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晚他们回府时,浮沉再没详细问是否留有密旨。
她知道,能把这样一位将军击垮的,必定是先帝下了灭杀旨意,才会让达道如此落寞的。
马车内,浮沉端来小屉灯,凑到达道跟前,“书元哥哥,不论发生什么事,你的娘子会一直牵着这只满是伤疤的手陪着你的。”
浮沉害怕触碰达道,她微低头,小心翼翼,“你与我一家子齐心,一同想法子来应付这些糟心事。”
达道捏捏浮沉的小脸蛋,“娘子,若有一日,你的夫君反了呢?”
反。
浮沉低头冥思片刻,再坚定的抬起头,“那我会想法子护好父亲母亲,绝不给你添乱,也绝不懦弱到让贼人擒了我来威胁你。”
浮沉的这话,倒是把达道给惹笑了,“我的笨娘子啊,你可真是什么话都敢接。你的夫君有一日若是反了,就成了梁京城人人啼笑、嘲讽、喊骂的人。如今这些身份,都不过是虚荣罢了。墙倒众人推,有一日哪怕你有一处罪加身,这些人便会群起而攻之。曾经的无名小官会站街唾骂几句,内宅女眷们闲聊时会酸讽几句,他们说你风光得意时的傲慢,再讽刺你落败时的不如鸡。”
浮沉摇头:“书元哥哥,不反不忤逆都会有如此下场的,墙倒众人推,人人都来看笑话。这样的事何止是反,哪怕你在朝堂上说错了话,被斥责了几句。这事都会在女眷口中传开,添油加醋,人口一句都能被淹死。”
“那你怕不怕?”
浮沉也被达道这话给惹笑了,“我怕?”
浮沉拍拍达道的头,“哥哥哎,你家娘子从来就不是什么善茬子,也不是闺阁女秀。这样说起来,如今能有这般境地,还多亏了那位埋在荔山的尤氏。我的十几年人生,都在与她撕扯不清。她将我放去丰乡历练,把我那颗抱着期待的心一点点抹去。若不是什么破规矩拦着,我都可以下毒到她碗中弄死她。可是,这样不爽也不怎么痛快。她是受责罚而死,即便我那个为人妾室的六妹妹再怎么折腾,她尤氏都是祸乱内宅,背负人命死的,与我没有半点关系。”
浮沉继续:“书元哥哥,我在丰乡寻到现在的曲姨娘,一点点教会她许多东西。如尤氏当初讽刺我的话一般,我能耐,还有亲姑娘给父亲纳妾的先例。没错,我就敢给父亲纳妾。她嘲笑我的时候压根就没想过,曲姨娘进门,是预备着在她死后掌管整个褚府的。你瞧现在,她死了,父亲和褚府内宅事全都指望着她。曲姨娘自是个感恩的人,我出阁前把大半个庄子都划到了褚岱名下,并非是我大方、舍得,而是舍不得孩子套不到狼。”
达道头低低的,乖乖地杵在那让浮沉拍他的头,“所以你布局筹划,一步步来,润物细无声地就把褚公府拿下了,这样就算日后出了什么事,或者岳父大人哪日魔怔了想个歪点子,也会被曲姨娘的枕边风给拽回来的。如此说来,她在尤氏这件事上并没起什么作用,反而是润物细无声地将整个褚府摆平了。娘子啊娘子,你这个筹划,眼跟前看不到,可长远利益却是远胜那些眼跟前的事。”
浮沉被达道夸了,笑弯了眉毛,“曲姨娘这盘棋,走的便是这条长远路。我与曲姨娘,也算是渐渐在相处中生了情分,她待父亲好,人又会来事,现在看来,当初选了她是对的。”
浮沉把手放在下巴处,“所以,我狠着呢。我从来没觉得我是什么好人,我为私利可以利用任何人。我这样的坏妇人,遇到受了委屈的将军,咱们一拍即合。”
浮沉眼神坚定,“反,怕什么。你若是敢反,我就敢磨刀。”
“磨刀?”
