褚公府一行早早就出发了。
娘子和尤娘子同乘一辆马车,褚茗和褚槐一辆马车。
芬姨娘昨晚就嚷着要去戚国府,被褚茗拦住了,“今日事毕,我带着兰儿回来看你。”
芬姨娘心有不甘,只得目送马车驶出镶瑛巷。
看着马车走远,她心生一计:“既然我人已经来了,这容公府,今日怎么都得去一趟。兰儿若是真嫁去容公府,我这个当娘的,可是他们容家的贵客。”
她差自己的婢女去寻了一个褚公府的婢女,打算晌午一过就去容公府走一遭。
再说戚国府,可谓是这几年最忙碌的一日。老太太看重浮兰,这些日子她待浮兰就像是亲外孙女一般的好。
浮兰本身也乖巧伶俐,老太太喜欢。
她让下人里里外外装点了戚国府上下,后厨专门从宫里请了做御膳的厨子,做的是涣南国菜,三十八司碟,很是大气。
红长绒毯从戚府正门,一直铺到了主屋。
四周悬挂红灯笼,都是一对吉祥灯,挂了寓意美好的条帖。
在轩阁内的浮兰,对铜镜而坐。
床榻上整齐放着一件粉白玉珠罗纱裙,还有一双云鬓翘头花鞋。
婢女对着铜镜给浮兰梳了双发簪,别了一朵鸳鸯簪子。
描眉、擦胭脂、涂指甲。
蘸取红纸水染了红唇,再起身时,已是娇小可人的姑娘打扮。
浮兰省去了许多头饰,简单大方。
她换好衣裳后,踩着云鬓翘头花鞋,礼貌端庄地去了主屋给老太太请安。
老太太屋内燃着香炉,她在云烟缭绕的香炉前,缓缓起身。
扯着浮兰的手转了好几个圈,这是老太太第一次见浮兰如此盛装打扮。那眉眼间,倒还真是娇柔可爱。
老抬头瞧着浮兰,脑子里想的,全是浮沉。
若是浮沉出阁,怕是也如此好看吧。
她长叹,笑着抚浮兰的发髻,“我的兰姑娘,长得就是俊俏好看。这小模样,配他们容家,那是容家高攀了。”
浮兰端庄行礼,扶着老太太坐回床榻上。
她把一件薄毯子,盖在老太太腿上,“外祖母疼我,府中里里外外忙活了多日。其实,就是一礼而已。外祖母可以省着点,待兰儿出阁时,再忙活。我怕这里里外外人太多,吵到您。”
老太太摆摆手,“我的兰儿行六礼,那可是大事,怎会麻烦。我的身子骨还行,还是能受几日的。”
浮兰调皮笑笑,她端起晾在矮桌上的青瓷碗,一勺勺舀起,“那外祖母就好好喝药,今天好好为我撑一回体面。”
两个人,缩在床榻上,对视而笑。
褚公府一行人来得早,他们今日算是主,要赶在容公府来之前进戚国府。
辰时一过,褚家进了戚国府。
浮兰扶着老太太出去正厅迎接时,褚茗这才知道,原来浮兰来到梁京后,竟一直都在戚国府。这等高门贵府,他是看一眼,心里都直打颤。
浮兰离丰乡数月,再见到褚茗,心里还是会胆怯几分的。
毕竟当初她是逃出来的。
戚老太太坐在正上位子,她一直有意无意地盯着浮沉瞧。
每每见到浮沉,她的心总能平静下来。
浮沉坐在最尾,依着规矩饮茶。
浮兰眼圈红红的,鼻子也泛红。再见到娘子和褚茗,她多多少少都是有些愧疚的。
她挪步,给褚茗行了礼,“父亲,女儿不孝,当初一声不吭地离了丰乡,跑来梁京。走时也未曾给您打声招呼,让您一直惦记着我。”
