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之歌,未免太拿自己当回事了。
之青在一旁,也从之歌的话中听出了她此行的意思,借着取伴手礼一事,特来见浮沉,表明自个的态度,把自个与浮沉放在一面,想拉着浮沉一起把浮沁从白府拉下马。
之歌早年可是跟着浮沁伺候的,她在褚公府陪着浮沁长大,自是知道浮沁对浮沉这个嫡女的不同。
浮沁是府中老大,府中其余的几位姑娘,或多或少都受浮沁影响,对浮沉区别对待过。
之歌知道浮沁的心,也知道浮沉在褚府是如何长大的。所以她在白府蛰伏几年,生下二子,规规矩矩从不僭越了名分行事。
如今二子已生,她终究是露出上位的狐狸尾巴了。
异想天开的之歌,还想在浮沉跟前卖个乖,让浮沉与她一起拉垮浮沁。
之歌跪在地上,给浮沉连连叩头,“大娘子,奴婢是从褚府出来的。奴婢当初分到蔚听阁跟着大姑娘,服侍她,伺候她。大姑娘是周姨娘生的,奴婢知道,这四位姑娘与大娘子素来不和,最关键的原因还在大姑娘这里。大姑娘心狠,她教唆着府中姑娘对您莫要产生情分,且在蔚听阁的时候,这几位姑娘耳濡目染的一直被大姑娘私下说教,这才使得你们姐妹情分生疏的。如今大姑娘在白府已没了支撑没了依靠,大娘子何不略动指头,报了当初大姑娘离间您的姐妹情之仇。”
这是浮沉在内宅中,见过最没出息的手段了。
她听到之歌的这一番话,瞬间就懂了。
为何浮沁在白府能扶持之歌当妾室,为何现在她什么都不争不抢。
不是她傻,而是她心冷了。
之歌这样的奴婢,即便这几年恶补了不少诗书,可她骨子里,始终都是小家子的玩闹和算计罢了,丝毫不懂这府门与府门之间的利害关系。
看到这样的之歌,浮沉真是连话都懒得说了,她端坐下,“你生的二子记在大姐姐名下,你这个生母又是妾室,这自家妾室发卖,连主家都不用告知就能卖了去。”
之歌一愣,“大娘子这话是何意?”
“何意?”
浮沉跷腿,一笑,“小娘既是已入了白家,就该谨遵自个的意愿,好好抚养两个孩子长大,安安稳稳的,也算是提了门楣,后半生有了依靠。可若是小娘你折腾,不满当下想拼一拼,那小娘的后半生,恐是多有坎坷。我大姐姐从来都不是柔弱之人,她的性子,断不会是被人拿捏在掌心随意践踏的,如今小娘得提拔一时风光,不过是借了她的冷风而已。等什么时候大姐姐醒了,这冷风吹过去了,这白府,也就没小娘什么事了。”
浮沉说得云淡风轻,之歌倒是一脸的不解,“大娘子为何要帮着大姑娘说话?难道大娘子忘了幼时所受的屈辱了,难道大娘子把这些都忘了吗?奴婢原以为大娘子一直记着幼时遭遇呢。”
“你既是在我跟前自称奴婢,那便还是没了忘记自个当初在褚府的身份,”浮沉起身,拉紧衣襟,“之青,送她出去吧。既是自称奴婢,就不用走主院小门了,从巷门出去便是,免得被这旁人家的夫人瞧见说白府不懂规矩,白家出来的奴婢都敢从正院进来了。”
之歌还在挣扎,浮沉已经拐出去了。
之歌一脸委屈,她站起身,欲拽之青的手,被之青甩开,“小娘,我们大娘子已给足了您面子,快些走吧,这是国府不是褚公府,为了白家公子,您也不敢来这一趟。”
之歌使劲拽住之青的手,拉扯到一边,“之青姑娘,你与我原也是一个府中出来的陪嫁姑娘,这大娘子以前在褚府时也不像现在这样,怎么现在,这样害怕大姑娘?”
之青一脸懊恼,“小娘是真傻还是假傻,就算我们大娘子与大姑娘有什么,也轮不到小娘来国府说道。我们姑娘做事从不害人,更不会陷害自家姐妹。小时候的那些事,我们姑娘自然是记着的,所谓人不害人,一旦害人,必定就是伤疤。可我们姑娘更懂一家子姐妹,同气连枝。”
之歌还是纳闷,“之青姑娘你的意思是大娘子为了一家子能同气连枝,甘愿忍气吞声?”
