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屿敬了茶,行了妾室礼,子时之前便进了尤氏备好的湪(nuǎn)汐轩。褚槐五行八字缺水,故而褚公府水系字是最多的。
几个姑娘都是水系字。
尤氏也特意将若屿的阁轩取了“湪汐”二字。
一层之意,是让褚槐觉得她为他自个着想,善用水系字眼。二层之意,是在若屿进门后告知她,薄情之女,如清淡之水。
妾,终究是一滩水,掀不起内宅之事。
这晚子时,褚槐迈步进去,终是将自个在认识若屿后,每日的念想和怜惜,全都释放出来。他终是如了愿,抱得美人归。还是骨子和精气神都这般像戚娘子的美人。
若屿今夜第一次伺候褚槐,自当也是谨慎的。依着规矩从脚、肩、手腕、腿四处各抹了香粉。床铺虽不如正娘子喜色,但也铺了红枣桂圆这些。
还有各类带了喜气的床帐子和床团,都搁置在床一角。因妾室无陪嫁,房间摆设和布置也寒酸些。唯一能撑门面的,还是浮沉搬来的一株龙岩水锈石。
她褪去喜服,换了寝衣,长发垂下。坐在烛盏前,静等出褚槐进来。彼时的储槐倒是娇羞了,踱步在门外,迟迟不敢推开那扇门。
最后还是若屿,轻推开门,轻轻扯着褚槐进了屋子。
尤氏回到望月轩后,看着空床冷落,床帘下空无褚槐身影时的内厅,孤冷之意袭来。她与褚槐夫妻多年,从没有过一日分榻而睡过。
这些年,虽在内宅事稍有争吵,可大抵都是床头吵床尾和。梁京这些在京官员中,有几个又是如褚槐这般,整个府邸只有她这一位正娘子呢。这些年,她已习惯入夜有褚槐在侧。偶时翻身,偶时打鼾,偶时累了不浆洗便睡下。
他的汗味,他随处扔的象牙签。
这望月轩各类摆件,还有他的鼻烟壶,再过些时日,也会出现在湪汐轩。
是啊。
尤氏斜靠在床榻上,盯着摆动卷帘发呆。怎么算,都觉得这若屿不是个好惹的。
立浮轩的那位五姑娘,安顿若屿进府,为的便是找一个能摆动的提线木偶在前。这五姑娘心思沉重,不知在丰乡受谁指点,回到梁京简直像是一只静等时机的母夜叉,见缝插针,招招致命。尤氏细细想来,好像就是浮沉从丰乡回来后,自个像是只有被人提溜挨打的份。
想当初,她也是精明能干的主子,内宅一片祥和,京中女眷关系拉拢还不错。褚槐又在宫中仕途稳妥,有时还能收到低门小生送来的私礼,日子过得滋润。怎得如今,这眼下,自个竟只有挨打的份。
怎么想都不对劲,到底是哪里,出了差错。
今日她吃亏挨打这事,她是认栽的。这栽,让她对刘女是否忠心生了疑惑。
刘女是石门乡下来梁京逃难的,认识她时,她自己也还尚且是被人伢子随意拖去巷子买卖的贱民之身。
当时正值梁国边境战乱频繁,梁京城外全都是难民,故而滋生了许多人伢子。
他们出了城,挑些白净好看的,再卖到各府。
当时刘女与她,也算是落难中作伴,挨过了最苦日。之后她认识梁京那位娘子,到了褚公府做婢女。当时刘女还在人伢子手中。
戚娘子死后,她筹备如何上位时,想起了要留心腹在旁,便买来刘女做了贴身大丫鬟。刘女石门乡的那些亲戚,也是尤秋柔为了巩固刘女忠心,时常照料的一门户。
石门乡有了尤氏照拂后,整顿了破败院落,还租种了七亩田,也算是借了她的光,日子渐渐好转。尤氏生浮淰那年,刘女大儿子娶娘子,尤氏更是不顾双身艰难,带着厚礼,北上石门,给足了刘女在乡亲父老前的体面。