达道真真是被浮沉的可爱劲给惹笑了,他总算是在这疲惫的落雪夜里笑出了声,“娘子啊娘子,磨刀有何用,更何况你相公我用的是剑又不是刀。”
浮沉:“那我就磨剑。”
达道言归正传,“不必磨刀也不必磨剑,我的这条命,攥在谁手中,我都得要回来。”
达道再言,“我不会反,更不会行忤逆之事。无人知道暗门将军在执先帝旨意时受过多少贿赂。有人拿了版图,说让我助他一臂之力,以后坐拥半个天下。”
浮沉呆住了,“那你如何处置的?”
达道简直就是踩着祥云的无敌英雄啊。
达道笑笑,“贿赂之人,必定心存野心。我表面答应,背后全奏明先帝。这位先帝疑心重,这些人,哪有什么活路。”
说到此处,达道心绞痛,“是我,是我把自己,活生生逼上了这条路。先帝治国有道,仁孝天下。整个梁国这些年并无战乱,虽有水患,可每次一发生他都会亲自督查。我为人臣子,效忠于这样的陛下,心满意足。可千算万算,没算到这效忠路上,竟把自个混成了不忠。小浮沉,我还没有你机灵呢。”
浮沉留意到,达道开口,再不喊“舅舅”了。
“谁说的,我的书元哥哥是英雄好吗!”
达道疲惫地看着浮沉,“我曾立誓,绝不愚忠。我辛苦半生,为先帝奔波。如今怎可能被一道密旨赐死。为臣子、为人子,忠于国,但也要孝于父。忤逆犯上的事我不做,但让我赴死,坐等你来砍头的蠢事我更不会做。”
浮沉连连点头,“大义者,并非你赐死我,我就得受死。而是在这险路上,再寻一条别的出路。”
达道拍拍浮沉的手,“就是这个道理。”
他把浮沉抱在怀中,下巴搁在她的衣肩处,“接下来怎么走,我与夙叶将军,得好好筹划才行。这些日子我怕是有得忙了。”
浮沉:“你放心忙,我放心在府中养胎。”
达道抱起浮沉的脸,吧唧地亲着。
马车外,落雪纷飞。
又是一场人间好冬日。
达道和夙叶分头行动。
夙叶得知密旨后,心都碎成了渣渣。
抱着酒壶在府中醉了三日,直到朝中召见才换了官服出府的,“既是如此,那我与将军,携手再博出一条活路来。”
达道消怠几日,精神焕发,“有你这话就够了。”
二人对视一笑。
达道:“你我分头行动,那位关在牢中的大皇子已经不止一次要见暗门将军了,这几日我寻个机会去见见。不知先帝密旨时,我懒得搭理他。如今看他着急见我,想必和密旨有关。”
夙叶点头:“那我就去陈内监那走动走动,他是先帝的贴身内监,咱们这位新帝登基自有他的贴身内监服侍左右。这位陈内监,据说在京内有一处宅子,我去打听打听。”
达道谨慎道,“打听陈内监的事,你先别出马。”
“为何?”
达道眼珠子一转,瞬间有了主意,“陈内监已在将养,你贸然闯去怕是会让他怀疑咱们的动机。他这边,我自有法子。你去四皇子处走动,四皇子这几日好像出来了。钰皇后本事大,把四皇子撇得一干二净。他现在刚出牢还不敢瞎折腾,小心谨慎地打听,别被察觉。”
夙叶速速离去。
本要进宫的达道,又把马头扯回了达国府。
陈内监这边,达道想起了浮沉那晚在马车内说的曲姨娘一事。
暮兕斋内,达道把自己的想法全盘说给浮沉。
浮沉喜不自胜地看达道说完,她太欣喜了,欣喜她能与他一起扛,“陈内监的宅子在何处?”