她又稍稍挪挪膝盖,给娘子也行了礼,“还有母亲,这数月,有劳母亲在丰乡惦记,都是女儿的错。”
褚茗内心是胆怯的。
他常年做药材生意,打交道的也都是商贾人家,很少能进戚国府这样的高门。
他进府门时,手心就一直发汗,使劲拽着衣角,让自个能冷静下来。
见浮兰如此端庄稳重,褚茗也努力控制着自个的手,“说的哪里话,你在丰乡,也受了委屈。这些年我一直在外忙着做生意,很少能顾上你。说到底,我这个做父亲的,更有罪啊。”
褚茗长叹,他不懂内宅如何打交道,从进门开始,都没能问及老太太一声。
娘子起身,扶起浮兰。
她几步走到老太太跟前,依着内宅礼数行了礼,“浮兰能在梁京落脚,还得谢谢老太太。这戚国府的门面,哪里是我们在丰乡见过的。”
老太太伸手,一笑。
娘子心里一暖,赶紧握住老太太的手,与她一并坐在床榻上。
老太太知道,浮沉在丰乡四年,多亏了这娘子照顾,教浮沉规矩和礼数,浮沉才能长得这般聪明有主见。
这些年,她一直都想见见浮沉的婶婶。
如今人在眼前,她还不能握手,拽着她掏心掏肺地说些体己话。只能拽着她的手,双眼含泪地盯着她。
纵有千万句感谢,此时,她都不能表现得太热情。
娘子显然也感受到了老太太的热情,她轻轻抚着老太太的手,“您的身子骨硬朗了,就是我们大家都欢喜的事。您放心,浮沉和浮兰,都是我的亲孩子,我和丰乡的乡亲,从未忘记过这俩姑娘,都惦记着呢。”
老太太会心一笑,“好好好,娘子舟车劳顿,待今日事毕,我再邀娘子来府中一聚。兰姑娘医术好,治好了我的腿疾。她在我跟前尽孝,我的身子骨好了,人也精神起来了。”
娘子和老太太笑着说话,褚槐和尤秋柔坐在下方,一言不发。
褚槐很是纳闷,明明他才和戚国府是沾亲带故的实在关系,可为何,这老太太从未待他像今日这样和善过。
而尤秋柔,心思繁杂。
今日,她的心怎么都不会安稳。
昨日,尤秋柔怎么想,都觉得不太妥当。
当场下手,事先不准备,确实很难。
思来想去,她改了策略,让刘女寻来的那个死契丫头阿灵,混进了宫中御膳厨中。
而这个御膳厨,便是宫中娘子帮忙的。
事出紧急,雲宸妃本不想插手,可尤秋柔求告之急,她一想,又觉得给御膳司塞个人这事不难。
于是,她让莺贵妃,把那个阿灵塞去了御膳司。
莺贵妃知道这御膳司是明日要去戚国府的,她思来想去,越想越觉得不对劲。
她虽有担忧,可也不敢乱动。
这些年,她受限于雲宸妃多年,始终无法摆脱雲宸妃的控制。
每每想起当年戚娘子难产而死一事,莺贵妃就觉得有愧于戚家。
她是闵国府大夫人所生,长到十二岁时,母亲身患顽疾,没能撑到她的及笄年。
莺贵妃是大夫人婚后第七年生下的她,那时戚老太太也生下了戚娘子。两府常有走动,故而莺贵妃和戚娘子自幼就相识。
大夫人身患顽疾,没撑住,早早就走了。
十二岁的莺贵妃,常去戚国府玩。戚老太太也把莺贵妃当亲生女儿般对待。
之后她被父亲送进了宫。
