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定风波——借刀一用!!!”
随着百里孤城话音传来,只见他将手一挥,手中的宝剑便被他高高抛起,飞上了空中。
叶北枳闻言一愣,但下一刻立马将手中唐刀一甩,唐刀划过一道弧线,越过大半个广场,打着旋飞向了空中那柄宝剑!
阿三和易安知怔怔地望着头顶那柄华丽的宝剑,虽然不知道百里孤城到底要做什么,但隐隐能察觉到有一丝不安的情绪在心头流转。
宝剑上升的势头慢了下来,渐渐已经是到了最高点,眼见就要往下落去,就在此时——一柄唐刀带起一道寒芒转瞬即至,刀刃分毫不差的斩在了宝剑剑柄处!
“叮——”
一声清脆明朗的声音仿佛从每个人的心里响起,整个广场上突然寂静了下来,只有这一个声音在耳边回响,久久不绝。
半空中,宝剑剑柄处那条小指粗细的锁链应声而断,在空中散落成了几截,在阳光下反射着点点金光。
宝剑被唐刀所击,在空中打起了旋,剑身剑鞘瞬间分离,只闻一声龙吟响彻天地,一抹耀眼的光芒突然迸射出来,场中数人尽皆被晃得睁不开眼,无法将其直视,情不自禁低下头去躲避。
阿三和易安知心头的惊骇溢于言表,待光芒散去,再抬头看去时,只见百里孤城仍如之前那般站在原地,只是脚边多了一柄剑,正斜斜地插在地上。再看这剑,浑身宝光流转,剑身上流光溢彩,不时有虫鸟鱼兽山涧流云的模糊影像从其上一闪而逝,仿佛其中自有一方天地。
百里孤城胸膛起伏了一下,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他身周原本狂暴的剑气前所未有地安静了下来,围绕着他缓缓流动,仿佛是要停了下来,但就是这种平静反而让阿三愈加地心惊肉跳,就像是暴风雨来临之前的宁静海面。
百里孤城没有理会身边二人,伸出手缓缓向脚边的剑柄握去。
阿三突然打了个激灵,只觉浑身寒毛齐齐乍立,想也不想一拳锤出就要将百里孤城打开,同时口中一声大喝:“别让他拿剑!拦住他——”
玉水明沙易安知本来已经被震得心神恍惚,被阿三这一喊吓了一跳,随即立马反应了过来,想也不想便是一剑削向百里孤城去握剑的手腕!但终究是晚了一步,就在二人要触碰到百里孤城身体的一刻,剑柄被百里孤城牢牢地握在了掌心。
一瞬间,好似时间都停止了下来,阿三眼中的惊惧,易安知狰狞的表情,都被凝固在了脸上,身体仿佛是被定格在这一瞬间,就连风都不再吹起一丝。
百里孤城身周三丈的剑气,像是被他所吸引,瞬间缩回了他的体内,紧接着更为狂暴的气息从百里孤城身上弥漫开来,下一刻,只听朗朗晴空传来一声响彻天地的咆哮,像是天公发出了怒吼,又仿佛是天河决了堤,一时间场上所有人眼前似乎看到了天火燎原大地崩塌,天地之威在这一瞬间从万丈高空倾泻而下!
“滚——!”百里孤城突然一声怒喝,双臂猛地一展,比之之前要狂暴千倍万倍的剑气,携裹着天地之威从他体内汹涌而出,就像是平静的水面被丢进了一块巨石,剑气组成的气浪以他为中心,向着四周翻腾着席卷而去——整个广场瞬间便被铺天盖地的剑气所覆盖!这哪还是三丈之内举世皆敌?此时整个山顶密密麻麻地咆哮着的都是那无处不在的剑气!
