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州丰乡。
马奴走了五日赶到了燕州府衙,早年浮沉还在时的府衙官已升为南关中官了,现今的燕州府衙是梁安,刚从梁京下放到燕州的。
见到梁京府衙的府令,这位梁府衙速速坐了船,走水路用半日赶到了丰乡。
褚茗和褚蛰不在丰乡,宅子内是娘子与莫娘子做主的,梁府衙知道这褚家老宅和这两府,这几年都得浮沉照顾着,且丰乡的草药一直运往梁京,有了销路。
虽是商贾家,可也丝毫怠慢不得。
况且,他接到的府令还是事关达国府皇戚的事,所以梁府衙很是细致,“两位夫人,此事是在梁京传出的,事情却发生在燕州境内,既是有了这些污言秽语,本官自是要查明白的。”
莫娘子翻着府令,自觉有些好笑,“这都是哪跟哪啊,这我家姑爷与五姑娘,在没成婚之前,两个人就在丰乡相识过了啊,何来什么二公子。这个二公子可从未来过丰乡,我们也是未曾见过的啊。这梁京可真是有意思的地方,什么事都能编纂着扯出些胡话来,也不怕哪天天公开眼降个雷,劈了她的舌头。”
莫娘子性子直,有什么便说什么,梁府衙听得很是刺耳。
娘子听着这些事,勾起心中思绪。
浮沉当初从梁京到丰乡,再回丰乡,尤氏一死,再嫁进达国府,她一直觉得这五姑娘的苦难日子也是到头了,再不会受委屈了。
可如今再看这些是是非非,当真是心里可怜她。
国府娘子都能被人如此诟病,她一声长叹,为梁京城内宅的不宁感叹。
娘子想起自个去梁京回来时还带着芬姨娘的尸首,瞬间就觉得后背发凉。浮兰也在梁京,这姐妹二人,可得好好熬下去才是。
娘子把府令递给梁府衙,“梁大人是新官上任,自是不知这各州各乡的难处,在我们丰乡这些小地方,女子若是被传出这些事都是要沉塘的,更别说梁京城了。我家姑爷与我们姑娘在丰乡相识,一路相伴,现今三书六礼已成了婚,这事还能被人拿出纷说也实在是可笑。梁大人,五姑娘在丰乡几年的记档我们都有,我们姑爷当年与我家褚笙有来往,也常来府中做客,这些都有记档。”
梁府衙:“那便是最好的了,本官还着人去查了燕州境内那几年的来往进出记档,夫人放心,此事断不会污了人的清白。”
梁府衙跟着娘子去了书房。
梁府衙拿到记档,再与燕州境内的行径记档作了对比,再有褚笙等人的进出记档在旁,所有的一切都能对上号。
这些也无人作梗,更谈不上有人伪造。
再者,涉事几人都远在梁京,手再长也伸不到此处。
梁府衙查了一日,便带着所查证物快马往梁京赶了。
梁京府衙内,这些夫人们被伺候得可谓是相当不错了,林府衙特命人从上宣楼买来的各类好吃的,一一供应,丝毫不敢怠慢。
而这些所出银两,都是达道在外头支撑着。
眼看已过了几日,周南幽是实在憋不住了,她从屋内出来,到了院子内对着小厮喊,“你们林大人到底是要做什么,扣我们在此处多日,这又是什么罪过。既是谁有错,谁犯了事,就该谁来认罚,而不是我们大家一起陪着受罪。”
这小厮也是明事理的,“姑娘不必惊慌,此事涉及燕州境内,就算去查证,也都得燕州府衙帮衬着来查了。我们大人不敢怠慢各位,各位夫人暂且忍着些,事情查明,大家都轻松了些。”
周南幽眼神凶神恶煞的,她在院子内埋怨了几句,再转头要进屋子时,在屋檐角落处瞧见了远远走来的云鹤。
她换了女儿家梳的长发髻,换上了新妇时兴的大背发髻,也换了大宽袖。
看到云鹤,周南幽的心都慌了。
云鹤进来,身后跟了几个家臣,手中都提着饭屉,约莫有七个左右的样子。
周南幽瞧着这一切,觉得不解。
云鹤径直朝周南幽走来,挨着周南幽时,她甩起衣袖“啪”一个耳光重重地扇在周南幽脸上。
她的脸火辣辣烧红。
她都没反应过来,这个女人一巴掌甩过来,周南幽有些站立不稳。
“你!”
