宽敞山道上,戚宗弼快走了几步赶上叶北枳,两人并肩前行,黄鹂护在戚宗弼身后,短剑握在袖子里,手心潮湿,已经出了汗。
四殿魁首不远不近地吊在后面,静静赶路,缄口不语。
叶北枳不喜言语自然是不会说什么,戚宗弼沉默了许久,突然开口说道:“看那四个老仆的意思,今日似乎是凶多吉少。”
叶北枳瞥了他一眼:“怕了?”
戚宗弼哂然一笑:“要说心里不怕是假的,我以为我早就把自己当做了将死之人,没想到事到临头了却还是难以免俗,人总归是对死亡有着天生的惧意。”
看得出来戚宗弼确实有些紧张不安,话语也多了起来,似乎是想通过这种方式缓解:“我最开始以为自己会死在京城,天子一纸诏书,或被斩首,或被凌迟。后来开战远赴边疆,我又以为自己会死在阵前,或死于乱军,或被处于统军不利的罪名。只是我没想到的是,我还有可能会死在鬼见愁总坛,如今看来,这般死法竟然是最有可能的。”
叶北枳淡淡回了一句:“那是你……不是我。”脑子闪过一道倩影,那倩影站在相思树下,遥遥相望。
“……有人在等我。”这一句说得极轻,也不知是对戚宗弼说的,还是对他自己说的。
戚宗弼笑笑,对叶北枳的话不以为意,他继续说道:“换个角度看,其实我们也算有缘,算上这次,我们已经有三面之缘了吧,京城,凉州府城下,现在。在京城时你要杀我,在凉州府算是我们互相放过对方一马,如今你却是要护我周全,呵——世事弄人。”
叶北枳瘪了瘪嘴:“凉州府……那是我放你一马。”
“凉州府……”戚宗弼眉头突然一皱,喃喃念道,若有所思。
“嗯?”叶北枳疑惑。
戚宗弼突然话锋一转,手按在叶北枳肩膀上,压低了声音问道:“你——到底知不知道点睛石在哪?”
叶北枳脚下一顿,然后又继续往前走去,缓缓摇了摇头。
“你在撒谎。”戚宗弼眯起眼,跟上叶北枳的步子。
叶北枳没有回头:“你想说什么。”
戚宗弼嘴角挂笑:“不提凉州府我还真没注意到——当时城门下,剑气近身边那女子……居然还活着?若是我没记错,那女子便是在京城替我挡了一剑的虞美人?受了那么重的伤,能不死已经让我很惊讶了,居然那么快就能下地行走于常人无异?是不是点睛石一直在你手上!是你拿点睛石救了她的命!?”
不待叶北枳回答,戚宗弼又道:“想来也无其他可能了,当时在京城那女子就已经濒死,世间除了点睛石,再无它物可以救她——我道为什么锦衣卫翻遍了整个长风镖局都没找到点睛石,原来一直在你身上。”
叶北枳晃了晃肩膀,挣脱了戚宗弼的手,淡淡说道:“你问剑气近去罢。”
“你当我不知道剑气近在哪儿?”戚宗弼嗤笑一声,“边关斥候早注意到大荒戈壁上的沙匪寨子被人屠戮,从留下的剑气痕迹,再与时间一对,不难猜出那些沙匪是惹到了剑气近头上,顺着这条路线下去,剑气近定是去了赫连山无疑。”
“然后呢?”叶北枳淡淡道,“你敢去找他?”
戚宗弼一顿,被叶北枳噎住了,他确实不敢去,若真的去了,只怕剑气近根本不会给他开口的机会——他至今还记得那骇得他肝胆俱裂的一剑,多少次梦中看到那蕴含了天地威压的一剑,都令他午夜乍醒,背后冷汗淋漓。
戚宗弼咽了口唾沫:“算了,就当是了了桩心事,你这也算是承认了。”
说话间,不知不觉杀心殿已经出现在眼前了。
此处已经是整座小岛最高的地方,眺目看去,杀心殿就建在山崖上,背后两侧就是万仞悬崖,海天一色。
四殿魁首走上近前,宋文宣道:“大公子请吧,殿主就在里面。”
戚宗弼冷哼道:“怎么?司空极乐现在这么大的架子?都不肯亲自出来迎接自己师兄了?”
掌刑殿掌印罗梦寒冷笑道:“这里是鬼见愁总坛,殿主最为尊贵。”
戚宗弼脸色变换,看了眼叶北枳,叶北枳没有理他,当先往殿门走去。
戚宗弼咬了咬牙,迈步跟上。
前殿内错落地挂着黑色纱帐,四周的窗户敞开,阳光洒落进来又被纱帐分割成零散的光斑,纱帐不时被风吹动,光斑也随之晃动着,一片静谧。
司空雁就在前殿内恭候,前殿最靠里的高台上,摆着软塌木几,脚下还散落着不少书籍典册,司空雁就歪歪斜斜靠在靠背上,面色慵懒享受。
高台下有两人分两侧站立,正是阿三和傅一然。
“别来无恙……”司空雁打了个哈欠,望向戚宗弼,“……师兄。”
司空雁掀开盖在身上的毯子,赤着脚走了下来:“我很好奇,你这次来是抱着什么样的心态?是死?是活?若是想活,你不会来这里;若是想死……”司空雁伸出一根手指在空中晃了晃,然后指向叶北枳,“若是想死,那你又何必带着他来?”
“还是说你抱着侥幸心理,”司空雁吃吃笑着,“觉得带着他来这里,他就能护你周全,你就能活着回去?”
戚宗弼冷眼看着司空雁,没有说话。
司空雁大笑:“可惜都不是,全错。”
司空雁一步步走到戚宗弼面前,黄鹂下意识要来阻拦,司空雁眉头一皱,厉声喝道:“退下!”
黄鹂被他气势一慑,竟然不敢再上前半步。
司空雁来到戚宗弼面前,两人相隔不过三拳之距,几乎脸贴着脸。
只听司空雁说道:“你想了这么多,全错。谁说你来这里我就要把你的命留在这?我根本没想过要杀你,要杀你的人太多了,不差我这一个。甚至你来找我,你想问什么,我也都知道。让我想想……你是想问,为什么要骗你谏言出兵?北羌为什么能提前洞悉闰朝计划?或者……我到底想做什么?再或者……嘿……嫂嫂的死是不是与我有关?”
戚宗弼眼角跳了跳。
司空雁咧嘴大笑:“从小就没有变过……师兄,我总是能知道你在想什么。”
“是么……”戚宗弼嘴唇微微动了动,“好像还真是。”
司空雁眼中笑意更甚。
戚宗弼抬起头看着司空雁的眼睛,眼中似乎有火在燃烧。
“诶?”司空雁笑意凝固在脸上。
“那这一下呢——!!!”
戚宗弼突然暴起,宽大的袖袍飞舞,一巴掌狠狠抽下!
“——你想到了吗?!”
“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