这些大事小事,她无不顾及着她,按理说,刘女可是伺候她多年的老人,今日这事,委实是生得奇怪多疑。
叮嘱家臣不可借用褚公府名义去捣乱,这事是基本原则。怎得这位老人,竟生了差池呢。
方才她从方元厅回望月轩,刘女跪在院外,哭诉着解释。她没听,故作善意地借着手臂疼进了屋子。彼时,她透过圆窗还是能瞧见刘女跪在石团上,院内偶有风,她也没披褙子。
尤氏稍稍动动手臂,血又渗出一些。
她瘫倒在床上,听着从湪汐轩飘来的琵琶声,想着褚槐怀抱若屿的沉迷色样,再摸摸这落空床帏,她的心,宛如被刀割一般难受。
这一步,到底是她走败了。
第二日一早,本该又是妾室敬早茶礼,尤氏借“身子乏累,委实挪不动步子”为由,缩在望月轩没出门。褚槐得知后,心里也隐隐不妥。毕竟那臂杖宽板挨下去,也没几个人能受得住。她免了若屿的敬茶,说是要紧着正娘子身子。褚槐在湪汐轩一晚,破了黄花闺女之身,怜爱疼惜了一晚上年轻的,转眼就颠颠去了望月轩。一进门就连发几声“哎哟哎哟”,之后又假惺惺地给尤秋柔又是上药又是按摩。他嘴上说什么妾不如正,心里却是格外美滋滋。
难怪同僚府中妾多,这娇媚可人样,揽入怀中,什么朝中事务什么仕途上升,哪里有这温柔乡滋润呀。
褚槐宽慰尤秋柔,心里惦记着若屿。
嘴上巴巴说什么妾自是不如娘子好,转眼就让后厨端去了一堆补身子的给若屿。还不忘嘱咐一句,“今夜再让曲姨娘将那面绣了鸳鸯的锦被拿出,这被柔软,盖上舒坦”。
尤氏苦笑几声,暗骂褚槐是发情猪,只知配,不知旧人心里苦。
褚公府连着两日,都沉淀在伺候新姨娘过门一事,这些下人也是瞧正主脸色行事的人。虽说都知若屿只是妾,但见褚槐什么都紧着湪汐轩,自然是不敢慢待了这位曲姨娘。
早起食用的是一道酥米糯汤,午时是三道甜口三道辣口。
若屿是嗣州人,后厨还不忘背上嗣州地道小吃四色馒头。这一道道摆在若屿跟前,她为着礼数,拿起筷子特意挨个尝了几口。
下人退碗时,若屿起身本是有意打赏下人,可一转身,才知身边并无贴身婢女。
那些紧着她上前伺候的人,都是尤秋柔提早安顿在湪汐轩的,若屿自是不敢用。所以眼前这顿打赏便也作罢了。
她心里盘算着,需得寻个时候见见浮沉。
湪汐轩与立浮轩都是褚公府内宅院,但因一个是妾室所住,一个是嫡女所住,自是该分开而住。而尤氏心中又知道若屿与谁亲近些,当初安顿住处时,为防这二人来往密切,她故意将湪汐轩安置到了望月轩隔壁,离立浮轩有好些路。
而且,只要湪汐轩的人出去,必定会经过望月轩。
俗话说,远处的不如眼前的。在自己眼皮子底下做事,她倒要看看,这位若屿有多大能耐,能隔山敲醒立浮轩的母老虎。
浮沉自是知道若屿无人可用的难处,可她尚且只有之青一人。
浮沉歇坐在石团上,反手摆弄青黑石子把玩。
乏累了,又起身拿起一对梨花纹样的绣立盏子,立在石桌处随意摆弄。
虽是已入夏,雀儿徘徊在上空,找不到歇息地后,又徘徊着东一会西一会地落入到莲池处。
莲叶青青,荷花骨朵映照涟漪,一圈圈波浪被池中锦鲤摆动。立浮轩拱门旁的小柳叶垂垂而落,随风摆动。
浮沉瞧着这些绿的花的红的,好生惬意的景致,还是提不起兴致。她盯着蔚听阁的悬楼,彼时多想能飞上去,趴在那瞧瞧若屿在做什么。
