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暄完,水芯再问浮沁,“大娘子,如今您可有什么打算?”
“打算?”
浮沁眼神黯淡,缓缓起身,挪步到窗前。
此刻,院内是瑾书在踢毽子,小小的身子,把毽子球踢起又落下,跑起来时,两个小发箍上下摆动。
看着这一幕,浮沁油然一笑。
她挪步再走到水芯跟前,拽住她的手,“水芯,这院子,落寞无人也有些日子了。”
水芯眼眶湿湿的,“是啊,一入秋,院子都是落叶,下人送汤饭过来时都没地落脚。咱们这院子冷了许久了,是该好好热闹了。”
浮沁淡淡一笑,“是啊,是该好好热闹了。水芯,从今日起,你或许也得跟着我忙碌起来了。”
水芯一听,瞬间就干劲十足了,“大娘子放心,我本就是干粗活出身的,这一身的干劲都没地使呢,大娘子有什么需要我去做的,尽管吩咐就是了。”
水芯是家养的奴,身份自然比外面买来的要体面些,而且她如今已混到了一等女使。有单独外出府采办的腰牌,还有能外出最远至屠壁的路条,外出采办时也有乘坐马车出门的权利。
有了水芯,浮沁才敢打算做后面的事。
她很清楚,如今的之歌已不是从前跟着她嫁来白次府的陪嫁丫鬟了,她是有名分的妾室,又生有二子。
这二子虽为庶子,可这是白家唯一的两个庶长子,在没有嫡出的情况下,他们就是白府的疙瘩。
要想让之歌再回原位……
不不不。
浮沁赶忙摇头打消了这个念头,“怎可让她再回原位,人一旦在高位上待久了,一旦让她回到原位,她又怎会和从前一般老实呢。”
浮沁暗暗自语,“得一步步的,送这位之歌姨娘离京了。”
水芯听到了这话,觉得浮沁还是有些仁慈了,“大娘子如果真的决定要回属于您自个的一切,就不该只抱着送她离京的打算了。大娘子,这深宅大院唱红脸和白脸的人多了去了,有些事,不一定非得摆在明面上的去争取,这红和白,自是有人在这深宅大院唱下去的。”
是啊。
浮沁自然是懂这些的。
在褚公府,可是有位会唱戏的,唱了一辈子,把浮沉这个嫡女高高捧起再重重摔下。
这,谁人不知。
只不过她们这些姐妹也无人敢忤逆这位唱戏的,庶出的姑娘,无亲生阿娘在侧,又能独善其身到几时呢。
唱戏这种事,她可是从小就见过的。
第二日,白穆还没回府,白夫人和白老爷都在前院。白次府的前院和后院各开一道门,故而除了平日里的请安,白夫人也很少出来走动。
这几年她也老了,浮沁又是淡然冷漠的性子,倒是老了老了,在之歌那尝到了一丝温存。
现在的白府,管家的权利,就在之歌身上。
浮沁换了一身比平日里瞧着颜色鲜艳点的衣裳,画了远山黛。又把陪嫁装饰盒子中的小珠发冠拿出来戴上。
这样一打扮再出门时,这些下人都险些没认出来,“大娘子一向素净惯了,您这样一打扮,奴婢们倒还真是没认出。”
她一笑,把浮滢带来的小团茶放在沏盘上,端着去了前院主厅。
白夫人瞧见浮沁过来了,竟还有些生疏得不知如何,“浮沁来了。”
浮沁放下沏盘,把小团茶的浮盖取下,递给白夫人,“母亲,这小团茶,是我三妹妹给的,味道甘醇,您尝尝。这几日我身子不适,一直闭门没出来,竟也把母亲的请安都给拉下了,当真是不该。”
她行了礼。
白夫人最爱品茶了,小团茶本不是什么名贵茶,不过在梁京城倒是少有的,算是一款小众茶。
她端起,饮下,果然甘醇,“你家三姑娘最是个淡薄之人,喜下棋也喜饮茶这些,她这个性子我倒是很喜欢呢。这些日子朝中忙,等得空些,让浮滢也来我这坐坐,我最近也新得了不少茶,可与她一同品品。这茶叶送来送去的,也失了味道。薄茶还是浓茶,方得一品,才算是识茶、懂茶。”
浮沁:“是,等得了空,我便叫她来坐坐。”
白夫人放下茶盏,再看一眼浮沁,“你的气色倒是好了许多,瞧着,像是这半年我见过最好的时候了。”
浮沁把衣帘放好,浅浅地笑着,“我这个身子本来就毛病多,一直憋闷在院中也觉得浪费了光阴。瑾书这几日一直嚷着院内空了些,人少了些的,我就觉得我这个做母亲的当真是不称职,让瑾书也随了我的病气。母亲,我那个院内人少,下人也不多。如今这瑾书又长大了,也得有人伺候着才是。再怎么说,她也是嫡长女不是。”
浮沁开窍了,白夫人甚是喜欢。
她一脸欣慰地笑着,“你早该为瑾书作打算了,院子太空人太少真的就是荒废院了。你既是想通了,那我就让之歌寻几个能干的可好?”