首当其冲的就是阿三和易安知二人,只见阿三瞬间撑开了黑伞,全部身子都缩躲在黑伞的后面苦苦支撑,寻找着机会往后退去,还不时有从侧面袭来的剑气从他身旁掠过,一不留神便会在身下留下一道血口。
再看易安知就更是不堪,只见他此时整个人都匍匐在地上,头都不敢抬高一点,正一寸一寸地往算天祠挪动,之前他躲避不及,右手手掌直接便被削去了一半,软剑落到了一边,根本不敢去捡,左腿一道伤口极深,连骨头都被削断,此时只余一点皮肉连着。他身上更是大大小小伤口无数,一身袍子此时俨然已经被染成了一件血衣,他眼神恍然,嘴巴一张一合也不知在念叨着什么,只是全凭着逃生的本能向着算天祠爬去。
叶北枳此时也不好过,在剑气席卷而来的一瞬间,他就凭借着本能察觉到了危险,情不自禁往来时的小路躲避,谁知刚退出去几步,身后便又是劲风袭来,连忙往旁边一滚躲了过去,半蹲在地上。再抬头去看,只见傅老头提着乾坤日月刀站在山道口上,仿佛是傻了一般,对叶北枳的偷袭没有成功,却也没有再继续出手,只是呆呆地看着百里孤城的方向,眼里渐渐浮现出了恐惧的神色。
叶北枳身上伤势不轻,再加上手中没了兵器,不敢轻举妄动,警惕地提防着傅老头。
“咣当——”
傅老头手一松,乾坤日月刀从手中滑落,掉在了地上,嘴唇不由自主地轻轻颤抖着。
叶北枳眉头皱起,正疑惑这老头到底怎么了,一声呼喊便从身后山道上传来。
“哑巴!”池南苇提着裙摆从山道上赶了过来。
叶北枳大惊,忙竖起手掌喊道:“别过来——!”这山道外便是呼啸着的凌厉剑气,叶北枳可不敢让池南苇来此犯险。
耳边传来“噗通”一声,叶北枳转头看去,只见傅老头不知何时软软跪倒在了地上,他仿佛是看到了世间最为恐怖的事,浑身遏制不住地瑟瑟发抖,嘴里不停喃喃自语。
叶北枳微微侧头去听,只见傅老头说的是:“是他……是他……”
叶北枳眉头紧皱,静下心继续听着。
“他回来了……嗬……他回来了……”
这个“他”到底是谁?叶北枳越听越糊涂。
“不,不可能……他明明已经死了……”
“难道……难道……他,他是回来报仇的?!”
听到这,傅老头的脸色突然狰狞了起来,像是突然明白了什么,只听他歇斯底里地开始大喊:“他——他回来索命了!不行!我不能死,我还不能死——我,我要去救雁儿!”说罢,傅老头抓起地上的日月刀,顶着汹涌的剑气便往算天祠冲去!
叶北枳看着傅老头的背影跑远,心头疑惑无数,“他”是谁?剑气近吗?“雁儿”又是谁?报什么仇?剑气近和这个叫雁儿的有仇?叶北枳百思不得其解,他站在山道口往广场上望去,在算天祠门口,戚宗弼正坐倒在地上,看样子是被吓呆了,一个撑着把黑伞的男子一手拖着一名断了腿的人,另一只手腋下夹着一名晕倒的女子跑进了算天祠,然后又连忙走了出来,揪住戚宗弼的领子就把他往算天祠里面拖。傅老头顶着剑气,一路挥舞着日月刀斩开掠来的剑气,大喊大叫着往算天祠里冲,待跑到算天祠时整个人都已经像是刚从血缸里捞出来的一般,看上去已经受伤不轻,他看都没去看门口的那几个人,径直便冲进了算天祠里,看不见身影了。
当叶北枳再转头看向百里孤城时不禁也吓了一跳,只见百里孤城持剑傲然站立在广场中央,就这样静静地看着算天祠那边的几个人,令人望而生畏的是,此时的百里孤城双目赤红,连一丝眼白都看不到,再加上浑身浴血,整个人就仿佛是那从地狱里爬出来的恶鬼,正准备择人而噬。
“嗒——”百里孤城向着算天祠迈出了第一步,脚步声仿佛敲在了每个人的心上。
阿三情不自禁的咽了口唾沫,紧握在伞柄上的手滑滑的,不知道什么时候冷汗已经打湿了掌心。
“……他要过来了。”戚宗弼声音有些低沉,他久居高位,此时看上去还算镇定,只是额角的冷汗可以看出他的内心并不是如表面这般平静。
“闭嘴,我能看见。”阿三没好气地说道,心里烦闷不已,他环视四周,那姓傅的老头早就跑上楼找他主子去了,此时在这里的,除了自己就只有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戚宗弼,和已经废了的易安知,以及被自己打晕的杨露。
难道要靠自己一个人去拦住百里孤城?阿三想起那让人心惊肉跳的可怕气势,不由自主打了个寒战——这简直就是去送死!
正在阿三犹豫不决的时候,戚宗弼突然“咦”了一声,他指着百里孤城说道:“你看,他好像……好像受伤了?”
阿三无奈地看了眼戚宗弼,这不是废话么,之前百里孤城就已经被他和易安知所伤,哪里需要你戚宗弼提醒?
戚宗弼像是知道阿三心中所想,仍旧指着百里孤城说道:“不对,你看他那样子,像是,像是……快撑不住了。”
阿三顺着看去,目光骤然一凝。
与此同时,叶北枳这边,池南苇突然拽了拽叶北枳的袖子说道:“哑巴你看那人……他流了好多血!”
