租赁。
浮漪本来不懂这个,毕竟当初这地契拿来的时候,孟家上下全都没觉得哪里有问题,怎的现在又不对了。
她心里哆嗦觉得有猫腻,但嘴上还是不承认,“这怎会有假,当初这地契是父亲母亲过目的。孟家搬梁京一事,都是父亲拿着地契去办的事。如果真的是租赁,为何梁京官衙从不阻拦,还给挂了匾额,走了册子?”
窦氏此时已懒得去听这些事了,“总之我今天告诉你,此事事关孟家上下,如果这明园当真是父亲在其中动了手脚,那就是你父亲失职诓骗他人之罪。如今褚家是落败的凤凰不如鸡,这事我们孟家不会认。”
浮漪:“若真的有问题,母亲不该难为我这个儿媳。这本就是您和我父亲之前该谈妥的事。当初您没有参与,如今您得好好盯着这事,去褚府问问父亲,看究竟是怎么回事。”
浮漪行礼,打算退到内厅,被窦氏一把拽住,“这事本就是你没办好,怎的还要我这个婆母来替你?”
浮漪一脸不可思议地盯着窦氏,她认真解释,“母亲,这事从一开始本就是您与父亲去协商的。”
窦氏不依不饶,“这事一开始就是你去协商的,如今在你这出了岔子,怎能赖我?”
浮漪一脸惊愕,“母亲……”
窦氏把地契塞给浮漪,“你是这孟家唯一的正娘子,瑺儿的那些妾室和如今在梁京的这些艳楼女子,我都可以召进府中好生将养着。这可都是我瑺儿的妾,若是将来再生个一男半女,为我们添香火,倒也是可以的。”
浮漪一脸冷漠。
窦氏一笑,“你不去,我只能这么做。你若是去了,把这府邸一事解决了,我便与你好生相处着。至于这妾啊通房啊,我都可以拦在府门外。你的肚子不争气,我也可以为你求药,让你给孟家生个嫡孙。可若是你不安顿好此事,那这孟家,你就只做好外人眼中风光无限的正娘子就是。”
窦氏说毕,看着浮漪冷漠的眼神,一脸得意地合上门出去了。
浮漪在屋内,一滴滴泪落下。
她攥紧拳,砸在被褥上,咬着牙,“她可真够狠的。”
之兰小心摁着她的手,“姑娘,老爷怎么能在地契上动手脚呢,如今可如何是好啊。老爷成了从五品,即便有心想帮姑娘您,怕是也无力回天了。”
浮漪:“他就算还是正品,又何尝会帮我?若他真能把心顾及在女儿身上,当初又怎会诓骗我这些事。他与我这位婆母一样,都是心如蛇蝎之人罢了。”
浮漪看着那地契,想起那日在祠堂时褚槐递给她地契时的神色,就觉得可笑。
这父亲做到这份上,她真是没的说。
只是眼前这事,该如何处理呢。她也不知道了,如今求到褚公府,褚槐顾着寻褚敖,哪里还能顾得上她。
况且,这明园如此抢手,或许就是当初褚槐答应了高门府上,甩不开手,这才想了此法子拖延。
她心里隐隐觉得有些担忧,她知道这明园,或许早就不是孟家的了。从她接过那地契开始,它早就有了真正的主人。
浮漪也不知该如何了。
她走到妆台屉子前,翻出之前用着还剩下半瓶的药膏,低头沉思,“官人这几日,常去艳楼。”
之兰小声道,“姑娘放心吧,公子常去,但公子腰一直不好,疲软。所以姑娘不必担心公子的身子,他这些日子一直出去,也没有像以前一样说是把哪个姑娘纳进门。想来公子,也是能察觉到的。”
浮漪知道,这便是这药膏的功劳了。
她也因拦着孟瑺,惹到了自个身上。
她和孟瑺已数日不曾有过床帏事了,她虽暗自庆幸这药膏的神奇,但也被它的误伤连累了。
孟瑺身子这样,她又何曾幸福过呢。
浮漪坐在床榻前发了会呆,之后她起身,挪去铜镜前,对着铜镜梳发,“如今父亲是指望不住了,但这梁京,还有一个人攀上了高枝,现在正是春风得意的时候呢。”
之兰一想,再回话,“姑娘说的是五姑娘?”