白夫人已经习惯了这些事由之歌打理,她也是无意识说出来的。
可这刚说出口,她立马就后悔了,这话,岂不是驳了浮沁这个大娘子的面儿?
一个次府大娘子要下人,竟也得一个妾室开口。
白夫人愣回神,“这府中你也是知道的,我常年不问内宅事,你的身子生了瑾书后也一直在调理,内宅这些大大小小的事,我也只能让之歌这孩子来多担待着些。有时我话说急了,你也别往心里去。之歌做事心细,我也没再多问这些呢。”
白夫人一脸的尴尬,她感觉她的话,驳了浮沁的面子。
浮沁也怪聪明的,“母亲说的这是哪里话,之歌妹妹是我做主进了咱们白府门的,当初选她,就是为着往后我与她姐妹齐心来伺候好白府上下。如今我身子不行了,她还康健着呢,刚好顶了我这份空缺,我这高兴都来不及呢,又怎会怪母亲。之歌妹妹在府中好了,我也便好了。她是妹妹,我是姐姐,她总归还记着往日的那点情分不是。”
白夫人:“是啊,她是个好孩子,心思也细腻些,这府中上下也多亏了她。我这不是怕你多想,其实在母亲心里,从不觉得她高你一等,你是我们八抬大轿抬进来的正娘子,之歌的管家权你若是想要,母亲自会给你要来的。”
这些话,都是场面话,浮沁又怎会傻到听不懂这些呢。
“母亲,管家权什么的,在谁手上就是谁的,您别为了我去得罪旁人,毕竟内宅的弯弯绕绕您也清楚,”浮沁故意为之,“之歌妹妹到底是给白家生了两个儿子的,这孙儿绕膝,您也安心些。她的分量,自是比我要重些的。我也没别的事,就是瑾书闹腾着人少,现在还得劳烦之歌帮忙挑人过来了。”
这些话,浮沁故意说的,白夫人也听明白了。
她也不算不明事理,知道就知道了,听了也就听了,再不想多言也不想再惹事,“好好好,母亲让之歌给你好好挑选几个伶俐的。”
浮沁寒暄了几句,再出了院子。
水芯跟在身后,疑声问道,“大娘子,咱们院子人少,事也少,为何要再添置人过来呢。这样一来,岂不是让有心之人有机可乘?”
浮沁走在廊下,她看水芯虽伶俐懂事,可也得好好历练才是,到底是不懂什么叫迂回,“就因为事太少了,才无从下手。”
水芯一愣,细细一想,“我好像明白了,又好像不明白。”
浮沁:“无妨,慢慢你就懂了。”
事太少,就惹不出别的事。
惹不出,又何来的对策呢。
浮沁院内要添置人的消息,晌午之歌就知道了。
之歌一听浮沁要人,心里又开始七上八下了,“这好端端的,为何突然就想添置人进院了?”