“在尹庄。”
浮沉细细思虑,“尹庄……”
达道:“此事原本是打算让夙叶去的,可他一个副将军,我怕他动作太大让陈内监怀疑。陈内监服侍先帝多年,什么话能说,不该说,他才是人精。若是那另一份旨意在他手中,夙叶打草惊蛇许是不好。试探他,不能明着来。”
浮沉:“只能用内宅法子。”
达道满意点头,“没错,娘子聪慧。”
“好,”浮沉拍拍胸脯,“官人放心,此事就交给我来。”
达道还是担心,“可你一有身孕,二来行动不便。”
达道又猛抬头,“宅子在尹庄。这尹庄大半个田产铺子可都是尹公府的,以前没升府门时只占了一丢丢,升了公府后,大半个都算他们尹公府的了。大姐夫和三姐夫都知我身份,或许,娘子可以寻三姐姐。”
达道再言,“我与夙叶、大姐夫还有三姐夫,我们四人,是一根绳上的蚂蚱,此事想必此刻二位姐夫也已知道了此事。所以你与三姐姐,没什么不能说的。”
“三姐姐?”
提到找浮滢,浮沉又胆怯了,“三姐姐她们一直拿我当外人,以前我脾气拗,总放不下过去的事,婉拒过很多次。如今再去寻,不知她,会不会点头。”
浮沉心里嘀咕了半天,还是答应去寻浮滢。
她曾发誓绝不与这四位姐姐有所牵扯,可现在,她为了达道,为了国府,曾经的立誓已不顾了。
就算是要下跪求浮滢,她也心甘情愿。
她只要达道安好。
只要达国府安好。她备了小礼,去了尹公府。
浮沉结结巴巴几次不开口,浮滢看不过去了,“妹妹若是来我这结巴的,就快些回去吧。”
浮沉扭捏开口,“姐姐,咱们去内室说可好。”
浮滢奇怪,但还是引浮沉去了内室。
院内的雪正在消融,石台上的积水坑洼有许多。
之青守在门外,盯着屋檐上的冬燕来回飞。
三盏茶喝毕,浮沉才把事说明白了。
浮滢听着听着,竟也落了泪,“五妹夫这一生,被先帝一道密旨,就拿走了半条命。五妹夫为人忠义,他都尚且如此,尹柄与大姐夫又能躲得了几时呢。”
浮沉放下茶杯,挪步弯曲膝盖欲跪下。
浮滢一把拽住她,将她扯到原位上,“你这又是做什么?”
这是浮沉第一次这样。
她倔强的脸上虽是不甘,但也全是服帖,“我知道,姐姐打小就没怎么瞧过我这个妹妹。当然我也一样的,我从丰乡回来,再也没瞧过姐姐们。如今我不顾老脸求上门,是求姐姐看在姐妹一场的份上,伸手帮帮我与书元。”
她什么都不为,她就为她的书元哥哥。只要他无事,只要他能平平安安地活着,就算拿走她的半条命去换他的命又如何呢。
听完浮沉说的这些话,浮滢的心黯然失色。
她以为,她的五妹妹聪明伶俐,早就懂了她这一年来的妥协。
在褚府时,她是门清姑娘。
她热衷下棋,并非是爱这非黑即白的棋子,而是不想与内宅事扯上关系。那几年她暗中调查阿娘难产真相,事事谨慎小心地在褚府活着。
她又何尝不知浮沉的难。
可她也无能为力。
大姐姐护短,二姐姐嘴不饶人。
大家没经历什么世事什么烟火人间,更不懂那些所谓的内宅人情世故。她是三姑娘,只得跟着姐姐们排斥浮沉。
都是没阿娘的孩子,尚且顾着自个都不易,又怎会善心将浮沉也顾着呢。
如今世事变迁,大姐姐在白公府历劫,不护短了,也不懦弱了。
二姐姐一场和离彻底磨灭了性子,对人对事再也不强怼人了。
而她面前的五妹妹,为了护住自己的官人,竟来求她,竟要下跪。
她下跪的意思,是求她这个姐姐可怜她。
浮滢心酸不已。
早在她出阁那日,她没要褚府一分嫁妆,是浮沉备了诸多本该是她阿娘备着的娘家礼圆了她在尹府的颜面。
