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殿内的百官齐刷刷都跪着,使臣不明所以,也都跟着跪下。
梁骆擦干净脸上的血,再几步走到殿台处。
原南国的使臣膝盖发抖,跪在地上都隐隐后怕了。
达道与夙叶分别站在殿门外,一无率原关军候在大殿后方,戚家三兄弟守着入宫的正街。
跪在后方的老臣上前,手持笏板跪下:“陛下,卿查院查到的齐家一案,卷宗、来往信函可都在?”
李昌郡:“陛下,这些物件,可供官员查阅?”
梁骆看向众人,“今日朕抬出来,就是给诸位爱卿查阅的。”
飞羡等人再上前,把这些箱子盒子再搬下去,百官都上前,围在那你一本他一本地打开。还有那些信函,是武官院的官员打开,一一递给百官。
使臣们由达道等人分散列站于两侧,原南国的七位,依旧跪在那。
箱子没一会工夫就空了,文官一堆,武官一堆,都凑到一起来看这尘封多年的卷宗。
过了许久,他们再站回原位。
梁骆喊住跟随先帝多年的老臣,“爱卿跟随先帝多年,此事,可有其他异议?”
尚书司的司掌林大人开口:“臣没有异议。”
他就是齐雲笼络数月的老臣子,位虽不高,但人脉甚广。资历老臣,已到荣休之年还执意朝堂,为的也不过是为孙子们在朝中铺路罢了。
齐雲就是看中这点,将他的孙子安顿在朝中谋了个一官半职。
此刻,他的话,人人都知道最为有力。
林大人的腰都直不起来了,但他还是没有丝毫犹豫,“卷宗当年老臣看过一部分,只知齐家强抢民女,霸占田地。与南国等来往密函老臣从来都不知道,老臣一直以为,先帝手段过于直接,对齐家稍有不公。此事积压多年无人敢提,越压,越让人怀疑。”
林大人稍作停顿,再言:“可方才老臣看了全部卷宗和来往密函才知,先帝当年登基着急处置此事,是快刀斩乱麻,是为国为民的抉择。先帝一人背负被猜忌,用这些,换此事一个无后患之忧的天下,实乃决策正道。”
武官院一位大人也跪下进言道,“微臣们看了密函才知,原来当年传言中的齐家三次败北,并非什么算计什么失策。原来这些都是故意的,故意用战场失败,把城池送给敌人。再用密函约定好,战败后给多少银两。此等事,桩桩件件,全都是真的。陛下,齐家不冤,百姓和先帝没有对不起齐家。”
其余的文臣们也都纷纷进言。
现在,满朝文武,都信了此事。就算有些老臣心存疑问,但也还是信了齐家不冤的事。
梁骆听完这些进言,眼神依旧没有松懈下来,“此事卿查院会昭告天下的,届时诸位爱卿若再有争议,可去府衙请告。诸位放心,朕绝不会让任何一个请告者含糊不清,定会还你们一个真相大白。”
文官老臣开口:“陛下,齐家一事老臣们再无异议,只是方才太后听闻齐家案子中的这些事后支撑不住凤体,恐有危险。”
“太后的凤体自有太医院照看,太后是朕的母后。”
老臣:“齐家只剩太后一人,太后是先帝的仁念,更是陛下的母后。齐家案子如今虽是翻出真相大白,可老臣觉得,不可再为旧案,翻齐家后人之罪。太后位高权重,梁元国也只此一位太后。她不参与朝政,不参与梁元国斗权。陛下登基即亲政,故而老臣恳请陛下看在我们这些老臣的面子上,别牵连太后。”
梁骆:“朕说过了,太后是朕的母后,更是梁元国的太后。朕不会伤害母后,更不会让梁元国无太后。”
“陛下英明!”
达道也上前:“陛下,既是有密函来往者,今日这大殿之上使臣甚多。不如陛下趁此良机,要回已丢故地。”
梁骆起身,走到达道跟前,“朕正有此意。”
使臣一愣神,深觉不妙。
梁骆:“诸位使臣来梁京朝贡,无牵连密函者,朕都会在诸位送上的朝贡帖上落笔许诺,诸位使臣放心,朕绝不会牵连无辜。”
“来人!”