进宫后,莺贵妃一直打点着,想让戚娘子也去宫中,姐妹二人就能时常相见了。
只是她千算万算都没能算到,戚老太太竟让戚娘子与她父亲相识。
莺贵妃当即反对这门亲事,还借着省亲为由,去戚国府提醒过老太太,莫要乱了方寸。
戚娘子一直惦记着她和莺贵妃的姐妹情分,婉拒了戚老太太的安排。那段日子,莺贵妃每想起这事,就觉得戚娘子是有意攀附闵国府,谢绝见她。
戚娘子独自一人远离梁京,在勤偣遇到了褚槐。二人一见如故,结下情愫。
不到一年,闵国府就新娶了位继夫人,说是要冲喜,喜事白办地娶进来。第二年就生了嫡子闵瞻。
褚槐在梁京得了个一官半职,处理好府中那些乱事,才去了戚国府提亲。
戚娘子下嫁褚公府,莺贵妃得知,这才和戚娘子又重修了姐妹情分,时常喊她去宫中。那时候浮沉两三岁,莺贵妃常在宫中抱着浮沉荡秋千的嬉闹。
戚娘子嫁去褚公府后,当时的莺贵妃还在宸妃位子上,后宫嫔妃那段时日勾心斗角,她苦于无姐妹依靠时,齐雲刚好伸出手,主动提出要与她一起相扶。
莺贵妃攀附上了齐家,开始一步步升到了贵妃。
也因为这个贵妃位子,她盲目多年,最后反被齐雲控制,做了许多丧尽天良的事。
而最让她痛心的,便是戚娘子的死。
这件事,她午夜梦回时,都会感到后怕。她被困宫中,身不由己,很多事由不得自己。
她生下云鹤后,拼死为她护住了一条没能与齐家有任何瓜葛的路。
她怀云鹤时,就多次陷自己于天象中,一直假装自己被天象所控。云鹤出生后,天象又是大凶。
故而这个公主,幼年时一直长在偏宫,受尽苦楚。
可唯有这样,这个孩子才能被齐雲忽略,才能健康长大。
莺贵妃每想起这些,就心绞痛。
她思虑多次,总觉得那个被塞进御膳司的婢女有些诡异。她不懂齐雲和戚家有什么仇,也不懂这个婢女混到戚家到底是为何。
她唤来身边伺候的嬷嬷,“你明日,守在戚国府门口,盯着里面的动静,一旦有什么别的事,速速回来禀报。”
她不放心。
可她也无可奈何。
御膳司今日做的是三十八司碟,后厨忙得不可开交。
那个阿灵,跟在几位老嬷嬷身后,把司碟摆放在玉盘上,挨个铺好花鼓菜。
之后她又在汤羹司前添了柴火,依着规矩端汤羹瓷碗、放镇筷,一旁的炭烤盆上还得翻着炙羊肉。
阿灵跟着老嬷嬷在御膳司这块忙,但她的眼神,从未离开过御膳司背后的一个方宅司处。
这个方宅处,是戚国府下人专门为老太太熬制醒神汤羹的地方。
因老太太身子骨弱,故而油水大的汤菜不能吃太多。浮兰昨晚就吩咐了,按照外祖母的日常饮食来,不可再给大改。
所以,那个方宅司处熬制的,就是老太太的饮食。
阿灵心思灵敏,一直寻着下手的机会。
戚国府前院门口,容公府的七辆马车歇靠在门前。玉石狮子上绑了红绸子,随风摆动在上空。
容亦铮搀扶着容老爷和容夫人下了马车,站在戚国府门外,行了姻亲会见之礼。
守卫小厮脚步匆匆上前,放了脚垫子,引容家从正门高槛处进入:“容公府会见戚国府、褚公府,因以姻亲结缘,两姓交好大吉!”
