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闰二百二十一年春,五月初五。
其时天见异象,有狂风起,席卷中原,天穹雷怒,半刻方歇。
在司天监里,是这样记载那一天的,但这异象出现的原因,却是无人知道。只知道在那短短的持续时间里,所有习武之人都感觉到了内力流失,但随着异象敛去,那种感觉也消失了。
而没有江湖人存在的顽石镇一如既往,风平浪静,乡亲们重复着自己的生活,那天的异象只成了一点谈资,不到半月就再没人提起了。
雪家酒铺的生意依然不愠不火,也就在刚开张那几日,有心术不正的人瞧着那年前老板娘生得水灵漂亮,总想来套近乎,但几次见着了老板娘那火爆脾气,渐渐的也就没人再敢来招惹了。
这种平淡如水的日子一直持续了两年。
大闰二百二十三年秋。
清晨,临街的铺子接连开门,开始了又一天的生意。
雪娘也揉着惺忪睡眼,打开了雪家酒铺的大门。
一大早出门的乡亲逐渐来到街上,买肉的买菜的,叫卖的砍价的,伴随着太阳升起,小小的顽石镇也逐渐热闹起来。
“哒哒哒——哒哒哒——”
突如其来的马蹄声打破了这份安宁。
乡亲们转头看向那边,热闹的声音逐渐平息。
一伙江湖人策马狂奔,以极为嚣张的姿态闯进了镇子。
他们闯上街头,骑在马上用睥睨的目光环顾着顽石镇百姓。
这些人脸上写满了狠戾,唯独打头那人露着阴鸷的笑容,他朝四周拱手:“我等兄弟初来宝地,就在隔壁山头落脚,今日来给诸位打个照面,日后也好说话办事。”
周围的乡亲们无人吱声,大气都不敢出。
打头那人眉尖一翘:“怎么都不说话?我等兄弟都是讲规矩的江湖人,虽然干的是刀头舔血的活,但诸位放心,只要大家相互都讲规矩,我这帮弟兄保证不动你们分毫。”
说话间,有一人拨转马头,来到肉摊前,他抽刀刺起一条猪腿,朝摊主狞笑:“第一次见,收点见面礼没关系吧?”
肉摊摊主吓得连退两步,一屁股摔在地上,连连摆头:“壮,壮士拿去便是……”
“识趣!”那大汉哈哈大笑,将猪腿挂在马鞍上。
有了这前车之鉴,打头者朝众匪使了个眼色,众匪轰然散开,或抢蔬菜水果,或抢猪肉羊肉,众乡亲退到街旁,无人敢言。
雪家酒铺前,一匪抬头看见招牌,顿时眼前一亮,翻身下马就走上门。
门外,雪沏茗躺在椅子上酣睡,仿佛之前那般喧闹都未吵醒他。铺子里,雪娘正在给坛子装酒。
那山匪嫌雪沏茗挡路,一脚踹在雪沏茗腿上,雪沏茗却连晃都没晃一下,依旧呼噜震天。
山匪愣了一下,骂骂咧咧走进了铺子。
“倒要看看有无什么好酒……”山匪话刚说一半,一抬头就看到雪娘,顿时一愣,“乖乖,好一个水灵灵的小娘子!”
雪娘瞥他一眼,并未理会,继续手上忙活。
山匪腆着脸凑过来,伸手要去摸雪娘的手:“小娘子在忙活什么?相公来帮你……”
“砰——!”
一个身影从酒铺倒飞出来,直接撞进了街对面的油铺。
这番动静惊动了众山匪,纷纷围了过来。
打头的山匪头子越众而出,先是看了看油铺里昏死过去的手下,然后才把目光投向酒铺。
酒铺门外,那醉汉依旧未醒,铺子里,水灵灵的老板娘小心翼翼盛酒,生怕洒出一滴——淡定得仿佛任何事都没有发生。
山匪头子冷笑道:“没想到还有硬茬子。”
他一挥手,顿时数人下马抽刀。
雪娘抬头看过来,山匪头子注意到雪娘目光,狞笑着指向睡死的雪沏茗:“剁了他。”
雪娘翻了个白眼,低头继续忙活去了。
一众山匪上前,围住雪沏茗举刀。
“噹噹噹噹噹噹噹!”
