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沉这下全明白了。达道之所以用自己身上的布条,还是不想这些小事被有心陷害的人无限利用放大。她拍拍小白马,牵着她与达道并排走在林荫小道中。
正值申时,树叶沙沙作响。
林中偶有泉眼,落几只雀儿嬉戏打闹。泉水潺潺流向深林杂草丛中。能听见远处时不时射出的长箭落地声。
达道一直挨着浮沉,小心护着她的瘦小身子,生怕哪只穿云箭不长眼睛挨着浮沉。
浮沉察觉到了达道的小心,心里暗暗偷笑。
走了许多路,浮沉再回头时,只见身后一串脚印和马蹄印,日光倾城,洒向树叶。间隙缝中,能感知到密林的凉意和泉水的舒心。
达道低头,小心问浮沉,“那日你府上二姑娘出阁,我在阁楼雅间处瞧见你在院内跪着。”
浮沉一愣。
达道立住,转眼正对浮沉,思虑许久,“五姑娘,褚公府是否让你住着不舒心了?”
浮沉点头,“糟心得不行。”
达道立马一本正经道,“既是糟心,那我便给你换个地方住。”
浮沉咧开嘴一笑,“达公子,我知道你心疼我,但你过度的心疼,对我而言,不是保护。”
“心疼”二字戳中达道,对啊,这难道不是心疼?这就是心疼啊!怎得到了他这里,总是找不到如何形容之词,但能被浮沉立马就寻到呢。
他连连点头,“对对对,就是心疼,心疼。”
浮沉被达道憨憨的样子逗笑了,“我知道达公子的心意。”
这话,又戳中了达道的心尖,他立马脸红到了脖子根,“你知道?”
浮沉很坚定的拍拍达道的肩处,“嗯,我都懂。我又不是傻子,怎会不懂。但是我处境艰难,实在难以去想别的事。在丰乡时你也知道我要回梁京一事。公子你也帮衬了我许多,这些我都记得。但我心中琐事太多,难以释怀。褚公府的那位尤娘子,还有她所生的儿子也好姑娘也罢,都是我要一一去下菜碟的人。这些年,每每想起我惨死的母亲,我都会整夜整夜地睡不好。褚公府秘密太多,我虽有人证在手,但这些人如浮萍,总是撑不起父亲心中的怨恨。谁会去给一个已死之人力证清白呢。眼下我能做的,就是苦苦维系褚公府,不能露出破绽。”
浮沉想着,既是要说,那便索性说个明白,“达公子,如你所看,我并非是表里如一过于良善之人。我睚眦必报有仇必报。谁人吞吃过我母亲,我必吞吃她视如己出之人。我表面柔善可爱单纯,府中那位二姐姐,原本父亲不愿她嫁去孟远府,是我得知孟瑺为人花心风流后,故而略施小计,还借了你安顿雪隶进武官院的东风算计到我父亲头上。这才让我这二姐姐嫁去孟远府,也不知她现在可发现孟远府是个水坑了。在丰乡时,我为了回梁京算计父亲北下丰乡,纵容府中家臣婢女偷盗。为回梁京,我甚至从四年前就开始为父亲培养妾室。达公子,你瞧瞧我,表面温顺,可内心,却是阴辣歹毒……”
达道将手放在浮沉嘴巴处,却顾着礼仪没挨到她,“你莫要再说了。”
浮沉释怀一笑,“怎的,被我阴险得听不下去了?”