这时候,正厅内的人已端端正正坐下,候着容家上门。
容亦铮穿一件白色长衫,束发。
发簪别一根木藤,翘头云鞋,脚踩在绒红毯上,一台台上了石阶。
他搀扶着容老爷,踩过青石板,再穿过长廊,拐了三处盛开杜鹃花的廊下,这才到了正厅院内。
抬脚进来,容老爷候在门外,与戚老太太行了平礼。
正厅内的众人,再与容家来的人一并行了平礼。之后,容家落座。
褚茗哪里见过这等大场面,还有这些规矩显然他是不懂的。他一直胆怯看着这些人如何行礼,再跟着落座。
他小声嘀咕,若是丰乡宅子的正厅,怕是太过寒酸了。还是戚国府好,气派。
浮沉跟在最后,也端正坐着。
正厅内,戚老太太先开的口,“今日戚府有丰乡来的远客,有容家这门新贵客。姻亲两姓交好,诸位又抬举我这个老婆子,这两姓,倒成了三姓。”
容老爷和老太太是旧识,说起话来也少了些客套,“老太太今日是真高兴啊,您瞧这戚府上下,打点得很是体面。”
众人在正厅闲唠几句后,开始说到六礼。
浮沉偷偷溜出来,几步出了正院,在戚国府院内四处寻浮兰。
中院正斋内正摆放着黄花长梨帐桌,饭前的糕斋一礼已摆好,待会众人皆在此用饭。
四周挂了卷帘,透风,微风吹来很是惬意。
浮沉是在后院寻到浮兰的,她抚肩,凑上前,本来是打算吓唬她的。
奈何到了浮兰跟前,才瞧见浮兰一眼愁云。
浮沉一愣。
浮兰回过神,一脸焦急,“五妹妹,我阿娘也来梁京了。”
浮沉点头,“我忘记和你说了,昨日在码头接三叔他们时,我就瞧见芬姨娘也来了。婶婶说,是姨娘赖着要来的,三叔也没法子,就带她来了。”
浮兰:“五妹妹,我阿娘……在容公府门口闹事,已有半个时辰了。容家那边瞧着形势不对,一直拦着她来戚府。我怕,我怕她出事,也怕她来戚国府闹。要是到时候事闹大了,牵扯进外祖母,我就真的是罪人了。我不怕这门亲事,我怕外祖母动气,更怕阿娘那个撒泼劲一上来,连累戚国府。”
浮沉眼神一丝慌张,随即一脸笃定。
芬姨娘的性子,她是略知一二的。
此人大字不识,当年也是凭借绣工好得褚茗赏识的。心胸狭窄,只生了浮兰这一个女儿。将浮兰视为摇钱树,这次她跟着来梁京,哪里是什么母女情深。
这分明就是为图财而来。
其实这样的人,浮沉倒觉得最是好处置了。
她拉紧浮兰的衣襟,“交给我。”
浮兰不放心,“我阿娘的性子我最是清楚不过,我怕五妹妹你受伤害。”
浮沉摆手,坚定道,“你好生在这候着,今日是你的吉日,这些旁的事交给我就好。”
浮沉小跑出了戚府门,带着之青钻进马车。
马车朝容公府驶去。
浮沉叮嘱之青,“待会到了容公府门口,你去和芬姨娘说,就说五姑娘特意来接她去戚国府。”
之青:“好,姑娘放心,此事一定会办圆满。”
芬姨娘这等无城府之人,浮沉还是很有把握的。
尤秋柔在戚国府,心思繁杂。与戚老太太说话时,心思也不安定。
这姻亲六礼,容家为图省事,把三礼一并给成了,眼下只剩下聘和迎亲两礼了。
中院正斋内,三十八司碟已妥当摆好。
张妈妈领着人前去。