浮漪一笑,“她可不是五姑娘,她现在可是达国府正娘子呢。”
明园起了风,吹落几片叶子。
浮沉回门回来后,又去了达国府的朝兕厅。
梁愫亚在朝兕厅备了达国府内宅事务的名册,她打算试探浮沉。
这是浮沉进府第三日,她对一切都是陌生的,对这个婆母更是一概不知。只是她早年在闺阁中听过几句,说梁愫亚是长公主,性子高傲,不常参加宴席,总是端着架子。
她也时常听芒山说起过几句,说梁愫亚与达道的关系很尴尬。
浮沉很谨慎,从进门到现在,她的那颗心就没有真正地放松过。来朝兕厅时,达道本是要跟来的,但她还是回绝了达道的好意。
对她而言,她只能单独去见梁愫亚,真正摸清了这个婆母是什么性格,才能对症下药,找到突破的时机。
朝兕厅内,梁愫亚一脸随和,嘻嘻地笑个不停,“回门礼,不知褚公府可喜欢?”
浮沉:“回婆母的话,父亲外出不在府中。这回门礼是达国府送去褚公府的,褚公府自然是都喜欢的。往常我那些姐姐们,可没有这般气派呢。这一切都是婆母您给的,儿媳自当记得。”
浮沉的滴水不漏,让梁愫亚还一时找不到口子,“那便好那便好。”
她挽着浮沉,显得随和关爱,“母亲今日喊你来,也不是什么训话,你已进府三日,这内宅名册,母亲得委托给你。”
浮沉刚要婉拒时,被梁愫亚拦住,“母亲也老了,这府中这几年从未添过一口人。眼下母亲终于可以卸下肩上的担子,好好安享晚年了。这达国府,说大也不大,前后婆子、女使和在院内伺候的婢女,都在这本名册上了。这些年本就该是正娘子来管的,你这孩子心眼实,我也喜欢,这些交给你啊,我都是放心的。”
浮沉是断然不敢眼下就答应的。
她知道,梁愫亚与达道向来不睦,她多次在儿子跟前卖脸,可惜儿子不领情。
如今对她这个公府姑娘的身份也觉得有些埋汰了,但她又不敢反驳几句,这才把所有的埋汰都打算放在她一个人身上。
以此名册来试探她。
但浮沉很清楚,不能接,接了就是真的太抬举自己了。
浮沉推开名册,她端正行礼,弯膝下跪,“母亲,儿媳今日有三罪。”
这一跪,倒让梁愫亚一脸无解,“好端端的,这是做什么?”
浮沉作揖行礼,“儿媳一罪为二功。这本就是达公子为救儿媳于危难去陛下跟前求来的。二罪为无功不受禄。儿媳如今二功加身,可却没能做到这二功,不配有此殊荣。三罪为儿媳不配。儿媳乃是公府姑娘,本就是高嫁达公子,又怎敢接下这内宅名册。儿媳出阁时就暗自发誓过,不赢得这二功,真正做到问心无愧,是断不敢拿正娘子一事去炫耀的。儿媳会恪守本分,不会僭越自己的位子。”
这话让梁愫亚心里直发毛。
眼前这瘦弱的五姑娘,牙尖嘴利,做事当真是滴水不漏。
拒绝她都拒绝得如此有道理,她可真是佩服她。
她现在总算想明白,当初冰山脸达道,怎会一心一意地要娶她进门。
梁愫亚有些怕怕的,这事是她挑起来的,如今倒好,她竟觉得有些应付不下去了。
浮沉先贬低自己,自然也是要为后面抬高自己作准备的。
在她看来,做人做事,先抛出委屈和真诚,破了别人的心防后,这才能彻底攻占别人的心房。
浮沉见梁愫亚面容有些松动,她随即再开口,“母亲,儿媳与褚家已是出嗣,儿媳这里还有丰乡田产和庄子。每年丰乡出五茬药材运往各地,老宅的开销,药材的运输、补给、船只这些,都得儿媳经手打点。每月账单都会由马奴送来梁京。这是儿媳的陪嫁,也是丰乡叔叔婶婶们守着的地方,儿媳自身已是自顾不暇,达国府内宅一事,还得母亲您多多照看着。”
梁愫亚一听,瞬间没了战斗力,“原来如此,你还有丰乡撑腰呢。”
浮沉装作没听懂。
梁愫亚觉得此刻的自个就是小丑,她搀扶起浮沉,“你自是有自个的事去操心,那内宅事就不能再麻烦你了。这些事你也不熟悉,母亲就代你管着内宅事。丰乡的药材产量大,收入也颇多,如今又全都过到了你手上,自然是要好好经营的。”
浮沉谦卑一笑,“丰乡是儿媳的,也是达公子的,我与他夫妇一体,荣辱与共。”
梁愫亚赔笑。
她此刻的心里,真是五味陈杂。
她自个也不知道,娶这么一位能说会道,做事体面不失分寸的姑娘进门,到底是不是达国府的福分。
浮沉挺着酸酸的腰刚进暮兕斋的院子,达道就屁颠颠地跑出去,一把搂住浮沉进了屋子。
浮沉揉着膝盖,达道挽着她坐下,轻手给她揉着,“母亲可有难为你?”