一无和关军进殿。
梁骆:“留原南国臣子,其余使臣护送回半山殿,待明日朕弄好朝贡帖,再送诸位使臣回去。”
这些使臣们速速行礼,一个个跑得比谁都快。
大家都心知肚明,家务事,少插嘴。
诸使臣退下后,原南国臣子跪成一排,“陛下,我等已随南国战败归属于梁元国,如今已是梁元国臣子。”
达道:“陛下,据微臣所知,南国当年灭国后,南国百姓均属于我国。可当年边关战乱不止,朝中内忧外患。先帝自顾不暇,故而这南国只是百姓归属,国土依旧为南国。密函上所说的战败丢失的几处城池,如今还算南国所有。”
梁骆低头,一步步再走下来,“原南国臣子一到梁京,最先要见的不是朕,而是太后。不知几位,见梁元国的太后又是几个意思?”
他们还没开口,梁骆再道,“难不成,是有这与齐家来往密函的瘾还没断?”
“陛下冤枉啊!”
戚元符从殿门外进来,“陛下,这些人就交给微臣了。”
梁骆摆摆手,这七位原南国使臣都被带下去了。
大殿一下子,变得空旷了许多。热闹劲还在,气氛还没散去,只是人人脸上都很庄重。达道知道,齐雲那边还有一场硬战呢。
使臣回到半山殿后,这些人是片刻也不想多待了。
梁骆自然也清楚,他连夜批阅这些朝贡帖,再把他们各自所求的物件等全都罗列装马车,第二天早起,这些人浩浩荡荡从南门出来,坐着马车出了梁京。
一无奉梁骆命,由他带兵,再分五个小队护送他们至关外。
与其说是护送,不如说是监视。
使臣进京,一定要护送跟至出关,不然外来的客人,谁心里揣着几个意思无人知道。一无以前就是关军,这些人很清楚边关界线,自然护送得很顺手。
使臣一走,半山殿闲置了下来。
宫中最热闹的,当属太后的慈宁院了。
梁元国的太后自朝贡礼毕后,竟是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了。
太医院排着队在慈宁院候着给齐雲诊脉,她躺在床榻上,一只手高高举起,愣是谁去给放下,转眼又举起了。
七八日过去,手都举麻了。
容亦铮刺进一根针,先是扎到了胳膊上,齐雲没反应。
“拿火针来。”
浮兰赶忙再递给火针。
火针很长,一般不轻易拿来用。
容亦铮一根长火针扎进去,齐雲依旧没反应。
浮兰用小银针扎了手臂、脚板、后脑勺,齐雲还是什么反应都没有。
容亦铮合上药屉,再走到梁骆及几位老臣跟前,“陛下,太后的症状,像是中风之症。”
梁骆眼神稍慌,“中风?”
“太后经络麻痹,火针刺过无疼痛反应,全身肌肤麻木,无体感,无温度。风邪入中,经络痹阻型。兼恶寒发,执苔浦脉浮。中脏腑除见中经络的症状外,还有朦胧思睡或昏愦无知等神志症状,此为闭脱二证。”
浮兰:“太后的症状尚轻,若是再重些,就会再出现口眼喝斜,半身不遂或仅有喝僻不遂,病急骤变化迅速。慈宁院需常备太医,以备不时之需。再有,臣会与女医馆的医官一同在此,先用大秦苏汤、至宝丹、羚羊角汤、苏合香丸和涤痰汤一起服用,先稳住病情。”
容亦铮点头。
几位老臣听后颇为诧异,“太后凤体一直康健,怎会好端端地就中风了?”
一旁的元海见状,赶忙上前跪着回话,“太后凤体一直都是康健的,能蹴鞠,也能打马球。太后常年用醒神香,那些香都是奴才亲自负责采办的,没经过任何人的手。只是年关前后,太后说常用的醒神香已经没用了,让奴才再去寻。奴才就去寻了新的来。这新的醒神香太后夜里睡得很好,太后说没做过噩梦。只是太后用这香时,子时一过奴才就得让宫内开窗。太后说夜里觉得殿内热,有时又让点暖炉。”
梁骆也瞧见了,这都是暖春了,可殿内还是摆着许多暖炉。
他才进来没多久,就已经出汗了。
浮兰:“太后可痰多?”