之青简直是服了之歌这些揣摩人的心思了,她懒得解释,让院子的家臣拖着之歌从巷门出去了。
之青看着之歌的背影,摇头叹息,“白家姑爷到底看着她什么了,这完全连说个话都是问题啊。”
她提腿,速速进了屋子。
浮沉已经歇靠在蒲团上,手中掰扯着白芷花打算泡水了。
之青进来,挨着浮沉坐下,与她一起扯着白芷花的叶子,“总算是打发走了。”
浮沉把花瓣放在水琉瓶内,又把几日前新接的露水倒入瓶内,再拧紧盖子,放在窗台前。
她拍拍手,摆端正位子,“这个之歌是个不中用的,没什么出息。如今大姐姐在白府不得力,与之歌没有半点关系,全在她自个。”
之青:“姑娘为何如此说?”
浮沉:“方才你也瞧见了,之歌说话颠三倒四,丝毫没有半点阔气和心思,完全就是想什么说什么罢了。这样的脑子保准就是大姐姐看上的,觉得她好拿捏,才推给了大姐夫。我这个大姐姐做事向来爱端着,她推之歌出去有点欲拒还迎的意思,她许是想着大姐夫是绝不会从了之歌的,即便她再怎么威逼都不会动了杂心。可大姐夫又经不住试探,加之他觉得大姐姐认真了,也就从了之歌。就这个决定,让大姐姐心凉了,什么情啊爱啊三生三世的誓言啊都是假的了,她就有点气不过,这才把大姐夫一直推出去。日子久了,就成了眼下这个光景。”
“我的天哪,”之青不由得感叹,“这些姑娘都是怎么瞧出来的啊,分析得头头是道。”
浮沉调皮地笑着,“大姐姐嫁进白府,在女眷中也听了不少闲话,今日再一见之歌这样子,从前拼凑的那些都能对上号了。”
浮沉再感叹,“大姐姐可是褚府长女,心思多着呢,她怎会被这个之歌给挤得在白府没了位子,她在白府的所有,全在她想不想要,看不看准了。若是有一日她醒过来了,之歌这样的,大姐姐收拾起来分分钟的事而已。再者,大姐夫与书元近日来往密切,他见我也经常与我说起大姐姐的近况,眼神骗不了人,大姐夫对她,全都是抱怨和无奈占多数。”
浮沉手拿一把团扇,坐在窗前,盯着从窗外爬进来的花骨朵。
之青试探地一问,“敢问姑娘,方才听之歌说话,难道姑娘真的对大姑娘没有什么怨言?”
浮沉放下团扇,拨动着镯子,“我与周姨娘生的这几个姐姐都是在褚府长大的,她们不亲近我,以前想不明白,现在大约是想明白了。嫡庶之争,向来都是内宅烦事,她们嫌弃我的身份,我自小吃了几次亏,认清了理也再不与她们来往。我与这几位姐姐,维持好表面客气,不撕破脸,大家相安无事地在这梁京城过日子便是了。我不去上门求她们帮我,她们自该顾着面子也不来求我,安安稳稳的,互不打扰就是最好的结果。”
说到此处,浮沉一脸认真地盯着之青,“可我绝不能害人。”
之青点头,“姑娘说得没错,大家各自为生,互不打扰才是最好的。至于害人或者是算计自家姐妹自是要不得。若是真的走到这一步,当真是失去了所有。虽说姑娘现在已从公府出嗣,将来公府荣光也好,落败也罢都与姑娘再无瓜葛。可这些姐姐们,都是要守着梁京城一辈子的,有的路,不能走断了。”
是啊。
浮沉感叹自己现在的心境和刚回梁京时已完全不同了。
她当年再回梁京,脑子里全是算计。
最后尤氏落败,褚敖下落不明,褚槐正品贬从品,一连串的事下来,浮沉也觉得招架不住。
如今嫁来达国府,得应付大宅和老太太,所有的事都让她力不从心。
慢慢地懂了婚姻和维持府中事的重要后,浮沉真正懂了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她不是大度,她是不想再给自己惹事。
至于大姐姐也好二姐姐也好,如今都在维持自个的事,恩怨分明,老天自会睁眼看着的。
她不会对旁人落井下石。
但也绝不允许旁人敢给她落井下石。
她与这些姐姐们最好的状态就是互不来往,各自过好各自的日子。若是有一日谁来动了她的逆鳞,那小浮沉,也是半点不饶人的主。