达道放下手,轻轻摁住浮沉的肩膀,死死盯着她,“你就算杀了人,我都会护着你。”
这话,让浮沉一恍神,痛忍着泪。
达道掏出那颗紧紧贴着自个胸口的黄荧石,分开拴绳,将黄荧石挂在她脖间。他低头,抚着她的发髻。轻轻拍着她的发,俯身贴在她发髻处,柔声道,“以后想做什么便去做吧,就算杀了人,都有我这个正一品为你撑腰。”
他轻抚她的发,灵敏地意识到有人时,轻从她身边速速滑入密林中。浮沉伸手抚着这颗有温度的黄荧石,细细盯着那上面的纹路。它的棱角,都被达道夜夜放在掌心磨圆了。是啊,他定是盯着这颗黄荧石看了许久吧。
浮沉一阵酸意,忍着通红的鼻尖,硬生生将哭意忍回去。
原来他,真的把这颗石头和她自己,视为一道光了。
密林中陆续有人往出走,浮淰更是得了一只麂子三只草兔,浮滢和浮湘各猎得几只草兔和猎鹰。浮沉牵着小白马,神色淡然地从密林中走出。身后是浮兰骑马走来的声音,浮沉瞧见浮兰,扯着她下了马,拖她到一旁,趁着无人时,将她的衣裳角塞进裙摆带中。浮沉说明缘由后,浮兰深觉自个做事太大意了,连连点头。
达识与周南幽一并从密林中出来,浮沉本是有意叮嘱他,见周南幽在,立马故意回避。她不想生出旁的事端来。
周南幽一物未猎得,只跟着达识说话,丝毫顾不上旁事。
在密林中时,她就瞧见达识衣角撕烂了一些,掉了线头在外。几次想帮他收起,奈何达识脚步快,她总是赶不上。
方才出来时,她瞧见浮沉将浮兰的衣角藏在裙带底下时,猛然想起,这位素未见过的姑娘,衣角竟与达识撕烂的衣角一般。周南幽愣住了,她瞥眼瞧着达识的眼色已悠然飘向那位姑娘身上了。
彼时的周南幽,捏紧马缰,眼中露出一丝忧伤一闪而过。周南幽也不知,这神态颇像浮沉的姑娘是谁。她彼时的眼神,越发让自个也难以捉摸了。
猎场敲起鼓声,场外小厮回了梁愫亚话后,高声吆喝:“今日女眷围猎,头筹乃是褚公府六姑娘褚浮淰所得,共猎得一只麂子三只草兔!”
女眷所得头筹是梁愫亚精心挑选的一套景泰蓝黄珠璎珞。
在场女眷纷纷又驻足议论浮淰。
“褚公府那位六姑娘尚且不足十岁,竟能在这众多姑娘中得头筹,当真是了不得!”
“她是尤娘子所生,可据说褚公府只能有一位嫡女,所以这位六姑娘还算是个庶女名分呢。”
原本尤娘子是不想让浮淰抢到头筹抢了国府姑娘们风光的。可听着女儿力拔头筹,心中还是会沾沾自喜一下。可听毕这些传言,她一屁股挨着凳子再也没拾起来。浮淰是庶女,记在周姨娘名下。只此一件事,就足以让她彻夜难安了。她看着浮沉空手而归时,一把攥破了一颗荔枝,狠狠拍在几案上。是啊。只要有人议论浮淰,她心里最恨的,便是抢了浮淰嫡女身份的浮沉了。
浮淰依着规矩行了礼,领了头筹奖物后回到褚公府帐子内,见尤氏一脸愁云,她虽不知是为着何事,但一瞧身边人异样的眼光,便能猜出一二,指不定是都又说她是庶女呢。每每说起这二字,她的心里总是发虚。她是正娘子所生,她也不知为何会将她记为庶女。那时她尚是襁褓婴儿,哪怕有一些意识,都不会让褚槐做出如此不负责任的事来。这些年她在宫中学堂几番努力,得了学贵回府。她以为能堵住说她是庶女的悠悠之口。可现在一想,到底是太过天真,庶女就是庶女,不管是学贵还是今日这头筹,对她而言,没有一样能改变这些俗事的。
她看着连草兔都没猎到的浮沉,猛地意识到,今日她力争头筹一事,当真是对是错。
她瞧着浮沉全乎回来的样子,突然意识到自个这样强出头被人知晓,好像真的是错了。
浮沉今日沉稳出手,从一开始在马厩时她就挑选了最瘦弱的小白马,这便是要落在最后,不与这些国府姑娘们争高低啊。这等力保自己全乎的手段,当真是高明。
她上马前,尤氏就再三嘱咐她,“莫要抢头筹,只需拿个第二或第三,不落于人后便好。”
可她想着,那就只猎得一只麂子便好,当个老二,不高不低。
可谁曾想,竟只有她一人猎得了这麂子,其余人要么落空,要么是猎得几只草兔。
浮淰自愧不如,这些年在宫中与宫中皇子公主们学着争高低,可内宅事,又哪里是她这样抢出头便能赢的呢。她拿着装有景泰蓝黄珠璎珞的锦盒细瞧。
这哪里是什么头筹,这分明是一个坠落之物。
浮淰猎场得头筹一事,几家欢喜几家愁。