她猛然站起,攥紧了拳头想再还回去。
可她又不敢下手。
对面这个女人再怎么说也是个公主,她是什么身份,敢把这一巴掌还回去。
周南幽捂住半个脸,“公主好大的怒气,就算您贵为公主,也不敢这么盛气凌人地来欺负人。我虽不是什么皇戚出身,但也是国府姑娘……”
话未毕,云鹤又一巴掌甩过去。
这打得周南幽都犯懵了,连着两巴掌,到底是何意思。
云鹤打完,收手。
方才凌厉的眼神立马回转平常,且还透着一丝假装出来的歉意。
她上前,轻手捏住周南幽的胳膊,故作惭愧道,“打疼了吧,真是对不住周姑娘了。这也由不得我,这是我父皇传的口谕,让我如此的。”
陛下?
周南幽吓得有些站立不稳了。
云鹤再委屈道,“实在是周姑娘你说的这事闹得有些大了,我父皇听闻,特叫我前来的。说不管此事真假,周姑娘都不应该在这么多人跟前将此事说出,这样做既是污了皇戚国府的名声,还让我这个公主难堪。我家官人与褚家五姑娘清清白白,幼时五姑娘在公府孤单,我家官人跟随父亲母亲去过公府一两次,知道有这么个姑娘在,别的什么都没有啊。周姑娘那日太过唐突,如今惹下这糟心的事,父皇准我前来,赏姑娘两个耳光,父皇让姑娘记得,就算真的有什么事,也不是当着旁人说的。如果姑娘有所怀疑,大可以报给府衙去证实。”
周南幽一听,仓促跪下,“是是是,是我仓促了。”
云鹤搀扶起周南幽,“如今梁京府衙和燕州府衙都在查证,既是已经出了事,府衙自会去证实周姑娘的话。不过,还望周姑娘心中有数,若是周姑娘污蔑国府娘子和国府公子,到时父皇赏的,可不就只是这两个耳光这么简单了。”
云鹤柔柔地一笑。
周南幽吓得面色发青。
但她还是坚信,自个的判断是没错的。
当初听了驿帐小厮说那些事,她又暗中查了不少关于达识的事,燕州四处都有达识到过的记档,怎会有假。
浮沉回到梁京后,达识看浮沉的眼神,以及那些揣着爱意的小心思她又怎能看不出。
她虽害怕,但还是坚信自个所言无错。
云鹤提了从宫中御膳院拿来的膳食,分给这些夫人。
夫人们少了些怨言,都乐意等结果。
云鹤宽慰了府衙上下,唯独没有见浮沉,她是为避嫌,不想让旁人瞧见以为浮沉多大能耐似的。
浮沉从窗外看到了云鹤也没有出去。
看到她一上来就甩耳光,心里无比畅快。
齐夫人把屏风挪到一处,浮沉回过神,从窗前挪到屋内,“夫人。”
齐夫人上前,与浮沉一并坐下。
天色暗沉,以至于屋内的光不多,浮沉侧着身子,齐夫人凑近了都看不清样貌。
端详了许久,齐夫人感叹道,“真像。”
浮沉一笑,“夫人认得我母亲?”
齐夫人一愣,随即一点头,“你母亲与我,是随了一个师父学绣样的,你与你母亲,模样相似,性子倒完全不同。”
“那是自然不像的,母亲是母亲,我是我。”
齐夫人浅浅地一笑,她有梨涡,笑起来瞧着年岁不大,“你的性子沉稳,你母亲当年学绣样时都坐不住,三天两头地想往外头跑,师父就责罚她,她就躲上了房梁。那时候,她也不过是十二岁左右的年龄,岁月蹉跎,如今你都这般大了。”
“夫人不外出,晚辈没见过夫人,竟不知母亲与夫人竟有这般缘分。在余公府还得多谢夫人站出来挽回了晚辈的体面,晚辈感激夫人。”
齐夫人:“褚娘子是性情中人,我也是为摆脱个麻烦主动站出来的,这些人难道不知,但凡此事被有心之人利用再散播出去,到时候毁的可就不止是娘子一人了。”
齐夫人盯着浮沉,又感叹道,“褚娘子,我家那个思淼若是早年没嫁到郭国府,没出事,现在应该也是个性情中人,与娘子一样了。不瞒娘子,见到你在余公府说话的样子,就像看到我家姑娘没出阁的时候了,她性子虽乖巧,可也是个不饶人的主,如今,整日都在阁中不出门,已有半年不曾说过话了。”
“齐姑娘好端端的怎成了这样?”