实在委实烦闷时,之青端着一对插了几株花儿的玉瓶上前,搁在她面前。
又将花取出,倒了水。将用银花泡好的清水倒入玉瓶。
她指指花,示意浮沉别干坐着了,插花养性。
浮沉无奈,蔫蔫地将下巴搁置在石台沿上,随意挑着花,搁置在玉瓶中,“这都好些日子了,怎得月儿还不从丰乡过来。我这又实在无人可用,我总不能让你去湪汐轩吧。这也是大意了,当初应该带月儿一起来梁京的。”
之青蹲在她膝下,捶她的膝盖,试图缓解浮沉这几日的烦闷,“姑娘莫急,月儿应该是在来的路上了。对了姑娘,明日二姑娘回门,姑娘是嫡女,明日二姑娘回门下午走时,姑娘得送她一样吉利点的物件。”
“什么物件?我还得送她物件?”浮沉想起浮漪那张脸,对插花也没了兴致,双手一摊,趴在石桌上,“那日在方元厅,父亲虽是处置了尤娘子,却也没对二姐姐那句本该是我头上的话给反应。我瞧着父亲,也只是想借此事打压尤娘子一次,好让若屿进门尤氏能安分些。对我,也不过是因我如今是孝女之名回京,不敢动而已。”
浮沉眼色阴沉,一阵叹息,“他只会在内宅和稀泥,从不会为这些女儿辩黑白。”
之青收起拳,一并与浮沉坐下,“我的好姑娘,至少那日,老爷没牵扯到你,这便是万福了。他虽再没纠结那话,但也信了你的话。”
浮沉:“他自是不敢再纠结,不然二姐姐回门,少不了一番训诫。”
浮沉猛地想起什么,她起身小步跑回屋子。立浮轩正厅的帘子绑起悬挂在门一侧,浮沉进去后,踩着矮凳,晃动着身子上了书屉处寻什么。之青闻声赶忙上前扶住。书屉高处许久未曾动过,浮沉一挪物件,一层灰尘就轻轻飘起。她被呛到,连着咳嗽几声。
小手一伸,像是抓到了什么,喜眉一笑。
轻轻从矮凳处下来,抱紧怀中锦盒,可可爱爱地上了木炕,将锦盒搁置在小方桌处。
她神秘兮兮地打开。
之青也神秘兮兮跟着浮沉一齐凑过来,定神一瞧,“姑娘,这是我们从丰乡走的清早,丰乡两位娘子送给姑娘的药箱膏子吖。”
浮沉笑眯眯地笑着,动作极其可爱地翻着这些药膏子,“是吖是吖,这些都是莫婶婶和婶婶疼爱我,生怕我在梁京磕了碰了,特意给我的呢。”
之青又纳闷了,“既是给姑娘的,姑娘这是,打算给二姑娘?”
浮沉情绪渐渐上头,“我这位二姐姐和傻父亲,怕是还没发现孟瑺那些与梁京官眷来往之事是假象呢。这些膏子可是好东西,我自是舍不得送人。但这里有一瓶,是抑制男子床帏事过多的药……”
浮沉还没说毕,之青就羞红了脸,一把抢来塞到被褥底下,“哎呀哎呀,姑娘您一个尚未出阁的姑娘,怎得也不害臊说这些做甚。这些,这些,哎呀,有失体统有失体统,姑娘快些别说了。”
之青这脸红到脖子根的憨样,倒是惹得浮沉控不住,连连发笑,“怎得之青姐姐,你可比我大几岁呢。”
之青羞死了,把脸撇过去不敢瞧浮沉。
浮沉忍着笑意,她攥起那瓶药膏子,扔到半空,又一把捏住,“我这个二姐夫孟大公子,可是风流成性,留恋烟花柳巷。那啃过的美人儿可多了。待我这二姐姐一场美梦醒来时,才会知道我手中这瓶药膏子对她来说,可是个救命药呢。”
之青脸烧红,“丰乡的两位娘子可真体贴,连这种骚气药都给姑娘备好了。”
浮沉故意惹之青,“是吖是吖,她们连红嫁衣红盖头都给我备好了,自是要备好这些床帏事……”
之青不顾主仆之礼,一把捂住浮沉的嘴,“哎哟我的姑娘,快些住嘴吧,羞不羞,羞不羞呀!”