元海点头。
浮兰再问:“饮食不洁?”
元海点头:“是,都有此症状。”
浮兰再行礼,“陛下,中风为脑辅、肝肾不涵妄动所致。太后常年用香,臣已查验过前后两款香。旧香为水系香,新香为火系香。太后饮食不节,极肝阳上亢,引动心火风火相煽气血上冲。恣食厚味,痰浊内生气机失调气滞而血运不畅。”
梁骆一皱眉:“说明白点。”
梁骆表示他听不懂。
容亦铮:“回陛下,就是常年用香,引发的中风。”
老臣站在后面忍不住开口,“如此说来,倒是慈宁院的这些奴才没好好顾着太后的凤体,用醒神香也不谨慎所致。”
梁骆:“慈宁院三殿宫人全都去刑院候着等责罚吧,至于这里,元内监还得伺候太后。等太后身子康健有所缓和,朕来亲自审审元内监。寝殿上下所有宫女全心伺候太后起居,太医院容大人与医馆院的褚女医都候在此处诊脉,太后是后宫和百姓安定之本,不可再出差池。”
“是!”
老臣看着帘子下的齐雲,一声长叹,“太后操心过多,齐家案子实在太大,太后心里定也是对齐家有所信任的吧。如此重案轻判,心里的羁绊都崩塌了,自然这也是扛不住。”
梁骆皱紧眉头,再没说话。
容亦铮再看一圈慈宁院和寝殿,“陛下,太后中风,慈宁院三处寝殿闭风失潮,有些阴冷。且中殿前后都是屋檐红墙,不透光。此地,恐不适合太后再居住。”
梁骆没开口,他等着老臣发话。
老臣自然担心太后,“容大人的意思是?”
容亦铮:“朝贡礼前使臣住的半山殿是个好去处,微臣和太医院的人在半山殿有半月之久,那里通风明亮,又有山泉环绕。”
老臣赶紧看向梁骆:“陛下,不如让太后搬去半山殿先将养着,慈宁院再修缮一下。”
梁骆点头,一脸心疼地看着齐雲,“朕忙于国事,忽略了母后,这里确实不宜再将养。那就依着容大人的意思,先将太后搬至半山殿。这慈宁院做修缮,三殿并为一院,统为慈宁宫吧。”
“是,陛下英明!”
梁骆挪动几步,看了齐雲一眼,随即抬脚离开。
齐雲的胳膊动不了,她此刻发不出一言,听着这些话,心里急出了病。她咬破嘴唇试图反抗,被元海凑上前的手,轻轻擦掉。
那一刻,齐雲还是不懂。
她不懂为何会这样,她动弹,可她一步都挪不动,一个身都翻不了了。
元海擦拭着她的嘴角,“太后莫急了,齐家一案,满朝文武都查阅完案卷和卷宗了,那些来往的密函都看了。此事,确实是齐家重罪轻判了。太后,如今已是您的儿子为帝王,那些旧事就不要计较了,免得再伤到了您的凤体啊。”
元海看似字字宽慰,其实早就备好这把刀子,一刀一刀扎在齐雲心里。
齐雲听着这些事,急得嘴角起了皮,长了泡。
她就这样,被抬上了半山殿。
之后,慈宁院三殿修缮正式开始。
而半山殿,远远瞧去,就像一座牢笼,关押着一只年迈孤老的老雁在那,再无半点景致。
半山殿除了元海和庄嬷嬷以外,再无慈宁院伺候的旧人。
殿内无守卫无内监。
内监全在殿外,守在半山下的是一无的关军。
外人瞧着是里里外外都有人伺候,只有元海知道,这里头,早就掏空了。
走到这一步,齐雲大局已定。
梁骆很清楚齐雲为何会如此,只是他心底尚且还留有一丝隐忍之心。她抚养他长大,即便再知道戚娘子如何,再知道那些旧事,她心底再恨齐雲,可他到底,还是留了隐忍。