喜的是郭王氏,虽说没能看到浮沉抢到头筹,但浮淰也一样。或许浮淰抢到头筹比浮沉抢到还能打击尤娘子。今日猎场都是国府姑娘,公府唯请了褚公府一家。这头筹被公府庶女抢了去,这梁京城的风声,有的热闹咯。
愁的是褚槐,如鲠在喉如坐针毡,那叫一个难受哟。猎场会毕,姑娘们回府后,褚槐趁着连休官假的工夫,闭门绝客,紧闭褚府大门。
浮淰在猎场会得了头筹,公府姑娘抢了国府姑娘的风光,梁京城女眷再传些别的风言风语,当真是能被唾沫淹死。
浮沉坐在立浮轩内,一想起这事就觉得实在有趣。
月儿和之青从望月轩打探来的口风,说是褚槐并未责罚浮淰,反而尤娘子这次雷霆震火,罚浮淰跪在望月轩正厅连着两日,膝盖肿破,好一番狼狈。
浮沉知道,尤娘子也是瞧见浮淰虽是大方得体,满腹才情,可却自傲自大,不懂内宅事。
芒种和夏至现已熟悉府中一二,对立浮轩与望月轩的纠葛虽知道不多,但她们俩也清楚五姑娘与尤娘子不睦。芒种擅药理,颇懂医术,据说是跟着平乡几位老医官学来的。夏至虽不懂医术,但心思尤为谨慎,很懂得审时度势,很会给主子出主意。且又是个小能手,常年与贫民厮混,市井经验丰富。
浮沉听夏至和芒种在那说着褚公府,兴奋的都放下盏茶了。她是越来越觉得娘子给自己带来的这几位小婢女简直是如虎添翼。娘子在挑选时,特意挑能干的,绝不给浮沉拖后腿。
芒种说起褚公府,认真道:“内忧外患。五姑娘,这褚公府内忧在内部已烂到根子处,尤娘子便是致褚公府乱到根上的毒根。潜伏多年,搅乱褚公府旁支,让其也染病。想从根上下手,需先从能让尤娘子大乱的曲姨娘处下手。内部生了疮,外部自然腐烂。故而姑娘只需对尤娘子对症下药,外部自会恢复。”
夏至再道:“那日随姑娘进府时,褚老爷并未按照规矩对姑娘带回的人一一盘问,可见内宅一事老爷是从不过问的,都是尤娘子在打理。姑娘的几位姐姐,一个心思细腻不善言谈,一个酷爱结交好友亲眷,很会打理旁支关系。那位曲姨娘原也是在丰乡见过的,她既是姑娘安顿的,想必也是要为自己在褚公府搏条出路。望月轩虽是大门内无人看守,但整个轩门前时常有老妈妈走动,想必定是盯着湪汐轩和咱们立浮轩的。”
夏至再一想,凑到浮沉跟前细细道,“只是您的那位弟弟,倒是与府中这些姑娘们性子不同。”
说到这浮沉来了兴致。对褚敖她是一无所知。虽说都是尤娘子一根藤上结出来的瓜,可褚敖是男子,志向与内宅女子自是不同的。她特想知道这个弟弟,到底心思是否纯正。
夏至:“五姑娘的这位弟弟,不善理内宅事,且做事很稳妥,他尚且只有十岁,却每日早起都会去祠堂烧一炷香,过了亥时再烧一炷香,从未断过。伺候他的婢女说,他夜里口渴时都会自个起身去蒸茶盏。蒸壶内若是没水,他也会自个悄悄去。婢女问起,他就说姐姐们白日伺候我已是辛苦万分,这些小事夜里就不劳烦姐姐们了。”
果然府中自己的人到底是要多些才好的,这些细枝末节的小事虽听着没什么由头,但却万万少不得的。之前府中只有之青一人时,这些哪能顾得上。现下有芒种研究药理,夏至体贴入微洞察人心,再有月儿监管内院前院做粗等活的婢女,如此,当真是极好极好。
浮沉对褚敖,算是卸下了一丢丢心防。这孩子,终究还是存了善念,且因常年没在内宅,性子单纯,颇有正义。
酷暑毕,梁京城一连落雨八日。槐槐为浮淰遗留的风言风语,这八日他紧闭褚公府大门,躲在若屿处八日不出门。吟诗作赋,闲时听雨,夜里对烛听琵琶声,丝丝入耳,日子过得好生惬意。
浮沉也连着八日窝在竹榻前看着窗外的雨声,又是作画又是作诗。见微雨落至,又不能出府门,就撑着油纸伞在莲池旁嬉戏。
那日夏至刚摘了一朵莲池中盛开正好的莲花,从门内进来,在玉瓶中。没多久,褚敖就淋在雨中,泡湿了肩怯怯地进来。浮沉一瞧是褚敖,冷不丁地一阵纳闷。随即赶忙要来绒布,包住褚敖的束发就是一阵乱擦,“我的小公子哎,这淋了雨,若是着凉了不好。”
浮沉蹲下,细细瞧褚敖。
他的眉眼倒是有几分像褚槐,丹凤小眼,下巴短,耳垂大且长,一瞧就是个福气相。
褚敖一见浮沉就嘻嘻地笑。自他回府后,褚敖老远在廊下瞧见浮沉也笑。彼时浮沉擦拭着他的束发,他钻在绒布内也咯咯地笑。
浮沉蹲下,用手刮刮他的鼻尖,“你五姐姐,就这般好笑?”