正屋内,只剩下了假意腹痛,想寻机会动手的尤秋柔。
还有歇靠在床榻前,依着圆桌而坐的老太太。
此时的老太太,眼里最不想瞧见的人便是尤秋柔了,可娘子是远乡来的,理应得让这三十八司碟招待。
她有意让尤娘子也去,可尤娘子却说今日腹痛,留在主屋陪老太太说话。
此时屋内,这二人只坐着,一言不发。
老太太坐累了,靠在软榻枕上,稍稍闭眼歇息。
尤秋柔见四下无人,主屋内的张妈妈带人去了中院,其他在跟前伺候的婢女也都去中院帮忙了。剩下的两位婢女在帘下的内厅装新的雨前山茶叶,也顾及不到此刻坐着的她。
一不做二不休。
趁着这间隙,她速速伸手从衣袖掏出那包枝桠粉,打开。
整包倒入杯盏中,搅了几下。
尤秋柔心慌乱跳,豆大的汗珠一滴滴落下。
稍稍缓和几下,她起身,端着那盏茶杯,几步上前。
她把老太太圆桌上放的那盏茶速速换下,再轻轻放端正。之后,她探头再瞧老太太,闭眼一直酣睡着。
尤秋柔提腿,坐下。
她把那个换下来的空盏,隔空一摔,杯盏碎了,“哟,您瞧瞧我这笨手笨脚的。”
她故意声音大些,老太太随即睁眼,缓缓再坐起。见尤秋柔已挪到了木炕前,她立马谨慎坐起,不再打盹。
厅内的婢女闻声进来,蹲下收拾碎片。
尤秋柔故作尴尬,又假意套近乎,“没拿稳,这一摔倒是惊扰了老太太您的觉。”
老太太没理尤秋柔。
她端起茶盏,一摸有些凉,又放下。
婢女瞧见,赶忙又提起水铫子,再倒入滚烫水在杯盏中。
此时的尤秋柔,心里乱,表面却一脸柔善。
这枝桠粉,她让刘女细细问了宫中婢女。那婢女说,一旦器皿沾上了这粉末,定会出事。这粉是用剧毒的嫩枝桠研磨而成。整包倒入,若是再有滚烫热水倒入,毒性还会更大。
误食枝桠粉的人,服用前五日都没有迹象,之后半月,会七窍流血而死。
这滚烫热茶再倒入杯盏中时,尤秋柔都为老太太捏一把汗。
虽说是半月后才发作,可老太太已年迈,尤秋柔还担心,若是她喝下当即就七窍流血而死,自个怕是逃不脱。
她为了缓解紧张,故意提起浮沉,“咱们府上的四姑娘,已许配给了郭国府。郭家是国府,也配得上四姑娘。老太太呀,这眼瞅着要轮到浮沉的事了,浮沉没有母亲打点,我虽是嫡母……”
老太太打断尤娘子的话,“你不是嫡母。”
尤秋柔无奈,忍着怒气,“是是是,我虽是府中娘子,可我能给的嫁妆实在是少。这浮沉日后出阁,还得仰仗着老太太您给她添置着,有了嫁妆傍身,浮沉嫁过去也有底气。这女子出嫁,嫁妆是唯一的傍身之财,去了婆家也无人敢动。老太太,您给浮兰这姑娘都能操心至此,更何况浮沉这个亲外孙女呢。”
老太太一脸不为所动,“浮沉是你们褚家嫡姑娘,嫁妆一事本该是你这个府中娘子操持,赖着我们戚家什么事。她嫁高嫁低,都是你们褚家姑娘,我这里,一个嫁妆都没有。”
她故意拿话激尤娘子,“我这里能备上的,都给了浮兰姑娘。她是要从我们戚府出阁的,我自是拿她当亲外孙女一般。那个浮沉,自小忤逆不孝,我没什么留给她的。”
尤秋柔有点不信,“老太太把东西都给了浮兰?”