浮沉一脸疲惫,“有!”
达道的眼神有些嫌弃,“她可能是长公主做惯了,最爱摆谱。”
浮沉捶着肩膀,“母亲给了我一本内宅名册,表面上看是想把达府内宅一事交给我,实际上是想试探我有没有野心。可我又能有什么野心呢,难道我嫁给你,就图能管管达国府的内宅啊?”
达道宠溺地笑笑,“自然不是。”
浮沉连连点头,“是呀,肯定不是呀。可母亲却在试探我。”
达道起身,从背后抱着浮沉,把下巴搁置在她肩处,“我知道你肯定是很可怜地驳回了她的话,然后又在她面前展现了一番自个的底气。让母亲觉得你并非什么都没有地嫁来这里。”
浮沉得意一笑,“那自然是,我不能受埋汰。”
达道懒懒地抱着浮沉,“母亲你休得搭理就是,这达国府,你只理我一个,只爱我一个就是。”
浮沉也懒懒地靠着达道,“要真能如你所说就好了。”
达道起身,伸手刮刮浮沉的鼻尖,“我们婚后,我有婚假十五日,这已过三日,还剩十二日,我带你去竹贤散散心如何。几日前达识才去,说那里冷,有的腊梅都开花了。”
“这节气,腊梅也会开花?”
达道点头。
浮沉觉得有意思,“那自然是要去的,我长这么大,也就在丰乡待了几年,再没去过别处。以前在褚公府也不敢乱去好玩的地方,父亲的规矩很多,他总说女孩子家不能随便跑。”
达道:“我也只能带娘子去一趟竹贤,十二日一过,你夫君我又得上交给梁京。”
浮沉捏捏达道的脸。
之青敲门栓,“姑娘,孟远府的二姑娘在茶兕厅候着,说是有事要与姑娘商议。”
达道和浮沉双双脱口而出,“二姑娘?”
浮沉随即起身,敲达道的脑袋,“那可是二姐姐。”
达道依依不舍地放开浮沉的手。
把浮沉圈在达国府,他就什么都不怕了。
茶兕厅是待女眷的正厅。
一般有内宅女眷上门送请帖或者求人时,都会在茶兕厅候着。
浮沉挪步出去时,就见到浮漪很谨慎坐在客椅上候着她了。
浮漪自然是没见过达国府富贵的,方才从她进门时,就见到这鹅卵石全都是嗣州水乡运来的。此地盛产的鹅卵石乃是天石,形状各异,甚是有保暖之效。
就连长廊下的卷帘都是玉雕流苏。
这前前后后,到底是皇戚府邸,果然与褚公府是不同的,就浮湘嫁过去的连郭国府都不及这一半看着精致。
她越走越想不通,为何所有的好事,都被浮沉赶上了。
凭什么她就能是这达国府的正娘子。
浮漪瞧见浮沉进来,她努力把酸意憋回去,“五妹妹,如今再瞧妹妹,当真是气色好多了。”
浮沉不知浮漪来是何意。
她还是有些紧张的,“二姐姐怎的今日有空来妹妹这里了?”