褚敖立马摇头,认真道,“不不不,我是瞧着五姐姐好看才笑的。不知怎的,自从回府瞧见五姐姐,就觉得这个姐姐真好看。”
褚敖瞧见浮沉脸上的淡疤痕,伸手轻轻抚,“姐姐受过苦吧。”
浮沉收回眼神,站起身子挪步到几案前。
褚敖跟在身后,盯着玉瓶,“五姐姐,这莲花是莲池中最后一朵尚在开着的,为何要将它央在玉瓶中?”
浮沉脱口而出:好看。
褚敖又盯了一眼,“可否给我?”
浮沉爽口道,“可以,但你得告诉五姐姐,你要它作何?”
褚敖认真道,“‘淡淡红生细细香,半开人折寄山房。只缘清净超尘垢,颇似风流压众芳’。五姐姐,莲花是君子,出淤泥不染。花自是有生命的,泥土是供,雨雪是养。我们不该斩断它们的根,让它们枯萎于玉瓶中。现在看着好看,可再过些时日,它蔫了,掉了叶,姐姐又该扔了它,换新的花央在瓶中。可对它们来说,便是要命。它们本该在泥土雨雪中自然凋落,才不枉它在人间盛开一场。”
浮沉险些把茶盏子都惊得掉了,半张着嘴,愣是没想到如何接褚敖的这话。褚敖一笑,抱着玉瓶出去,将莲花秆再插回莲池。微微细雨,湿了他的背。他的眉梢挂着几滴雨,转身行了礼,推开立浮轩的门,又顺手轻轻合上。
浮沉惊呆了,站在门外,呆呆看着微雨落在莲池中,“他竟这般。”
之青也一脸欣慰,“西辰少年心中,定有一片他自己的丘壑。”
是啊。
浮沉瞧着褚敖,也一脸欣慰,若是她弟弟还活着,定然也是眼前这般美好吧。
芒种站在石阶前,一手撑伞一手端着熬药罐子上前,“五姑娘,曲姨娘近日身子不适,偶有腹泻呕吐之状,医官请了好几拨人,都无从下手,说是积虑所致。方才我在长廊处碰见谷雨说起,不如我前去瞧瞧。虽说咱们立浮轩不能插手湪汐轩的内事,但老爷这几日在府中,又格外关照曲姨娘的身子,我且去,老爷也知道我懂些医术。”
“好,”浮沉再一想,又叮嘱几句,“若是真有什么端倪,万不可声张,前来回禀我便是。”
芒种应声,撑着伞出了轩门。
浮沉盯着雨势渐大的落雨,心思悠然。
想来,若屿进门也些时日了。方才芒种说她腹泻呕吐不止,也不知,是否与她心中猜测一样。
这细雨落至孟镇时已是倾盆大雨。
四面环山的孟镇曾出过十几名举子,故而又叫“孟举镇”。
孟远府的宅院在孟镇正中位子,“中”字形排开,浮漪与孟瑺的涟漪阁就在正中偏左位置。涟漪阁是大婚前几日窦娘子着人挂的匾额。
涟漪阁内,浮漪环住小抱枕,梨花带雨地哭了好几个时辰。屋内摆件和青瓷花瓶全都砸倒在地,就连陪嫁的双耳花瓶也碎裂倒地,阁内一片狼藉。浮漪的陪嫁丫头之兰蹲在绒毯上捡起碎片,叹气。
院内,一排站了七八个姑娘,跪在阁门外。
倾盆大雨落下,院内积水潭多,有的积水顺着廊园石阶滑到她们膝盖处。
正对的主屋内,窦娘子点香吃茶下棋,不时再瞥一眼院内,“都跪好了,正娘子什么时候允你们进门,什么时候再起身。”
一旁的孟瑺如坐针毡,几次冲进雨中扶起那几个娇小的弱姑娘。
原来,这些便是浮漪未嫁进孟府时,窦娘子着人藏在私宅的妾室和通房。院内跪着的这八个姑娘,四个妾室四个通房。雨声渐大,这雨声直敲着浮漪杂乱无章的心。