齐夫人擦拭着泪,“不说这些了,娘子可打点好外头的了?”
浮沉:“夫人放心,无须打点。有理有据,没做亏心的事,自然不会怕鬼上门来。”
浮沉神情坚定,丝毫不惧怕任何。
她见齐夫人也不容易,把一盏茶推到她跟前,“夫人,这种事旁人劝解是无用的,需自个走出来才好。夫人也别暗自神伤了,想必夫人也听说了,我二姐姐与孟家也和离了,她从不会低看自个一分,照样该吃吃该喝喝。齐姑娘的心结在和离这事上,等她自个想通了,也就懂了。”
齐夫人:“你家二姑娘我在余公府时就见过了,端庄有仪态,为人也和善,好像比没出阁时要沉稳了许多。可我家这思淼,与你家二姑娘还不同,哎,我也是愁苦,不知该如何了。”
浮沉想了想,再道,“夫人,等这事结束,我带二姐姐去府上拜访一下您和齐老爷吧。夫人这次站出来,理应到府上去感谢的。”
齐夫人听出了意思,“好,到时全府都欢迎褚娘子的到来。”
浮沉是想带浮漪去齐府,毕竟都是和离过的,或许由浮沉去说些话,倒也能让齐姑娘走出困境。
再者,浮沉也是看着浮漪真的长进多了,以前的一张碎嘴和直脾气都不见了。一个人的心境变了是真的能察觉到的。
她带浮漪去,一是还了齐夫人的小帮衬。
二来,还是想给浮漪一个能联络上齐姑娘的跳板,毕竟,和离的浮漪没有朋友,如果真的想再嫁,怕是得自个为自个打算和操持了。
褚槐,怕是远远指望不上咯。
梁府衙快马加鞭赶来梁京时,已是四日后的三月末了。
柳叶垂垂。
一片春意。
游河客船陆续增多,每年到了这个时候,各府都会租船去各自所在的庄子外游几日。
这些被扣在府衙的夫人们,有的府中老爷已经等得不耐烦了,船都租好了,全府上下也拾掇差不多了,可唯独这一家主母,此刻还被扣在府衙中。
各府抱怨声四起,可衙门也是按律法办事,故而也都是私下抱怨。
梁府衙带着所有的证物匆匆赶到,与林府衙对了梁京的记档。
整整三个时辰,已是落日黄昏。
林府衙速速命人打开隔间的门,“哎哟各位夫人,怠慢了怠慢了,事已查明,请各位随本官去正堂。”
浮沉与齐夫人跟在身后,挪步去了正堂。
周南幽走得最快,第一个冲到正堂,刚踏进去,抬头瞧见的便是达识那张阴冷可怕的脸。
周南幽看着达识,眼含着泪。
她与他,到底是错过了。
曾经她跟着他在满梁京城的巷子跑,他上枣树舞剑,带她去游河坊船玩,他们双双出入,在府中呼喊彼此的名字。
生辰时,有烟花赏。
落雪时,有他摘的红梅看。
下雨时,有伞。
可惜,全都被打破了。
周南幽想着曾经的美好,朝达识一步步挪去。
她的泪,一滴滴落下,“识哥……”
她伸手轻轻欲拉他的衣角,在触碰到的那刻,被达识抬起袖子甩开,“周姑娘好自为之,你清清白白一姑娘,我已娶妻,正堂之上,切莫拉拉扯扯。”
达识的眼神,除了阴冷,再没别的。
那一刻,周南幽的白月光,像一阵短暂的烟火,顷刻间不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