如此嘴硬心软的娘家礼,她时时刻刻都记在心上。
这些年她一直都在努力修复曾经的忽视,曾经自身难保时对这位妹妹的舍弃。
浮滢回神,她浅浅一笑,与浮沉坐在一处,“五妹妹可还记得我出阁那日。”
浮沉鼻子红红地一愣神。
浮滢也鼻子红红的,“我出阁那日没要一分嫁妆,喜婆子急得乱转,是之青姑娘把满满几马车的娘家礼送到了喜婆手上。那娘家礼,本该是我阿娘备着的。”
浮沉想起这些过往,也跟着尴尬笑笑,“说起来,都已经好些年了,那时候是看三姐姐为嫁尹府闹到那个份上,心里也是着实敬佩。再说,我在褚府欠着姐姐一个人情,当时想着权当是换了这份情。”
浮滢感叹,“世事无常,如今妹妹也嫁了人,咱们这些褚府的姑娘们都在各自的婆家努力过着小日子。生也好,死也好,都在努力活着。妹妹今日来,切莫觉得是求与姐姐。妹妹知道的,大姐夫和尹柄都是跟了五妹夫的直属手下,五妹夫的事,就是尹柄的事。只有五妹夫好了,我们这些旁支才能好,戚国府能好,尹公府和白公府,还有褚公府,大家才都会好。”
浮滢提起水铫子,将热茶倒入浮沉茶杯中,“现在整个尹庄都在尹公府名下了,那个陈内监的宅子是早许多年就购置的,唯他这一处不算我们尹府所有。但他走的路,吃的饭,还是周围所有放眼能瞧见的,都是尹府所有。先帝驾崩后,陈内监就搬到那处宅子了,他虽是个没根的内监,可这人到底是跟了先帝的,做事确实很周到,事事不得罪人,但也让你不敢惹他。前几日新帝颁布的庄子令下来,我曾去过一次尹庄打点,陈内监也依着规矩来我这,说什么虽是宫中来的,可他也是个老人,不会惹事,也会跟着尹庄的路子走。还打点了贯钱,上下伺候的人我瞧着也多。”
浮沉认认真真地听着,她冷不丁问,“这位陈内监,若是放在京内,是不是就算一个孤寡无依的老人?”
浮滢点头:“是这样没错,那次我听那些下人说起他还有几个养子,可惜都是惦记他的那些私财,他也是眼亮人,见他们无心与他相伴,也就松手了。如今他身边,还真没什么人了。”
“三姐姐,”浮沉凑到浮滢耳边,“孤寡老人,最是期盼的是什么?”
浮滢:“钱财?”
浮沉摇头。
浮滢再一想,瞬间懂了,“老来相伴。”
“对”,浮沉扬眉一笑,“人老了,最是期盼的并非什么钱财什么养子,没有一个能靠住的。他跟着先帝侍奉多年,以前是以先帝为尊,日子也不空虚寂寞。如今先帝驾崩,这些老内监每日的习惯还是端茶递水,为先帝分忧。可如今连个能说话的人都没了,日子愈发苦闷,愈发寂寞的时候,那颗孤老心,才会越想有所慰藉,越想在寂寞时有人陪着说说话。”
浮滢:“五妹妹的意思,是安插小婢女进去?”
“不不不,”浮沉连连摇头,“陈内监在宫中什么娘娘小宫女没见过,先帝后宫嫔妃多,各个算计,他早就见到了。他要的,不过是最朴实的慰藉罢了。”
浮滢起身,再坐下,“可我跟前没这样的人,也不知让谁去合适。”
浮沉:“三姐姐,有了人,三姐姐是不是能安插进那处宅子?”
浮滢点头,“自然是可以的,我会打点好上下,再会吩咐尹庄从今日起对陈内监的宅子多处照顾着。”
浮滢再问浮沉,“难道妹妹有了人选?”
浮沉计上心来,“咱们那位尤姨娘的孪生妹妹啊,她现下好像就在京外不远的宕昌县。说起她,距上次见她也有些日子了。她好像是在宕府做事,上次她见了她那个养子征儿后就走了,说再不回梁京了。对了,也不知她是遇到危险还是怎么了,半个脸也不似从前了,像是毁了。”
浮滢想了半天,总算是想到了她的名字,“尤黛娥?”