之歌担心,她害怕她在达国府的那出戏被浮沉说出来了。
婢女阿芜提醒之歌,“姨娘,那达国府好像前几日才从庄子上回京呢,再者您都说了,大娘子和达国府的褚娘子从小不和,就算她不与您联手,但也不会无端帮助这个姐姐的。我猜测着,大娘子定是憋闷了这一年多,觉得没意思,想着添置人到院中了。”
这样一说,之歌倒也觉得没什么可担心的。
现在的白次府,唯有她才是真正的女主子。
白夫人不管事,浮沁不过是大娘子的空壳子而已,就连给府中上下发赏钱这些小事,没有她发话,也轮不到浮沁。
这些下人,表面上还是听她的话多一些。
谁生了儿子,谁便是默认的主子。
阿芜:“您瞧这大娘子,往院内添置几个下人女使,都得问了夫人才是。这夫人又不管事,还得您来给大娘子打点着。”
阿芜说着说着就来了主意,“姨娘,奴婢倒觉得,这还是个机会呢。”
之歌神秘的笑着,“谁说不是呢。”
她坐在铜镜前,对着铜镜梳发,“姐姐那个院内,我早就想安置几个人过去了。瑾书那丫头,现下也不知如何了,我一直都惦记着。眼下我什么都好了,唯独姐姐那边,我始终是不放心的。”
她起身,睡在榻上,“自我做了主子以来,姐姐对我,多少还是提防着的。她当初把院子的人全都打发了,就是不想给我机会,也不想再麻烦自个去弄这些事。如今,这风水轮流转,倒成了我给她安置下人,当真是一朝山水一朝臣呢。”
阿芜一笑,“姨娘您这次,当真是等来了机会呢。只不过,也不知道这大娘子是怎么想通的,开始打理自个的院子了。”
“没什么想通想不通的,她这样做,不过是母亲为了女儿早作打算罢了。瑾书长大了,也该进学堂了,以后还要再长大些,再嫁人。她现在不作打算,将来瑾书不过就是有名无实的嫡女而已。”
“阿芜,”之歌再挪步坐下,“把女使名册拿来,哦,你先把这些人都给我划分好,哪些是我们这几年精心培养的,哪些是不熟的,哪些是底子感觉的都划好。这样,我才能给姐姐安排好人过去伺候呢。”
之歌翻了两日册子。
又让阿芜一一查了这些人。
最后她选了粗使丫头两位,三等和二等女使两位,还有三位外头买来的家臣。
老旧掺和在一起,不会让人生了嫌疑,又安插了自己的眼线进去,当真是两全其美。
这几位下人,是之歌亲自送过去的。
来之前阿芜还给他们精心捯饬了一番,穿得花花绿绿地进了浮沁的院。
浮沁精心筹备请来的女使,她自是好好接待了之歌,“我这些破事,本不该麻烦你来的,我去寻了母亲,母亲说这府中上下现在全是你来管家,你也来做主的,这才麻烦你给我操心这些事。”
浮沁把之歌捧得高高的。
之歌听白夫人这般给她长脸,嘴角忍不住地都在偷笑,“母亲也是,在姐姐跟前提这个做什么,当真是怪让人难为情的,我与姐姐是同气连枝,姐姐要得人,做妹妹怎敢给怠慢了。”
之歌指着这四位女使,笑得合不拢嘴,“这是大丫和二丫,是三等女使,是咱们家养的。后面那两位是三丫和四丫,妹妹怕姐姐不放心,又安排了两个外头的过来伺候您。还有家臣是守院的,姐姐日常只需安排他们做事就好。”
“你考虑得周到,这些断是我都想不到的,这家生的也好,外头的也罢,只要是你安顿来的,我心里就踏实。”
“姐姐信任我,这几个人姐姐先用着,等过些时候再有好的了,我再给姐姐安排过来,”之歌一直喜笑盈盈的,“姐姐这院子,也是时候该好好热闹一番了。”
浮沁一直在等时机。
看到之歌再无什么旁的话说时,她让水芯把这些人都安置下去,再合上了门。
又故作神秘的把之歌拽着去了后厅,放了竹帘,再到了床榻前放下床帷帘。
神神秘秘的举动,看得之歌一脸懵,“姐姐在做什么?”
“嘘!”
浮沁一脸的神秘,“这下,四周都没人了。”
之歌心都提到了嗓子眼,“到底是什么事啊姐姐,为何这般神秘?”
“之歌妹妹,你与我都是从褚公府出来的,姐姐这些日子,心里一直憋着一件事呢。思虑了许久,战战兢兢地夜夜做噩梦,谁都不敢说,思来想去,与我同病相怜的,在这个府中,也就只有你了。”
“何事……”
浮沁凑到之歌耳边,声音小小的,“我的瑾书,被人下毒了。”
“什么!”
之歌慌了,她真的慌了。
她手心攥紧捏着汗,猛然坐起,又觉得有些失态速速坐下,“瑾……书,瑾书姑娘,怎会被……”
之歌觉得自个暴露了,真的暴露了。
浮沁看着之歌的神色,心里坦然自若,就像看到一个小丑站在她面前唱戏一般。
这等丑态之人,怎配对她的瑾书算计多年。
她哪里配了。
浮沁回过神,再故作神秘道,“此事说来话长,不过我已查出了下毒之人。”
之歌的心都要跳出来了,“谁?”
她再追问一句,“可是在白府?”
浮沁点头。
之歌眼神发憷,一口气都险些上不来了。
浮沁:“我与你,是同气连枝,有些事,你也得知道,提早做好预防。”
预防?
之歌一愣。
浮沁再凑到耳边,“下毒的人,恐怕是母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