换了新国号的梁元国,一番冬日好景致。
如今太后也是新的。
这是齐雲为太后浮沉第一次进宫,她隔着马车窗外瞧哪哪都是新鲜的。
宫墙好看。
青石台也好看。
浮沉瞧见各府的马车都悠悠进来了,白公府和尹公府的马车跟在后面。
再往前与之并排的是郭国府马车。
许是进宫谨慎吧,这些姐姐们都不敢大意。
尤其是浮湘,乖乖坐在马车内,瞥见与她并排走的浮沉也不嚷着嗓子喊叫了。
不过她心里还是多有不快。
上次浮沉闹她的事,她在郭国府可是没少受气。
还拜浮沉所赐,如今那莫家二姑娘莫甄刚刚进了郭家的门为妾,她在郭王氏的瞪眼下,不情不愿地喝了她的妾室茶。
如今,她独守的那空院内,又多了这个莫甄姨娘与她一起守。
以前觉得空荡荡的院子多了一个人,现下比以前越发地不自在了,那莫甄住在偏阁,让她更加谨慎,更加觉得还不如从前自在呢。
自莫甄进门,郭忧还没回来过,浮湘知道郭忧借着外差为由甚少再回府,就是为了躲着莫甄。可他不回府,她也见不到他了。
浮湘瞥一眼浮沉,心里又生了恨意。
若是没有她把自己姐妹斗嘴的事戳破被郭王氏知晓,她也不至于陷入艰难之地。
臣妇先是到了东宫做休憩。
达道只尾随浮沉到了东宫门口,因东宫是后宫,他再没跟进去。
芒山:“公子放心吧,今日是觐见太后,咱们大娘子是不会出事的,这是正儿八经的觐见。”
达道自然是放心的。
觐见太后,怎会在宫中出什么事。
只是再放心的,他都不放心。
达道看着浮沉进去,看着她拐了弯才从东宫门口离去的。
浮沉和浮湘站在国府位,浮沁与浮滢分别跟在公府位后。
浮沉本不想与浮湘站着,她刚立稳,浮湘就跟着上前与她并排一起了,“五妹妹今日瞧着,怎圆润了不少。”
浮沉一捏手,“你五妹夫好吃好喝地伺候妹妹,自是要圆润些的。”
浮湘被浮沉秀了一把恩爱,咬着牙,“托五妹妹的福,我这院里啊,也多了一位妹妹。要不是妹妹这张嘴去郭家翻是非,我的院子还空落落的呢,一切都拜妹妹所赐。”
浮沉也是个不饶人的嘴,“是非不是非的,明眼人可都瞧着呢。四姐姐牙尖嘴利觉得是我搬弄是非了,殊不知这什么果,都是姐姐这张嘴上种的因得来的,怪不得任何人。”
浮沁掐了一把浮湘,指指从远处走来拿着扶杖的内监,“都莫要再争执了,今日是来做什么的,这里是哪,我不说你也知道。”
浮滢瞪了一眼浮湘,“消停点。”
浮湘忍着心里的烦闷,再不言语了。
拿扶杖的内监是元内监,他悠悠走来,在人堆里寻浮沉。
雲太后再三嘱咐过,“今日要留意的人,是达国府娘子褚浮沉,你得给哀家好好伺候,千万不可怠慢。”
元内监把扶杖抱在怀中,礼貌作揖,“各位娘子早来了,这太后的慈宁院刚休整没几日,各位娘子们进去时小心脚下滑。”
他邀这些府门娘子门朝慈宁院走。
又巴巴上前再作揖,“不知哪位是达国府的褚娘子?”
浮沉一愣,再整理衣襟上前行礼,“内监大人,达国府褚娘子正是臣妇,不知大人有何吩咐。”
“哎哟,您就是达大人的娘子呀,”元内监弯膝盖给浮沉行礼,“早就听说达大人的娘子聪明伶俐,今日太后吩咐了,说您是命妇中最懂礼数的,她见过您三次,您次次进宫都给她带礼,也不嫌弃以前的雲殿偏远。太后说雨天路滑,让奴才给您换双平鞋。”
如此奉承,让浮沉很是尴尬。
这一招她在褚公府早就见过了,这都是尤秋柔玩剩下的捧杀路数了。
浮沉心里嘲讽几句,这些年这些个路数,还真是换汤不换药,来去折腾都是一个招数。
浮沉已经感受到这些妇人恶狠狠的眼神杀了。
她是国府娘子,可这里面她又何止是高位,这里有府中有爵位的娘子,还有好几家国府,正一品家中的娘子,谁又不是高位,谁没出阁时也是高门嫡女呢。
她被这元内监如此抬高,还得殊荣换平鞋进慈宁院。
这可真是诛心的捧杀啊。
浮沉回过神,怯生生“扑通”跪在地上,作出瑟瑟发抖状,“不知臣妇哪里没做好,竟惹得太后这样生气,臣妇进宫次数不多,不知这宫中的规矩是什么,若是不知情惹了太后,还请太后恕罪。臣妇甘愿跪在此处受罚!”