浮滢觉得不妥,“妹妹怎会想到她呢,她是尤氏的姐姐,心里指不定还恨着咱们呢。”
“三姐姐与她接触不多,自是不知她是怎样的人。她是市井出来的,比尤氏务实,一心只为她那个养子。尤黛娥的这个孩子又一心只为攀附高门,寻到了自个的亲生父母,便一脚把这个养母踢开了。若她是为着钱财,早就趴在那虎公府门口不走了。可她偏偏不这样,她为成全征儿,躲在宕昌县。我见过她几次,她虽是市井出生,可她很识时务、懂分寸。什么该得什么不该得,她比那个埋在荔山的尤氏清楚。”
浮滢:“如此说来,倒还真是个可用的人。”
浮沉:“等我回府,再差人去宕昌县请这位尤姐姐来。”
浮滢问道,“可有把握她会来?”
浮沉:“她会来的,心有惦记之人,说是放下了,躲远了,其实什么都没放下。”
浮沉起身,把茶杯递给浮滢,“三姐姐的小红团茶喝着不错,可否赏妹妹几罐拿去喝。”
浮沉浅浅地笑,浮滢倒被浮沉这突如其来的拐弯给愣住了。
她赶忙起身,“赏什么呀,我这就让她们装,我这有好多小红团茶,你拿去随便喝。”
姐妹二人,说着说着,彼此都笑了。
此次谈话,浮沉前所未有的释然和轻松。
浮沉回府后过了几日,芒山骑一匹枣红马,朝宕昌县奔去。
今年的梁京冬日很是奇特。
往年都是到了深秋荔山上的枫叶通红遍地,入冬后再没了红意的。今年这都已落了雪,入了寒,可这荔山的红枫叶却没褪去颜色。
雪消融后,枫叶的颜色露出,从游河的客船上望去,红意尽收眼底,分外好看。
浮淰提着饭屉子,她穿一件粗布青短褙子,戴着黑帷帽。身后跟着绿颖,跌走在坑洼的路上朝荔山走去。
她的阿娘,埋在荔山上。
今日是梁国的寒衣节。
尤氏的孤坟埋在荔山靠西处,一旁是一汪泉水和一棵歪脖子树。
浮淰到了跟前放下饭屉,她取下帷帽递给绿颖。
再跪在那,把果子与香盏取出一一摆上。
再点了香,把一沓黄纸压在香盏上,她叩拜三个头,点了香插在香炉上。
饭屉内还装着一些纸寒衣,浮淰把帽子、衣裳、衣裙、绣鞋等放在该放的位置,点了柴火,将寒衣烧过她阿娘,“这都是梁京时兴的绣样,想来你那边应该也是有的。”
她喋喋不休地说着,“天冷了,梁京天天下雪的,这些你都穿上,穿暖和些,别感冒了。反正你一个外室,感冒了也别指望人家祖上的人心疼你。这些纸钱拿去大方花,若是没了就托梦过来,我再给你烧就是。”
这些话,把绿颖都说得眼圈发红。
浮淰说着说着,一滴滴泪也顺着脸颊滚落下来,“原本你也可以好好活着的,可以好好在褚府当你的大娘子,原本我也不必为了讨个颜面四处奔走的,原本西辰哥哥也不必现在都寻不到的。你瞧瞧你,你撒手走了,撇下我们两个无依无靠。那个褚浮沉倒是过得好了,日子安稳,嫁给太保大人,你再瞧瞧你,还真是造化弄人。害了你的人活着,你却被害死了。”
浮淰倔强地擦干净泪,她再磕头,“阿娘,既是已经人没了,那就好好保佑我的哥哥在外头别伤着被累着,保佑他一定活着回来。”
她起身,拍拍膝盖上的土,转身俯瞰整个梁京城。绿颖经上次一事,人也没有以前机灵了,“姑娘,四皇子好像出来了,但是东府,好像被收了。”
浮淰吸着鼻子,“我是他梁骐的人,既是没死,就得好好活着。”
她转身,再顺着马车轱辘印朝山下走去。
荔山快要入夜时,尤氏的坟前,又出现了一个身影。
身穿黑短衣衫,瞧着面料不像是梁京料子。
他戴着黑面罩,蹲在坟头的泉水处,点了一根柴火。
透着这微弱的光一瞧,这小哥,正是上次在船上救下浮淰的关军小哥。
他把藏在衣袖内的寒衣取出,扔进黄纸燃起的火堆中。
“阿娘——”
他轻轻对着墓碑喊了一声“阿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