四日前,她听到孟府下人私下偷说着通房妾室一事,说都未曾遣散,都在私宅内藏着呢。浮漪急了,忍不住急躁性子,扯着孟瑺的耳朵就去了主屋,当着孟老爷的面质问窦氏为何将事先说好的事没办成。又责令孟瑺速速遣散,莫要再留下。
窦娘子最喜欢的便是浮漪这五急三炸,按捺不住的急性子。这才是她能拿捏顺手的正娘子。若是来个绵柔软刀的,她那点能耐,还真没法子对抗。
窦娘子以“瑺儿的这些妾室通房不能遣散,有三个可是为我们孟家生下过子嗣”为由,当着窦老爷的面婉拒了浮漪的话。孟老爷觉得窦娘子此话有理,既是浮漪已嫁进来,那便把私宅的那几个都接回来。他又怕给浮漪没了面子,随即补上一句,“待接回来,跪在涟漪阁,等正娘子什么时候原谅了她们,她们才方可各自回屋。”
浮漪杵在那,细细回想自个嫁来孟远府一事,深觉自个受了骗。这些妾室和通房,孟瑺早就保证过已全部遣散。可她万万没想到,这些女子全都被挪去了私宅。这些日子瞧着她已嫁进府安稳下来,这才让婢女假意透露口风让她知晓。
她的脑子炸裂,当场就驳了孟老爷的话,“不行!当初你们孟家苦苦哀求我父亲将我下嫁来你们孟府。你们送寥寥不多的聘礼,却背着我,与父亲索要让孟远府迁进梁京城的告帖为我的嫁妆。我父亲留了心眼,只作口头,并未给书面承诺。你们就这般急不可耐,我才刚嫁过来,就把之前答应好的事作废。枉你们孟府还是这孟镇唯一的远府,竟这般说话不作数。”
浮漪说完甩头离去。
那几日她连着闹腾孟瑺,曾经风花雪月夜,答应他此生唯她一人的事,竟还不到半年就作废了。孟瑺苦巴巴地欲抱浮漪,被甩开。他解释道,“怎不作数,当初说好的唯你一人是我正娘子,可也没说我这个公子哥不能有妾室和通房吧。”
浮漪一个耳光甩在孟瑺脸上,孟瑺气急败坏,砸碎了几个杯盏,甩门而出。
浮漪又继续砸,砸碎了所有的摆件,跌坐在一片杂乱中失了魂。
丫鬟之水瞧着她可怜,也不想再瞒她出阁那日褚槐在方元厅应诺孟府一事,“二姑娘,那日在方元厅,老爷……老爷不仅给了孟府口头承诺,还撰写了告帖,当日就递回宫中了。那告纸是奴婢备好端过去的。”
“什么?”
按照联姻规矩,梁京城承认两府联姻,将远乡府门搬迁至梁京城这一事,且有明文规定。
男女两府联姻后是亲家关系,到时高门府若想提拔低门府,便可写好告帖,将帖子递给宫中监管的礼院。由礼院审查是否真的有姻亲。待审查毕,再由礼院出面再递给户门,由户门按照户籍典度,依次将低门府衙迁进梁京城外郊。
几年前此制度尚不明确,故而滋生出很多借假姻亲来攀附高升的案例。最后梁京完善了制度,只有公府以上府门才有资格。公府以上都是四品官员,断然不敢弄虚作假来造次。
之水再解释,“因为孟老爷,将孟镇和梁京挨着的四处田产和铺子作为聘礼,送给了我们老爷。故而……故而老爷想通了,说什么既是都是亲家,就不说两家话。待孟远府迁去梁京城,将来也是个……依靠……”
浮漪仅存的那点念想,在之水这番话中,彻底泯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