这把元内监还给整不会了,“瞧您说的这些话,这是为了您着想啊,雪天路滑的,怎就让您跪在这受罚呢。”
浮沉伏身跪在地上,头都不敢抬,“臣妇与这些娘子们都是一同进宫面见太后的,臣妇不敢被如此看得起,如此对待。众命妇都是朝中文武官员娘子,臣妇与她们同进宫同面见太后,更当是同对待,绝不敢僭越了国府规矩,更不敢坏了宫中规矩!”
元内监:“褚娘子快起来吧,本就路上湿,您这样再跪着,太后不得责罚奴才啊,这鞋不穿也罢,快些随奴才进慈宁院,太后还候着呢。”
“是。”
之青扶起浮沉。
浮沉抖抖衣衫,跟在浮湘身后。
浮湘都吓傻了,这些个规矩她可不会。
之青心疼浮沉动不动就跪,一进宫她就是各种跪,身子可如何受得了。
浮沉跟着进去,候在慈宁院正上厅。
这些妇人都挨个站着,低头,静等雲太后。
齐雲坐在铜镜前闭着眼睛,她的手指轻轻抚着衣襟,庄嬷嬷小心地戴好玉凤冠,把她包的指甲取出,再抹了点油,“太后,都妥当了。”
“嗯……”
元内监匆匆赶来,“太后,人都到正厅候着了。”
齐雲扶着冠子起身,这是她第一次戴只有太后能戴的玉凤冠,颇为的沉重,压得她额头都疼,“那位呢?”
元内监:“您说得甚对,那位娘子当真是个聪明鬼,机灵得不行,一进宫就小心翼翼。方才奴才给她换平鞋,她就长跪不起,动不动就是她错了,求太后宽恕。幸好奴才机灵,说了几句她就起来了,眼下也在那候着呢。”
齐雲一副了如指掌的表情,“哀家早就领教过了,今日这面见太后,哀家定得好好与这位娘子聊聊。”
她再看向庄嬷嬷,“席面可备好了?”
庄嬷嬷点头:“您放心,都备好了,这些席面,您一试就知。”
“好。”
齐雲挪步到院子外,盯着这冬日好日光,“这许多日子都是雪天,今日难得好日光,但愿这一日,都是好日光吧。”
她的太后长袍飘在半空。
她朝正厅一步步挪去。
正厅在慈宁院中殿。
慈宁院之所以叫院,是因这院中有四殿。
前殿后殿。
中殿尾殿。
四殿都聚在慈宁院。
它坐落在二宫之后,宁静雅致。
几处泉眼夏日里冒着泉水,到了冬日全都冻住了,掉了小冰条在半空。
中殿上空悬挂黄帆布、水晶吊帘。
抬头能瞧见孔雀开屏和凤凰归巢的小悬布样,旁边的三幛屏风处放着黄、红、杏花梨帐桌子,各类银玉器都摆在镂窗前,镇纸下方压着小样字帖和几对砚台。
殿内暖炉摆着香盏。
香气与暖气扑鼻而来,透人心脾。
浮沉站久了就挪挪脚继续站。
齐雲坐在那,与几位国府娘子说着话,又问候了浮沁和浮滢二府升府的事,“白大人与尹大人在陛下登基时立过功劳,如今二位娘子的府上也升了府,往后是该要在女眷官家中走动走动,这样才能百官朝中和睦,各府娘子内眷的事上也和睦顺遂。唯有都和睦了,咱们这梁元国根基才能稳固,才能助陛下助梁元国上下国泰民安。”
“是。”
浮沁与浮滢行礼齐回话。
齐雲唯独和浮沉没有单独说话,浮沉也乖乖地坐在后方只饮茶,然后心里盼着这无聊的谈话何时结束。
她已经迫不及待地想飞回达国府去了。
说了些面子上的事,齐雲又故作无奈开口,“今日各位娘子们前来,哀家还有一事要托付给各位娘子了。”
“太后请吩咐。”
齐雲:“你们都知道,陛下刚登基,这后宫可连一个人都没有,陛下虽年纪小,但也到了议亲年纪,如今先帝嫔妃都已搬去太妃院,这后宫空落落的也是无趣。历来选新人进宫都是从百官没出阁的姑娘中选,眼下,哀家也只能求各位娘子,多多在内宅打听打听,好择个忌日,给陛下选新人进宫来。”
众娘子再站起行礼,“太后放心,此事我等回府,定会马上着手去办的。”
“达大人的娘子,”齐雲看了一眼浮沉。
浮沉速速上前,跪下,“太后。”
“快些起来回话吧,不知达国府,还有娘子的褚公府上可有没出阁的姑娘,这达国府你的婆母,是咱们梁元国的先长公主,咱们本就是皇戚,达府上可得挑一个送进来。”
齐雲柔柔地笑着,“再有这褚公府又是达娘子的娘家府上,理应也得出一个姑娘送来宫中的。”
浮沉:“承蒙太后看得起,只是达府上没出阁的姑娘眼下是空落的,臣妇的娘家府上,原也不该臣妇来掺和的。一来臣妇已经出阁为达国府娘子,二来臣妇与褚公府曾有一份出嗣书,故不敢参与褚公府过多的事。”
“哦?”