一阵乱响后,众山匪惊疑不定地抬起头来,互相对视。
躺椅上,雪沏茗咂摸着嘴翻了个身。
山匪头子瞧得真切,连忙将手下唤回,目光瞧瞧雪沏茗,又瞧瞧铺子里若无其事的雪娘,他神色有些慌张起来,片刻翻身上马,挥手呼道:“风紧——扯呼!”
山匪们匆匆离去,留下一地狼藉。
之前乡亲们都不敢靠近,反倒没人看见发生了什么。待山匪走了,这才渐渐围了上来,七嘴八舌闹开了。
吵闹声中,雪沏茗打着哈欠睁开眼,茫然地望着凌乱的街道:“嗯……?”
一只酒坛从后面飞来,“啪”的一声砸碎在雪沏茗头上。
雪沏茗茫然回头,雪娘噘着嘴,没好气道:“有人占我便宜!你管不管?”
“谁?”雪沏茗问。
雪娘指了指镇子外的山头。
……
当晚,月明星稀。
早早睡下的顽石镇百姓,在连绵不绝的震动中惊醒。
有人衣服都来不及穿就跑上了街,有人在高喊山神发怒了,也有人喊是地龙翻身了。
镇外山林中,野兽的哀嚎足足持续了一整夜,其中依稀夹杂着骇人的惨叫声。
第二日一早,有镇中奋勇者拉了队伍,小心翼翼摸上山探查。
于半山腰处发现了一处才搭起不久的寨子,只是此时那寨子已经倒塌成了废墟,大门处整齐吊着一排排尸首,有人认出了那笑容阴鸷的山匪头子。
此时那山匪头子,就像是被拧干了的抹布,从头到脚被巨大的力道扭曲成了骇人的形状,吊在半空中摇摇晃晃。
没人知道那晚究竟发生了什么。
半个月后,又有数名江湖人来到了顽石镇。这几个人很识礼数,三言两语就和乡亲们打成了一片,介绍自己说是来自名门正派,替什么窥天盟办事。
一番打听后,他们找到了雪家酒铺。
铺子后的小院里。
“前辈。”为首的是一名剃着青瓜皮的年轻壮汉,他朝正在烧火造饭的雪沏茗拱手,“可算是找到你了。”
雪沏茗斜着眼睛看过去:“你哪位?咱俩认识?”
年轻壮汉摸了摸头皮,憨厚笑道:“晚辈撼岳门郭小阙,此番是奉了唐盟主的令,来寻前辈出山。”
“又是唐匠人给我搞事……”雪沏茗揉了把脸,“他什么意思?”
郭小阙态度恭敬,答道:“前辈有所不知,我们窥天盟如今遍布中原,可苗人素来排外,以至于苗疆地界一直未能设立分盟,所以唐盟主的意思是,这事想交给前辈来办。这分盟的头把交椅,也由前辈来坐。”
“办不来办不来。”雪沏茗连连摆手,“我哪是当官的人,回去转告唐匠人,叫他莫再来烦我。”
“这……”郭小阙犹豫了一下,“唐盟主料到前辈会这般说,所以他还说了,若是前辈不答应,便亲自来……”
“来做甚?”雪沏茗顿时瞪眼,“来找打吗?”
郭小阙的视线游移到雪沏茗脚边的丑葫芦上,他指了指葫芦:“唐盟主说,有样东西他想了好多年了,但一直被前辈看得死死的……若前辈不答应,他就亲自来取。”
雪沏茗提起葫芦,噌地站起身来,气得直瞪眼:“你让他来!看我把不把他脑袋拧下来!”
郭小阙连忙赔笑劝道:“前辈莫生气,我们只是带话的……我们如何不知前辈与唐盟主是至交?这番话向来也是开玩笑的。话说回来,若是当上这分盟盟主,对前辈来说也是百利而无一害……”
“他不会去的。”
声音从屋子里传来,众人看去,雪娘从屋里出来,扶着门框站着。
“别白费力气了,请回罢。”
雪沏茗点头,得意洋洋地指了指雪娘:“听见没?她说什么就是什么。”
郭小阙看了看雪沏茗,然后朝雪娘拱手:“敢问姑……呃,夫人?何出此言?”
雪娘淡淡开口,语惊四座。
“……我有身孕了。”
“咚!!”
葫芦落地,砸出一个深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