老太太不作声。
尤秋柔急了,“可浮沉是您的亲外孙女啊,那个浮兰再好再孝敬,都与你隔了一层的。说到底,浮沉才是亲的。您怎么能,怎么能把浮沉抛之门外,去抬举这样一个外乡女。”
老太太冷哼几声,“尤娘子莫要多事。”
尤秋柔忍着怒气,她知道今日有重要事。她稍稍平静片刻,为引导老太太饮茶,她端起面前的茶盏,抿几口,再放下。
戚老太太也觉得屋内闷热,刚端起面前那盏茶,挪到嘴边时,被门口匆匆赶来的娘子喊住,“老太太,这里有青豆羹,说是对您的膝盖好。”
尤秋柔期盼已久的一个动作被娘子打断了。
娘子几步进来,凑到老太太跟前,放下那碗青豆瓷碗,顺手把那杯茶水挪开。
尤秋柔紧绷的心松懈下来,无奈瞪着娘子。
她见娘子脚步匆匆,又见老太太一脸不待见自个的样,索性借机出去了。
尤秋柔在廊下踱步,她失败了。
好在还有阿灵,她稍稍回过神,挪步去了中院。她要等阿灵,等阿灵得手。
再说容公府门口,浮沉赶去时,眼前的一幕,惊呆了她。
只见芬姨娘趴在容家门口,两手环抱石狮子,双腿岔开,死死赖在石狮子上,一副乡下泼妇的样。
浮沉赶忙下了马车。
眼前已围了一圈人,都在看热闹。
这容公府在人最多的街市上,这一片都是梁京城医官府院,这些人素来礼貌有加。因是医术之地,连大声喧哗之人都没有。
眼前的芬姨娘,当真是成了一朵奇葩。
容家管事的瞧见马车下来的是褚家五姑娘,像是抓了救命稻草一般上前,“五姑娘您可算来了,您说说这叫什么事啊,已经一个时辰了,一来就说她是贵客,要我们开大门接她入府。可姑娘您也知道今天是什么日子,大门我们也不能随意开啊。然后这位娘子就不依不饶,还说要去戚国府,我们怕她闹事,一直拦着她。谁知道她就抱着这石狮子不松手,又是喊又是骂,有辱斯文,有辱斯文啊!”
浮沉一脸无奈,“她可还说了什么话?”
容家管事的一想,“除了谩骂的话,就一直说她是贵客,还说什么要想娶她家姑娘,没个万两,休想。”
浮沉已确定这芬姨娘来梁京就是为着钱财而来了。
她眼神示意之青。
之青速速上前,一脸赔笑,“姨娘可让我好找呀,戚国府那边传了话,说是没姨娘在正宴上,宴席都不敢开的。姨娘快些随我去戚国府,整个府的人都候着您呢。”
之青又赶忙给芬姨娘指浮沉,“我们褚家五姑娘,特奉老爷之命,前来请姨娘去戚国府正宴。到时候这万两,都好说。”
芬姨娘一瞧浮沉,立马屁颠屁颠地从石狮子上下来,拍手凑到浮沉跟前,“我在丰乡见过你。”
浮沉礼貌端庄地行礼,“我也认得姨娘。这容家是要娶咱们褚家姑娘的,姨娘不该来这里闹的,若是容家因姨娘的举止,以为兰姐姐也喜欢这样,不要兰姐姐了可如何是好?”
芬姨娘一听这好不容易攀附的高门不要了,立马慌了,“哎呀,我怎么没想到这个,我以为都下聘了。”
浮沉继续端庄地笑,“父亲说,戚国府的正宴上不能少了您,特让我前来请姨娘去戚国府。您是兰姐姐的阿娘,也就是我的阿娘。您好了,咱们三家都才能好。”
浮沉把芬姨娘捧得高高的,她一脸得意,“我就说,这梁京我就得来。五姑娘这话姨娘爱听,我们这就去戚国府,免得她们都等急了,误了吉时。”
之青礼貌掀起马车帘,芬姨娘钻进去。
那一刻,浮沉脸上所有的端庄和笑意刹那间消失了。
她拉紧衣襟,给容家管事的赔了礼,道了歉。随即与之青钻进马车。
马车顺着巷子驶出。
浮沉在马车内,已没了方才的笑脸,一脸冷漠。
芬姨娘浑然不知地坐在马车内,一脸得意地看着帘子外。只见马车驶出巷子,钻进人堆里。之后上了游河的石桥,再往荒无人烟之地驶去。
越走越荒凉,芬姨娘察觉出了不对劲,“五姑娘,这怎么越走越荒凉了?”