梁京三月初,余公府搬来梁京的前两日,是四皇子大婚。
钦天院观的时辰是辰时,走背路。
因是后天象,背路自然是得绕道护城河后面而行。
陈灵娘穿着红大褂长裙衣裳,梳着合欢发髻,戴了一对鸳鸯玉簪,迈着小步子,上了花轿。
灵娘是四皇子娶的正室,又是陈辅相家的嫡女,钰皇后和梁帝自然很是重视,赏了三座府邸,各自落于三个方位。
梁帝心里很清楚钰皇后做的什么打算。
他已经在心里,把四皇子暗自打造成了傀儡,当着文武百官的面重视梁骐,且有任何军事要情都会与他探讨至深夜。
钰皇后心里很窃喜,她在梁骐身上看到了自个的太后梦。
而梁帝呢。
他在下一盘大旗。
梁帝最想扶持登位的是梁骆,可他又很忌惮雲宸妃,故而他用梁骐做傀儡,先假意让文武百官察觉到他要立梁骆为太子,再将梁骐观察几日。
之后的事,他早早已经与达道和夙叶安排商议好了,确保万无一失。
梁骐与陈灵娘的婚事,梁帝心里很清楚钰皇后的野心,他不慌不忙,局盘已开,各自为王,且走着瞧。
灵娘与四皇子的婚事在宫中非末殿内举办礼仪。
礼成之后第二日早起再送回四皇子主府——东府。
而浮淰是侧室入门,需在亥时抬入四皇子三府——北府。
东府是主府,陈设最齐全,也最为妥当,伺候的嬷嬷和仆人也是最多的。东府挨着皇城根,治安和守卫也是最多的。
西府以事务为主,府院不大,以接待同僚商谈事务为主。
北府在最北边,人少安静,隔间少园子多,主要以赏玩饮茶为主。
浮淰是侧室入门,自是住在北府。
亥时一过,宫中敲了很长时间的鼓,但凡宫中喜事,都会敲长鼓,以示寓意好。
长鼓声毕,浮淰穿绿衣裳,上了一辆马车。
因是侧室,不如褚公府别的姑娘出门热闹,相送的人也少,也没有爆竹声,像是偷摸着被送走的。
这些礼仪是宫中规定,褚槐自是不觉得委屈,他还觉得很长脸。
浮淰辞别褚槐,马车悠悠朝着夜色驶去。
褚槐与曲姨娘盯着长街看了许久,再看不到马车时,褚槐感叹,“这一走,往后便是一帆风顺,前途无量啊。”
曲姨娘没接话,也没言语。
此刻的褚槐,正在幻想梁骐如果真的登基,那褚公府都是要升为褚国府的。他一想这些,腰板子都硬了。
远处的悬楼上,浮漪披着长风袍,盯着夜色,看着浮淰的马车消失,“落寂无须多言语,但别此生再别逢。”
之兰端着茶,递给她,“咱们姑娘现在啊,越发地像没出阁的三姑娘了。”
浮漪回过神,扶着之兰坐下。
之兰的腿受过伤,现在走路还有些颠簸,浮漪一直很小心,连悬楼都不让她爬,“你又上来了,我说过多少次了,这腿得好好顾着。”
之兰拉着浮漪,“姑娘,咱们下去吧,悬楼夜里凉,六姑娘走了,再没人说些刺耳的话来挤兑你了。”
“好好好。”
浮漪搀扶着之兰下去。
到了蔚听阁院内,之兰再开口,“姑娘,明园又迎来新的主人了,余公府。几日前余家送来搬府邸的帖子,曲姨娘说是余家送来的。”
明园。
现在说起这个地方,浮漪还是会发慌。
她的手些微有点抖动。
孟家已是过去,孟瑺也随孟家一并回了孟镇,可明园她还是会怕。
她摇摇头,“好端端地提这个做什么。”
之兰:“姑娘已和离数月了,如今年关也过了,三月初正是好时候啊。”
浮漪一愣,“好时候?”
之兰略微激动地点头,“是啊,这梁京城不是每年到了三月初,没娶娘子的各府各门都会组宴席、设诗会,或者是办蹴鞠,为的就是给公子姑娘们一个相识的机会啊。眼下姑娘你也熬过了和离日,现在正是好时候。咱们老爷是顾不上姑娘您的。当初老爷之所以能配合着咱们和孟家和离,还是姑娘您拿着西辰少爷来要挟的。眼下老爷对姑娘早就没了指望,他是不会再给您作任何打算的,姑娘只能靠自个了,不然何时才是头。”
浮漪听懂了之兰的意思,“你的意思,是让我多出去走动,结识那些公子哥?”