其实不用她说,叶北枳就已经发现了。不知何时,百里孤城的皮肤上已经被一层血色所覆盖,血珠从他全身上下每一个毛孔里渗了出来,将他染成了一个血人。叶北枳再仔细一看,发现百里孤城持剑的手也已经开始微微发抖,渐渐的这种颤抖蔓延到了全身,到最后,他每迈出一步仿佛都要用极大的力气才能抬起脚来,每一步落下再抬起,便会留下一个血汪汪的脚印。
“他怎么了?”池南苇抬起头望着叶北枳。
“他……”叶北枳微微张嘴,顿了顿才说道,“……他在拼命。”
此时百里孤城已经走到了算天祠不远处,他停了下来,与站在门口的阿三对视着。
“剑气近,你会死的。”阿三沉声开口。
百里孤城赤着双目不答话,只是缓缓举起了剑,笔直的指向阿三,广场上的剑气愈发地狂暴起来,发出阵阵尖啸。
阿三见四周的剑气已经有蠢蠢欲动之势,不禁握紧了手中的黑伞,如临大敌。就这么打量一下周围的功夫,阿三再一眨眼,却突然发现百里孤城突然从眼前消失了!还不待他这想法在脑子里过上一转,一道凌厉的剑气便从脑后袭来,阿三当机立断,黑伞往肩上一架,把后背遮了个严严实实,正觉得后顾无忧的时候,一股巨力便从伞上传了过来,黑伞连同身体一道,被狠狠地打飞了出去!
四周全是呼啸飞舞的剑气,阿三不敢让自己飞出去太远,扭过身子就打算使个千斤坠落下,谁知念头刚起,一柄流光溢彩的剑刃便从颚下刺来,阿三情急之下脑袋一偏险之又险地避了开去,却又被百里孤城一脚抽到了背上,整个人再次往高空飞去。
百里孤城借势落地,毫不停顿再次一跃而起,直追阿三而去,转瞬便又到了阿三头顶,手中宝剑高举过顶,只见剑身上剑气环绕,剑势逐渐攀登,似那天神欲要降下神雷,在到达巅峰之时,一剑劈下!
阿三骇得睚眦欲裂,此时在空中却无处闪躲,只得双手紧握住伞柄高高举起,想要阻拦一二。
“轰——!!!”
黑伞承担住了大部分力道,但整个伞面都被削去了一半,阿三更是如流星坠地一般被狠狠砸落,广场上顿时多出了一个大坑,烟尘弥漫,没了动静。
这一番交手,了了数回合,高下立判。
百里孤城轻巧落地,仿佛之前那番打斗并没有耗费多少力气,只是身上的血淌得更急了。落地后的百里孤城没有再去看阿三那边,目光重新转回了算天祠,盯住了戚宗弼。
戚宗弼被百里孤城赤红的双眼一瞪,心头顿时狂跳了起来,情不自禁的往后退去。
此时百里孤城全身颤抖得更剧烈了,似乎连再走出一步都不能,只见他双腿抑制不住地颤抖着,努力地站直了身躯,剑气便从广场各处往这边汇聚,开始疯狂地围绕着他旋转起来,直至越来越多的剑气汇集了过来,百里孤城所站立的位置俨然已经多出了一条连接天地的巨型龙卷,龙卷正中的百里孤城身体挺直,整个人就仿佛是一柄傲然于天地间的利剑。
“天,天啊……那到底是什么?!”戚宗弼大张着嘴,脚下发软坐倒在了地上。
“嘤咛……”一声细不可闻的呻吟声从戚宗弼身边传来,戚宗弼转头一看,是那和剑气近一道来此的女子醒了过来。
拿她当人质!戚宗弼脑子里突然冒出了这个想法,但又马上打消了,之前这名女子和阿三交手他也是看到的,他可不觉得自己是这名女子的对手。
杨露揉着额头坐了起来,睁开眼后第一眼看到的便是门外俨然已经是一个血人的百里孤城,她不由得倒吸了一口冷气。
“百,百里……孤城。”杨露捂住了嘴,她已经看清了百里孤城手中出鞘的宝剑,和他赤红的双眼。
此时百里孤城的身体已经处在奔溃的边缘,身体好多处皮肤已经开始炸裂,露出下面深红色的血肉。
杨露仿佛是看得呆了,坐在原地傻傻地看着门外那个浑身浴血的男人。
“够了……”
戚宗弼听见身边的女子在喃喃自语。
“已经够了……”杨露撑着地站了起来,踉跄着脚步向百里孤城走去。
“已经做了够多了……不要再继续了……”杨露一头秀发有些凌乱,却有着另一种别致的美感。
“孤城……”她的声音里已经带上了哭腔。
“你……你会死的啊!”杨露站在门内,望着门外的百里孤城发出一声凄厉的哀嚎。
百里孤城像是什么都没有听见,举起的宝剑上剑势已登至封顶,他缓缓落下剑来,对准了门内的戚宗弼,鲜血顺着他的手臂淌了下来。
“不要……”杨露睁大了眼睛,拼命地摇头,“这一剑不能出……不能……”
百里孤城视杨露如无物,剑意开始凝聚。被百里孤城用剑指着的戚宗弼,他只觉得像是被一只大手给紧紧地攥紧了,浑身动弹不得,连呼吸都变得困难了起来。
“戚宗弼……”一直没有说话的百里孤城突然开口了,只是此时的他声音沙哑,难听至极。
只听百里孤城说道:“此剑问仙……问的是世间仁义何在。若是……若是你给不了答案,便去地狱问那些被你害死的边关百姓吧!”