这位姐姐从不按常理走,她也才刚来达国府,身边伺候的人都是从褚公府带来的。
这里里外外如何应对,她都还尚且在迷雾中,可还得应付这你根本猜不出她下一句话是哪个状态的疯二姐姐。
浮漪嘻嘻笑着,“如今这里不是褚府,我与妹妹想说些体己话,倒也是不如从前一样方便了。”
浮沉老老实实地笑着,“二姐姐此话差矣,我与二姐姐就算在褚府,也从未说过什么体己话。二姐姐不必觉得不方便说,二姐姐能与我说的事,想必旁人也是可以听的。”
浮漪尴尬一笑,“五妹妹……”
她几次想开口,还是不知如何开口。
毕竟这事,从一开始也不管浮沉什么事,但浮漪瞧着达国府的富贵,瞧着这高门的贵气,再看看自己的寒酸,她真的是觉得老天很不公平。
思来想去,她也顾不得去想那些顾忌了,“五妹妹,当初我出阁时,你送我那药膏,我寝食难安,还是想来问问妹妹。当初送我这个,到底是为何意?”
浮沉:“姐姐都扔了它,药膏也不见了,还执着于这些做什么。”
浮漪摇头,“妹妹不说,姐姐这辈子都睡不安稳的。”
浮沉坐下,一想,她倒也释然了,“既然姐姐想知道,那妹妹就告诉姐姐。我与姐姐乃是一脉所出,同为褚家姐妹,但我从一开始就不想再与各位姐姐扯上任何关系。周姨娘生的这几个姐姐中,唯有二姐姐你,做事是最没脑子的。”
浮沉一针见血,倒让浮漪羞红了脸。
浮沉一笑,“二姐姐,你出阁那日误食了腹泻药,导致险些误了时辰。可我心里清楚,若是我端错了碗,那腹泻药,可就灌到我肚子里了。二姐姐从小算计我,偷我的衣裳,各种吓唬我,让我出糗,二姐姐心里就痛快了。可我现在长大了,并不想再被二姐姐这样戏谑了。我最怕的就是有人拿姐妹情分来要挟我去做我不想做的事。那药膏,当初送给姐姐,也是为了拽着姐姐的把柄在手中。为的就是以后,姐姐不会走投无路,求到我跟前。”
浮漪心慌慌的,一直都在跳,“五妹妹真是一番好打算啊。如今我用了药膏,上面没写是丰乡产的,也无人能证明这药膏是你给我的。若是五妹妹你哪天心情不好,把这事捅出来,那我给孟瑺用药一事,也会被孟家知晓。”
是的。
浮沉当初给药,就是为了牵制浮漪。
她那个时候就知道浮漪的脑几斤几重了。
她知道这些姐妹中,只有浮漪会在走投无路时来求她,或者是想各种法子来害她。
当初在褚公府,她从来都不敢露才情和钱财。
即便从丰乡回来,坐收各种账册,但她都不敢露。
怕的就是人情世故,和这些人强加在自个身上的责任。
浮沉一脸认真地点头,“就是这样。我最不放心的,就是二姐姐了,自然也是要给二姐姐一个满意的答复。那药膏,若是二姐姐用处得当,这便是神药,可抑制姐夫的床帏乱事。可若是用不好,这就是害人的利器。”
浮漪一脸怨恨,“我与你,到底有什么仇怨,你要这般害我。”
浮沉走到浮漪跟前,一脸冷漠,“人心才是最贪婪的,原本是一个好东西,就因为想得到更多,人心才更贪。所以,什么都得不到。”
浮漪咬牙,她忍着怒气,把明园一时一五一十地告诉了浮沉。
浮沉此刻就是她最后的希望。
“父亲如此行事,只会寒了我们这些做女儿的心。明园,孟家是花了买卖府邸的银两买来的,所有的开支我都有。可父亲从中作梗,把这买卖变成了租赁,眼下,我婆母催促我来处置这事。五妹妹,你行行好,帮帮我。”
浮沉一愣冷哼,“二姐姐你的脸可真大啊,这事单不说我能不能帮上忙,就算我真的能帮上忙,我一个刚过门的新妇,有什么本事去求达国府来帮我?”
“二姐姐也是从新妇过来的,自然也知道为人正娘子的不易,二姐姐今日实在不必求到我这里来。”
浮漪趁机解释,“明园的事,五妹夫也不过是动动嘴皮子的事,有多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