浮沉躲不开,脸蛋被之青捂得扁扁的,她憋气。待之青松手时,两只小可爱,一样红到脖子根的脸,二人你看看我,我瞧瞧你,随即咧嘴傻乐。
立浮轩门口,褚公府看门小厮迈着步子急匆匆上前行礼:“五姑娘,府门外刚收到僻镇来的帖子,说是僻镇有人要见五姑娘。”
“僻镇?”
再说梁愫亚,几日前她进宫一趟,回到达国府,借着头风发作,连着几日不曾出过府门。达麟深知这个娘子向来只一进宫,回来就发愁几日,也不当回事。该吃吃该喝喝该聚聚,与大哥达麒赏诗观景,丝毫不影响他归田安享晚年的好气色。
梁愫亚之所以称病不出,是还没理明白雲宸妃的话中之意。
那日在宫中,她是所有女眷中走得最晚的,雲宸妃借着问刺绣为由,拉她进了后殿。
闲聊了半个时辰,雲宸妃语重心长道,“您的长子达道,能文能武,现在又高升到翰林院去了。我儿梁骆,至今也寻不到一位合适的师父。我听闻达公子也收过门徒,不知我儿能不能借着娘子这里一个脸,让他随了达公子学艺。”
梁愫亚一听,连连拒绝了,“宸妃娘娘还是莫要再来攀附这些了,书元是太保,您家梁骆是皇子,有立储之责在身。这避讳都来不及,怎敢收做门徒呢。”
她是梁国长公主,达国府早年与齐家也有些交情。
这次她奉请帖而来,也因这位雲宸妃是齐家人。若没有这层关系,她这个长公主,是断不会来宫中私下见一个小宸妃的。
雲宸妃此话,并非真为门徒一事。
她自是知道该避讳,但这话引出了达道,她的目的就达到了。她一笑,将膝前的虎绒毡子往前一拉,斜靠在双面锦软枕上,“娘子所言不错,是该顾着忌讳。我听说,府中二公子与周国府嫡幼女像是有了姻事?”
梁愫亚面色尚浅,“两个孩子关系好些罢了。”
雲宸妃再道,“那日春日会上,我听婢女说,达公子也与褚公府五姑娘交情好,走得近些。娘子呀,这位五姑娘是个能言善辩之人,嘴巧得很呐。达公子不顾门第相差不等这些俗规,倒也是可以托付之人。”
雲宸妃说毕,暗戳戳瞧了一眼梁愫亚。
只见梁愫亚像是被方才饮下的一杯茶给噎到了,连呛几口,眼神呆滞,“褚公府?”
“怎得娘子竟不知吗?”
梁愫亚尴尬一笑,将话题扯回别处。
她从宫中出来,一路回到府中。先是去书斋处寻了达道,不见人。又前前后后各院去寻,还是不见人。
她立马着人前去打听达道与浮沉有什么传言。
果不其然,真如雲宸妃所说,眼下梁京贵眷都知,褚公府二姑娘出阁那日,达道跟在浮沉身后不挪步子。那日宴席毕后,达道在褚公府待到天色尚晚才回了府。
梁愫亚一听,乖乖,立马病倒。
达国府还是公府时,与褚公府有过宅邸之争一事。
那时的达公府她还未嫁进来,达麟是四品官员,做事勤恳,在先帝末年时,为先帝分忧过不少琐事。江南的米道和盐道,还有河道一事,都归达麟。
当时她还是公主,在宫中见到达麟那一身正气时,心中便对他有了期许。
当时达公府也瞧上了现在褚公府所用府邸。
此地面朝正南,背靠的正是梁宫正门,被护城河环绕在内的府邸,只有褚公府这一座。达麟瞧上了,他先去府衙给了定。
怎料最后不知为何,府衙那边公示时,又把这府邸卖给了褚公府。梁京官员在京为官者,买府邸只能一套,不可超过第二套,若是府中人太多,第二套只得以租赁为主。
达麟当时仕途正在上升期,与褚槐又是同僚,也不敢造次惹事,就认了这个亏。
之后梁愫亚嫁到达公府后,因梁愫亚是长公主,嫁去不到第三年,达公府荣升为国府。
达麟每每说起褚公府,总是暗自感伤,那块府邸如何如何风水好,如何如何在八卦之列阵中算什么正卦。
这些门道梁愫亚虽不懂,但也记住了褚公府抢夺府邸一事做得不够敞亮。加之之后褚槐又迎娶婢女出身的尤氏为妾,之后还被扶正。
这等掉价,档次不高明的事在梁愫亚眼中,她断然是瞧不上这做派的。她出身皇族,从小锦衣玉食,素来不爱与官眷来往。
在她眼中,那些上门送礼巴结的人,全都是趋势附力的小人做派。
这样一个瞧不上褚公府的梁愫亚,还有早年一些纠葛,她再一听这些传言,还是达道屁颠追着浮沉跑。这这这,委实一巴掌一巴掌地在砸她的脸。她实在迈不过心里这道坎。
静下心一想,若是真的与褚公府有了姻亲一事牵扯。
那褚公府岂不是也能借着他们达国府的荣光高升为褚国府!