齐雲还不知,竟还有出嗣书一事。
她抚着镯子,再看向众位娘子,“总之,此事就有劳众位娘子了。”
庄嬷嬷从门内进来,“太后,席面已备好。”
齐雲一笑,起身,从高垫台上挪下来,“诸位娘子移步去尾殿用膳。”
浮沉长吁一口气。
她跟在最后,浮滢也跟在她身后。
见众人都朝尾殿拐去,能说闲话时,浮滢几步上前与浮沉并排行走,她细声细语,“这太后今日怎么了,怎么处处针对你?”
浮沉无奈道,“三姐姐你怎知,我进宫总共不超过四次,每次都与太后有牵扯,当真是稀奇了。说来也是奇怪得很,我一直都在猜,太后针对我到底要做什么呀,总觉得不该这样啊。”
浮滢也不懂,“我也不知,不过,一切小心为妙吧。”
“放心吧。”
浮沉使了眼神,浮滢立马就懂了,再不言语。
席面是四十八司做的四十八碟。
这尾殿坐落御湖正中,确实是观鱼、赏雨的好去处。
因是冬日,四下里的圆窗都用厚帘子堵住了,留了一处大圆窗能看到外头的景致。
席面上放着两双玉筷,摆着各类调料小碟子,还有一些小干碟菜和几类小糜肉碟。
接着就是御膳院的宫女挨个给席面上菜。
圆碟的,长碟的,方碟的。
看得浮沉眼都花了。
怎就这样好看呢,她琢磨着得问问御膳院采办,这些好看的碟子都是在哪采买的,她也去采办一批。
浮沉再一闪眸子,这席面上的菜碟,倒是让她捏一把汗。
元内监指着那些菜,“这些都是四十八司做的,有桂圆羹、杏仁双莲煎蓉鱼、马齿苋酥糕肉、螃蟹全家福,还有这几道从南蛮进来的海虾做的几道菜。各位娘子们慢用,这些用毕,还有餐后甜糕。”
浮沉的心“咯噔”一响。
那桂圆,孕妇食后不仅不能保胎,反而易出现漏红、腹痛等小产祸事。
那杏仁,含有腐蚀酸,为避免其毒性影响胎儿,孕妇也不可多食杏仁。
还有马齿苋性寒,也不可多食。
螃蟹以及海虾更是有活血化瘀之功,尤其是蟹爪,有明显的堕胎作用。
这一碟碟一碗碗,全都是她不可食的。
浮沉看向齐雲,她已经确定,这位太后是奔着她来的。从她进宫开始到这一桌子的席面,全都是为了试探她。
浮沉越发好奇,这位太后,到底在盘算她的什么呢?
她有没有身孕,与她又有什么关系呢?
她想起那四个字,再想起从外祖母处听来齐雲与她母亲的那些事,隐约觉得不妙了。
浮沉提起筷子,不知如何下手。
齐雲一直留意着她的举动,在她提起筷子的那刻,她突然开口,“达府褚娘子迟迟不动筷,是觉得哀家这四十八司做的菜不合口味?”
浮沉刚要起身回话时,齐雲再故作无意地加了一句,“哦,哀家倒是忘了,这些菜虽说新鲜也可口,可好像是有孕之人不敢吃的,该忌讳着的。”
齐雲挑开话,再不言语了。
那几位国府娘子纷纷看向浮沉,好奇问,“达娘子莫不是有了身子?”
再有人多言,“说来你与达大人结亲也有些日子了,是该有动静了嘛。”
人人一句,浮沉都为肚子里的孩子感到危险。
这后宫。
这后宅。
女人之间的闲言碎语就像这四季更迭一样从来都不会断。
她猜不透,这位雲太后,到底要做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