之兰点头,一脸的期待。
浮漪的眸子有一丝期待,随即便黯淡下来,“还结识什么公子哥,刚从孟家狼窝出来,如今又去钻进一个别的狼窝。”
她连连摇头,“我不要,我宁愿青灯古佛,就在这蔚听阁过一辈子。”
“姑娘傻啊,孟家的事是孟家不为人道,您瞧瞧三姑娘,再瞧瞧五姑娘,哪个又是入了狼窝的,”之兰当真是操碎了心,“姑娘,青灯古佛那都是诓人的,实实在在才是真。姑娘当初执意要嫁孟家,从不图名利,只图孟公子待您好。这虽是咱们看走了眼,可奴婢知道姑娘从不贪图高位,如今咱们擦亮眼,定会和三姑娘她们一样幸福的。”
浮漪没好气地盯着之兰瞧了半天,“我怎觉得你自回公府,说话颇有一番老嬷嬷的味道,你这是被鬼附身了,还是被老嬷嬷附身了?”
之兰脱口而出,“奴婢是被周姨娘附身……”
她意识到不对劲,赶忙闭嘴,“奴婢多嘴了。”
“阿娘。”
浮漪抬头看着眼色,长叹一声。
她的阿娘,当真是什么福分都没有啊。
她摇头,“罢了罢了,青灯古佛不过是说说而已,即便是为了阿娘,我这一生也不敢这样过。”
浮漪整理好衣衫,“明日我去求求姨娘便是。”
之兰欣慰一笑:“这样真好啊姑娘。”
看着浮漪经此一事的长大,之兰这一路陪伴,也当真是实属不易啊。
北府。
四周漆黑,虽挂了几盏长明灯,可还是看着很暗,一点都不像是有喜事。
梁骐最不想做的就是让浮淰独守在北府,可礼仪规矩在此,他也不敢造次,只能指着时辰快快过去,熬过了今晚,他就能见浮淰了。
在北府的浮淰,一点不觉得这里有些偏僻。
她东瞧瞧,西看看,踩在长石台上,又蹦跶着跳下来,到处都是新鲜好玩的。四皇子特意挑了几个底子干净的婢女跟在身后伺候着。
北府上下四皇子都打点过,这些下人很清楚,这位虽是个侧室,可她深得四皇子疼爱,绝对不敢怠慢了。
伺候的各类陈设都没少。
还有端上来的吃食也都是顶好的。
穿碧绿色短褂的婢女上前:“奴婢是宫里来的,叫翠之,四皇子让奴婢贴身伺候您。这里虽是北府,有些偏僻,可四皇子都嘱咐过了,要紧着您要的,绝不能少了您的。”
浮淰见翠之行礼,她很是客气地拉着翠之起来,“既是四皇子安排的,那你便与之琳跟着我便好了。”
她又转身,对站在门外的下人说,“各位嬷嬷内监辛苦了,我是公府出来的,也不是什么嫡女,你们大可不必见了我就行礼。我素来不拘束惯了,也没那么多规矩,往后咱们都是自家人,北府人虽少但是清静,我喜欢这个地方。”
浮淰示意之琳。
之琳掏出串好的贯钱,一一发放。
下人再次下跪行礼。
浮淰嬉笑着,眼神中暗含着一些笑意。
第二日早起,梁骐携陈灵娘入宫谢恩。
一路上,灵娘与四皇子都不曾言语一句,四皇子一直低着头不语。
出宫时的路上,刚巧要从北府路过。
梁骐已按捺不住想下去了,灵娘自然也知道这北府住着谁。
灵娘是辅相之女,生在辅相府,她的小娘就有五位,庶女妹妹们更是数不胜数。有的已出阁,有的还待字闺中。
她自长大,见惯了内宅事。
她没出阁前得知自个要嫁四皇子,早就打听好了浮淰是何许人也。
只听她从勤偣得了褚家祖父支撑,又与梁骐互生情愫这些事,灵娘便知道浮淰不简单。
她心中有数,自然也有对策。
快到北府时,灵娘开口,“四皇子,北府到了。”
梁骐一愣,见灵娘主动提北府,“娘子是要去北府?”
灵娘掩面一笑,“早就听说这北府是屋藏娇,既是已到了,又怎好踏足而过不停留呢。我听说北府住的这位妹妹是昨晚进来的,想必也是苦熬了一夜。既是日后要见面,四皇子也不必藏着,我们姐妹相处好了,四皇子也省了不少事。”
灵娘的眉眼间,全是干净利索。
梁骐觉得,这个女子,当真是不简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