左侧依次是几位公府的娘子们,瞧着与浮沉年龄一般无二。
缩在角落,老远就朝浮沉招手的是浮兰小可爱。
而浮沉也顺着浮兰,瞄到了浮兰身后,一脸阴沉的谢伊行。
浮沉本上前去寻浮兰的,主屋门内一位夫人一脸喜色地迎上前,“这位可是达国府的褚娘子?”
浮沉行礼,“余夫人好。”
来者是余夫人。
她与梁愫亚年纪相仿,俨然一副明园女主人翁的姿态出来,为人倒也谦卑随和些,“大娘子来了可有些时候了,这屋内人太多,一一顾不过来。大娘子快些随我进去,我与娘子有好些话要说呢。”
这态度积极的,浮沉也知道,全是她这个国府娘子的身份。
浮漪站在一处有些尴尬。
真不知所措时,浮滢上前赔笑,“五妹妹快些进去,待你出来我们姐妹再叙叙旧。”
浮滢拽着尴尬的浮漪挪到一旁。
浮沉是不想进去的,可盛情难却,她礼貌地与余夫人说话,跟着进了主屋。
浮滢长吁一口气。
浮湘酸意十足,“这余家可真够势利眼……”
话没说完,浮漪抓起四颗酸杏仁塞到了浮湘的嘴巴里,浮湘顿时酸得舌头都打结了。
啊。
气场被浮漪抹杀了。
浮沉一只脚迈进去时就后悔了。
这主屋内,坐着的全是一群没头脑和不高兴。周国府老太太,还有周家已经出阁的两位姑娘。
再是方才还在院内的谢伊行。
还有大宅那边来的林氏,身后站着的是达玉簪。
而唯一让浮沉觉得诧异的,是周南幽。
浮沉记得很清楚,当日达识大婚,她看着周南幽以伪装之身离开的,怎的今日倒穿着得体地露面了。
稀奇。
真稀奇。
浮沉觉得不妙,倒也不是觉得余夫人捣鬼,她能感觉到余夫人什么都不知。
余夫人示意浮沉坐下,“今日各位赏脸来寒舍,是给我们老爷面子。我们从余镇搬来,初来乍到,也不熟悉梁京城,往后还望各位夫人和娘子多多照顾着。”
周老太太接过话,礼貌迎合。
周南幽的眼神一直盯着浮沉,似笑非笑地看着浮沉。
浮沉才不理这些,她照旧喝茶、吃杏仁,丝毫不耽误。
这些夫人娘子们又说些闲话,到了用茶休憩时,坐在一旁久不开口的周南幽突然张口,“夫人娘子们说了许多,倒不如听听我的见闻。数月前我发了性子,不顾府中阻拦,外出去游历了数月,旁的没学到,倒是这一离梁京,听了不少咱们梁京的传言。”
谢伊行附和开口,“哦?不知周姑娘听了什么传言?”
周南幽浅浅一笑,盯着浮沉一笑,“咱们女眷在一起,就是聊些传言,不足为据。夫人们听了,也权当一个笑话,笑笑便是了。”
她再轻轻嗓子,“我游历时听过最多的,便是关于达国府娘子的。”
众人一听是浮沉,再不敢多言。
都诡异地互相看看。
周南幽一见众人反应,一笑,“怎的都不作声了,都说了权当是玩笑话,国府大娘子又怎会计较一个玩笑话呢。”
浮沉礼貌道,“周姑娘听了什么趣闻,我倒是也想听听了。”
周南幽:“我听闻大娘子和府上二公子的一些传言了,都是些不入流的传言,听了几耳,也不知真假。”
这话一出,众人愕然。
浮沉和达识。
好家伙。
此刻的浮沉,眼神多了一丝诡异的恨意,她打心眼里笃定,周南幽这张嘴,她会因这嘴,害死自个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