对齐雲,他始终狠不下那颗心。
朝中老臣旧臣自朝贡礼结束后也算平静了,党派和分拨都被夙叶趁机全都纠察出来。达道用了些非常手段再将齐家曾经故意战败送出去的三处关地收回来。
达道收回故地,梁骆龙颜大悦,顺应万朝百官请奏,再给达道封一等护公,封浮沉为诰命。
再封全卿查院从品升正品,正品再升三阶品。
还有白穆、尹柄等人,都一起荣升为正品外加两阶。从白公府考出去的刘尚,也顺势再从镇子跟着升为州官。
这样算来,白穆与尹柄都为正五品官了。
白、尹二府又迎来喜事,但是梁京女眷们都知道,这两位大人的娘子做事低调,定不会在太后凤体抱恙期间设宴款待的。
浮沉才不管这些呢,朝贡礼结束的那日晌午,达道从大殿门口出来就让芒山快马加鞭回府告之浮沉。
浮沉得知梁骆平安度过后,她跪在祠堂,连着祈福了三日。
她跪着领诰命夫人的旨意时,都不在乎什么诰命了。
浮沉拿着圣旨反反复复地看,她留意到,这旨意是梁骆亲笔写的,“字迹有力,大小一样,落笔处并无虚晃。他是康健的,是无碍的。他用这旨意告诉我,他成功了。谢天谢地,他熬过来了。”
浮沉见有人进来,赶忙收好,再坐端去插花。
进来的是之青,“姑娘,尤姨母带着岱哥儿来了。”
“快些请进来。”
浮沉拉好衣襟,往正厅内挪动。
尤黛娥托着褚岱的手进来,“见过大娘子,这孩子嚷着要来,老奴拿他没办法。”
浮沉:“姨母这些日子在褚公府可还好?”
浮沉拍拍褚岱的头,“哎哟”一声一把抱起他,“我们的岱哥儿都长这么大了啊。”
“五姨母,我想在达国府住几日了,”褚岱歪着头,“三姐姐说,我想住哪就住哪,只是姐姐,我若住在这了,尤妈妈能跟着我一起住吗?”
浮沉点头:“可以呀。”
她再问,“你可喜欢尤妈妈?”
褚岱乐呵呵地笑,又一把趴到尤黛娥的怀里,“我喜欢尤妈妈,她什么都会,可了不起了。会做湖灯,会做飞鸟,还会做小木马呢!”
尤黛娥的脸“刷”一下就红了,“公子抬举老奴了,只要公子高兴,老奴不会都得学。”
褚岱又看着浮沉:“五姐姐,我住上间,尤妈妈能否也住上间?”
浮沉心疼地摸摸他的头,“岱哥儿和尤妈妈一起都住上间。”
“使不得使不得,不能乱了规矩。”
浮沉一笑,“无碍,姨母跟着岱哥儿一同住就好。这些年也辛苦你了,跟着我去过寂刹山,也受过罪。”
尤黛娥尴尬地笑着。
浮沉看着褚岱被教得如此好,她很放心。
尤黛娥虽不识字,但她懂道理知分寸,这样的人,到哪里都不差。
达道忙完宫中事,拖着沉重的步子回来,一迈进暮兕斋,就瘫趴在床榻上一刻也不想动。
浮沉去尹公府讨了米酒喝,刚回来,就瞧见了达道:“回来了也不差人寻我,哼。”
达道把浮沉拽过来,慵懒地抱紧她,将轻放在她怀里。
浮沉坐在床沿边,达道看着她的下巴,觉得可爱至极,“娘子的小下巴,看着真可爱。”
浮沉摸着他的头,捂嘴偷笑。
达道想起一事,翻身再坐起,“有一怪事,我觉得很是奇怪。”
“何事?”
达道一脸不解地看着浮沉,“今日陛下在太和殿召见我时问起了五亲王梁玄的嫡子晏哥儿。”
“晏哥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