“锵——”
百里孤城一步前踏,一阵血雾从他身上猛地喷出,但他不管不顾,蓄势已久的一剑瞬间递出!
就在此时,一道身影突然迎着剑刃便扑了上来!
“嗤——”
宝剑透体而出,剑气瞬间在体内肆虐开来。
一双芊芊玉手紧紧握住了百里孤城持剑的手腕,春风诀那温和的内力顺着这双手渡进了百里孤城的体内。
百里孤城眼中的赤红如潮水一般退去,恢复了往日的清明之色,他看着眼前人,嘴巴张了张:“杨,杨露……”
“咳……”杨露嘴里不断渗出血来,只见她微微抬头,对百里孤城展颜一笑,“别动,我……我替你疗伤……”
宝剑从杨露小腹刺入,从背后穿出,狂暴的剑气在她体内疯狂地肆虐,她却像没有感觉一般,只是执拗地握着百里孤城的手腕,内力源源不断地渡进百里孤城体内,替他抚顺体内紊乱的剑气。
“你……不要……”百里孤城像是触电一般猛地松开宝剑挣脱了杨露的手,连退两步呆呆地看着眼前这个女人,浑身犹如筛糠一般不由自主地颤抖着。
杨露向前走了一步,却脚下一软便往地上倒去,百里孤城连忙上前把她抱在了怀里,嘴唇颤抖着却怎么也说不出话来。
杨露嘴角微微扯动,对百里孤城轻轻笑着:“对不起啊孤城……我好像要食言了……可能……可能我没法治好你了……”
“不,不要……不要……”百里孤城手忙脚乱地替杨露擦着衣服上的血迹,但血不停地淌出来,怎么也擦不干净,他眼睛里全是慌乱,头无意识地摆动着。
“剑——气——近——!!!”不远处,阿三挣扎着站了起来,望着百里孤城双眼快要裂出血来,只听他暴怒之下一声大喊——
“——我杀了你!!!”
阿三一跃而起,双手握拳对着百里孤城当头砸下!一拳径直砸在百里孤城头上,百里孤城身子被砸得晃了晃,却不还手也不躲避,只是温柔地替杨露擦拭着血迹。
“啊啊啊!!!”阿三发了狂一般,拳头如雨点一般落在了百里孤城身上,百里孤城的身影仿佛雨中的芭蕉叶一般,不停地左右摇晃。
叶北枳在远处把一切都看在眼里,身边的池南苇早就捂住了嘴,泪水在眼眶里打着转。
叶北枳拍了拍池南苇的肩膀,说道:“回去等我……把状元也带走。”说罢,便瘸着腿往广场上走去。
从广场上捡回了刀,叶北枳走到阿三身边。阿三还在不停地击打着百里孤城,他之前被百里孤城重创,早已经是强弓末弩,此时全凭着一腔怒意才能站得起来,叶北枳不欲与他再多做纠缠,一拳捣在阿三小腹,将他打出了数丈之外,倒在地上的阿三挣扎着还想站起,却终究是脱力晕了过去。
此时杨露已经合上了眼睛,百里孤城的状态看上去也不好,身子摇摇欲坠,似乎下一刻就要倒下。
走到百里孤城身边站定,叶北枳没有说话。
百里孤城抬起头来,茫然地看了看叶北枳,又看了看怀里的杨露,然后又望向了叶北枳,嘴巴张了张,有些艰难地开口说道:“……救她。”
叶北枳点了点头。
“呵……”百里孤城见叶北枳点头,轻轻笑了笑,回头望向北边的天空,“……送我回去吧。”
那是望北关的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