想到这,梁愫亚猛地坐起,再也睡不着了。她喊来身边伺候的关妈妈,“你赶在这三日内,写好请帖。就说正值夏日,达国府夫人在上元场备了一场猎会,让各位前来赴宴。除了国府贵眷外,再加一个褚公府。”
梁愫亚想了想,“褚公府送两副帖子,一副给尤娘子一副给褚公府嫡女。”
梁愫亚又觉得只发两帖,未免不妥当,“不不不,褚公府尤娘子和那几位姑娘都请来。”
关妈妈提笔,坐在蒲团上一一记下。
梁愫亚心里盘算着,要会会这个浮沉了。她倒要瞧瞧,到底是什么狐媚子,能迷住从不被女色所动容的达道。
关妈妈写毕,脚步快快地离开内院,歪着步子刚走到书斋处,就被芒山拦住了。
芒山在宫中也算有个一官半职,关妈妈瞧见连忙行礼。
芒山一脸好奇,略微迟疑地一笑,“嘿嘿,妈妈脚步匆匆这是要去哪?”
关妈妈赶忙应声,“夫人在上元场备了夏日猎宴,老奴这不赶着去各府写帖子再送帖子嘛。”
“哦哦,那这是好事吖,”芒山赶忙腾出路让给关妈妈。
见关妈妈拐远些后,芒山一溜烟兴致勃勃溜达上了苍山,钻进达识所住的苍山轩内。
只见轩内达识与达道并坐在窗,点了一盏子香炉,静坐在侧。达识手抱《焚香典籍》悠看。达道闭眼舒缓身心。
达识的苍山轩依山而建,是达国府最高的住处。当初达识瞧着这里安静,便要了来。婢女也不多,因上苍山,要攀爬一处扶梯,小姑娘们柔柔弱弱的身子,上来时已喘气不均。
达识要来苍山轩,也是为图一个安静。他遣散了几名小婢女在前院伺候,整个苍山轩除了侍从冬亦,也就两名做洒扫的婢女。
达国府算是梁京女子最少之地了。达识这里无妾室通房,达道那里更是干干净净。
芒山拐进来,也不作掩饰,“公子,不出三日,卑职保证您绝对能再见到五姑娘了。”
听到这话,达识心一揪,故作平静的合上书,盯着达道会意一笑,“哥怎得如今混到如此撂倒地步了,见一个姑娘而已。以哥如今身份,绑都能绑来五姑娘。”
达道眼神不为所动,内心早已如入江之鲸翻涌骚动,“哦?”