浮沉:“这不是去戚国府的路。”
芬姨娘眼神慌了,“那这是去何处的路?”
浮沉一笑,“梁京郊码头。”
芬姨娘一脸诧异,“去码头做什么?”
浮沉再一笑,“送姨娘回丰乡。”
芬姨娘怒了,“你好大的胆子,我怎么说也是外乡来的亲戚,你三叔都没说送我回丰乡,你凭什么要送我回去!”
芬姨娘扒开浮沉,打算跳出马车。
被之青一把拽住胳膊,不能动弹。
芬姨娘慌了神,“五姑娘你究竟要做什么,我们在丰乡是见过的呀。我是浮兰的阿娘呀,你怎么对我如此残忍,我都没见过浮兰一面,你就要强送我回丰乡。我究竟是哪里得罪了五姑娘啊?”
浮沉不紧不慢,“姨娘若是真惦记兰姐姐,今日就不会去容家闹。容家是清流人家,医官世家。您这样一闹,兰姐姐嫁过去被人说三道四您就高兴了?您口口声声说是兰姐姐的阿娘,可自您来到梁京,您何时想着见她,昨晚我就和您说了,兰姐姐想见您,是您死活赖着不去。今日您就盘算着要去容家闹腾,要去索要万两黄?我若是还不送您回丰乡去,兰姐姐的这门亲事,迟早要让您搅和了不可!”
芬姨娘:“可也轮不到你送我!”
浮沉再一笑,“是轮不到我,可为了兰姐姐,也只能由我送您去丰乡。这梁京郊码头偏僻些,您放心,我银子给得多,定让您路上不会乏累,保证能伺候好您。”
马车靠在码头边,之青拽着芬姨娘下了马车。
刚好靠在码头旁的那艘客船是去丰乡的,之青打点了客船上的船夫等人。船夫客客气气地把芬姨娘拽上了船。
浮沉候了些时候,等着客船开走,她才算放了心。
她早就瞧芬姨娘会出事了,为了浮兰,她什么都不怕。若她是来搅局的。浮沉定会不惜一切之力,送她回去。
戚国府内。
娘子见尤娘子走了,她捂着胸口,大喘几口气。
之后,她一把将那杯盏端起,凑到鼻子边,细细再一嗅。果然,这杯盏中,也被下了毒。
方才在中院,她用了一些糕,觉得闷得慌,就起身在廊下走动。
刚巧,她碰见主院一位婢女端着给老太太煮烂的青豆羹路过。
热气飘过,娘子嗅到了一丝不对劲。
她在丰乡,常年与药材打交道。要想懂药性,就得研究与它相对应的毒性。
而方才廊下飘过的那酸涩味道,娘子嗅到了煮烂的枝桠叶的酸涩味。
她喊住婢女,“这是送到老太太院里的?”
婢女回话:“是张妈妈让奴婢送过去的。”
娘子从婢女手中端过,一笑,“刚好我要去老太太屋里,顺手送过去好了。”
她不顾婢女阻拦,端着那碗煮烂的软羹径直进了院内。
到了主院石台前,她敏感伸手,蘸取一些,细细闻了许久。
之后,再把那汤羹倒在石桌上,用指头蘸着一直摸索。果然,她在那汤羹中,感知到了小颗粒的东西。
那就是枝桠粉。
这东西,在丰乡很是常见。
娘子来不及多想,径直进了屋子。
她不知老太太面前摆着的茶盏有没有毒,但眼下拦住老太太是对的。虽说她不能确定此毒是谁趁乱混进戚国府的,但她知道,此事绝不简单。
娘子谨慎凑到老太太耳边,小声道:“老太太,戚国府恐怕混进了贼人,要下毒害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