芒山学聪明了,也不继续说了。
达道速速飞出一盏茶杯,芒山这次速速躲闪,还能一把抓住茶盏,“嘿嘿公子,卑职这都被您给锻炼出来了。方才卑职在前院碰见楚妈妈,说是咱们府上的娘子三日后备了一场夏猎会在上元场,届时会有公府国府的姑娘们前去。”
达道舒缓身心,又不为所动。
达识瞧见达道的故作深沉,赶忙上前故作调侃一笑,“我哥向来不爱应酬一事,这事还得我来替着你去。”
达道立马把达识的话憋回去,“朝中近日连休数月,近些日子暗门又再无大事需我出动,倒也觉得甚是疲乏。这夏猎会,你与我一同前去。你我兄弟二人,也有许久不曾在马背上较量一番了。”
达识暗戳戳发笑,终究还是他,最了解这位哥哥了。
他摆摆手,“我就算了,周家姑娘近日身子不适,我得紧着周国府。”
说起周南幽,达道倒也听了不少周老太太欲求达识去周国府赘婿一事。
他嘴上多次想问达识,但见他不言语,也只能作罢。
他暗中派芒山监视周国府,若是周老太太有一日真的将此话说出嘴,他势必是要阻拦一二的。
这可是他从小宝贝到大的弟弟,虽是庶子,却也不至于被人贬低去当赘婿。
浮漪回门这日,褚公府与往常一般无二。并未备的多体面,只是备了鱼肉、酥肉、牛肉这三样,就连莲子和红枣都未曾有。褚槐对孟远府已有所怀疑了。浮漪嫁人之前,他早就听闻那些日子达道安顿在武官院内的人并非是孟瑺,而是叫雪隶。
他隐隐怀疑,又私下查了几次才知,自从褚府与孟府亲事定好后,孟瑺就很少来梁京了。褚槐也暗暗得了一些旁的繁琐消息,觉得自己有被骗之感。
孟远府的马车是单马车,因是从远乡回门,双马车受不住颠簸。
浮漪身穿一件深色暗绣梨花纹样的衣裳,头戴浮雕簪子,一脸傲气地下了马车,与孟瑺一同进了府。马车内塞着的是窦氏依着规矩送给褚公府的回门礼。
婢女前去搬时都觉得寒酸至极,只几袋子稻米与一些吃食。并没有依着规矩的三回礼和四门清之礼。
浮漪对这些全然无知,以为自个带了多贵重的回门礼,在宴席上好一番鼓吹。
生怕她嫁的是远乡,被姐妹看不起。又是一番吹演孟镇人情世故多好,风景多美,小河多清澈,“在梁京这富饶之地待久了,到底是觉得山里清静些呢。父亲若是得空闲暇时,就来孟镇散散身子,定是要比这梁京是个好去处。”
浮沉忍不住,夹一筷子和菜放入浮漪碗中,嬉笑着问她,“二姐姐,既是个好去处。怎得我听府中下人说,你婆母来提亲时,还曾说起,要借父亲如今的势力,将孟远府从孟镇迁入梁京呢。”
浮漪攥着拳,险些没一筷子甩给浮沉。
孟瑺摁住她,礼貌谦和地对浮沉说,“五妹妹,人往高处走,这理放在何处,都是得当的。”
浮沉立马应声,“自然是这样。”
浮滢戳浮漪几下,浮漪才算是稍稍消气,闭了嘴。褚槐和尤氏嬉笑迎合。褚槐实在懒得在娘家戳穿浮漪的痴傻,毕竟还有新姑爷在。浮沉端着小碗,喜滋滋地吃着菜,对浮漪这一番做派,当真是从她预料中的来了。
晌午一过,再用过晚膳,浮漪拜别褚槐后挪步到门口。浮沉、浮滢和浮湘都来相送。按照规矩,每人要送姐妹一样东西。
浮滢递给浮漪一个圆锦盒,浮漪接过,道了谢。
浮湘送了一把绣着白鹭的团扇,浮漪也接过。
到了浮沉处,浮漪没打算要,甩手就要上马车,被浮沉上前挡住,“二姐姐,我也备了一样东西。”
浮沉笑盈盈地递上。
浮漪瞧着推不开,一把扯过,惺惺作态,酸意十足,“五妹妹这假把式如今是玩得炉火纯青。”
说毕,她甩脸上了马车。
马车内,孟瑺斜靠稍稍闭眼醒神,毕竟出了梁京,还有半个晚上的路程才能到孟镇。
浮漪嘴上骂骂咧咧,这些小物件中,倒是第一个打开浮沉送的锦盒。她想瞧瞧这位嫡女出手是否大方得体。
一个小药膏瓶子。
她疑惑摸着小瓶子身上的纹路,再细细凑上眼一瞧。这一瞧,险些没把浮漪吓死,只见瓶身写着:“床帏男女禁用膏”。
浮漪的眼珠子,都险些被这七个字震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