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月罴被叶北枳此时的眼神盯着,没来由觉得有些心底发寒。
他忽然心有所感,抬头看向天空——眼神由茫然逐渐变成了惊恐。
叶北枳头顶的天空中,本来已经有消散迹象的流云,忽然又变成了被牵引的羊群,以比刚才更快的速度汹涌地汇聚在了一起,严密厚实的乌云阴郁得快滴出水来,整个天空突然就黑了下来。
叶北枳的动作却很轻,慢慢地转身,缓缓按住刀柄,嘴唇微微翕合,轻轻吐出很长一口气。
“呼……”
正在往外狂奔撤退的大闰士卒与他擦肩而过。
正前方,是无数挥舞着兵器支援过来的北羌卒子。
望月罴的目光从天空收回,再次落到叶北枳身上。
身边的儿郎朝着叶北枳冲杀过去,只是在某个瞬间,喊杀声忽然被无限拉长,那些正在奔跑着的身影突然就停顿住了,朝着前方蜗行。
仿佛时间在这一刻都慢了下来,周遭一切都滞塞起来。
望月罴清楚看见视野远处的叶北枳膝盖开始弯曲,五指将刀柄虚握。
望月罴大张着嘴,想要呼喝儿郎们停下。
“停——”
可才喊出一个字,就被另一个声音掩盖了下去。
“屠不尽的北羌蛮夷……”
声音被压抑着,一个字一个字从嗓子里迸出来,仿佛他的怒火已经在岁月中沉淀了一整个亘古,直到这一刻,才终于从灵魂深处咆哮着烧了上来。
“轰隆!!!!!”
刀出,雷龙现。
眼前的世界被一片白光遮蔽,望月罴也分不清那到底是刀光还是雷光。
但,白光只出现了一瞬。望月罴感觉到一泼滚烫的鲜血洒在脸上,他努力地睁大着眼睛,却只看见一片刺眼的血红。
雷声渐渐远去,听力缓缓恢复。
望月罴听见了风声,杂乱的脚步声,惊恐的呼喊声……以及正靠近他的呼吸声。
“呼……吸……呼……吸……”
“嗡……”清楚的刀鸣在耳边响起,望月罴感觉额头一凉,冰冷的触感传来。
血色正在缓缓退去,模糊间望月罴看见那个刀客浑身浴血,单手举着刀,刀尖正对着自己的额头。
刀身上缠绕着紫蓝色的细小电蛇,密密麻麻沿着刀身游动,不时吐出信子让望月罴的头皮有些酥麻。
在刀客的身后仿佛是另一个世界,地面上刀槽纵横,躺着数不清的残缺尸体,倒塌的营帐上遍布刀痕,鲜血像小溪流淌,在地上渐渐汇成了大小不一的“湖泊”。
叶北枳面无表情,只是眼中闪烁着血红的光芒。
“天人境……”望月罴低头望着叶北枳,“你到底是谁。”
“大荒尸山里爬出来的讨命鬼。”
“哦,是边营啊……”望月罴似乎是长叹了一声,视线从叶北枳的肩头越过,那是一望无际的北方。
“大帅,那个位置……我也好想坐一坐。”
“唰——!”
耀眼的刀光闪过,鲜血喷涌,望月罴的视野逐渐升高,世界颠倒旋转,最后望见的,是被染红的天空。
战场上,激烈的厮杀在这一刻停顿了,所有人都望着这边,望着那个提着刀站在遍地尸骸中的孤独身影,亦如多年前营旗倒下那天的那般孤独。
不知过了多久,有人发出了惨呼:“熊帅——战死!!!”
主帅阵前战死,北羌阵型大乱。
寇顾恩本在南面观察着局势,被一堆亲兵保护着,忽然听见噩耗传来,脸色瞬间惨白。
“熊帅……战死?!”寇顾恩脸色几番变化,一时也慌了神。
身边亲兵抓着他的手臂往阵型后面退去:“大人!大人!熊帅阵亡,只有你能做主了!”
寇顾恩顿时惊醒,神色有些茫然地慌张四顾:“对,不能乱,我不能乱……”
各面防线的传令兵纷纷来报:“将士们士气低落,快要守不住了!”
“大人!是死守还是突围!”
“大人!快拿主意吧!”
寇顾恩脑子里思绪急转,一直自言自语:“守肯定是守不住了,突围的话又正落了闰国的计策,该死的!怎么这么多天了冀北还没有军报传来?但不突围的话命都要没了……彼其娘之,望月罴怎么会死……”
周围的北羌将领围在寇顾恩耳边,俨然有要吵起来的架势,寇顾恩愈发躁郁,突然开口大骂:“都给我闭嘴!”
众人一静,只听寇顾恩道:“突围!从北面突围!南面防线撤回来,东西两面继续顶住防线,最后随后军一起撤离!”
凉州府内,苏亦正待在府中看书,忽闻远处雷声轰鸣,他猛地抬起头来。放下书匆匆走到院子里,眺目望向北面天空。
随行的锦衣卫跟上来,也顺着看去,望着北面天空的乌云插嘴道:“看来要变天了大人。”
苏亦仿佛没有听见:“……这就是你给我说的有分寸?”
锦衣卫不解,疑惑看向苏亦。
苏亦却直接朝着院门走去。
锦衣卫连忙跟上:“大人,那位不是说让你不要出门吗……”
苏亦瞪了锦衣卫一眼:“榆木脑袋,到底谁是你家大人都不知道了?而且是他食言在先!”说罢,推开院门就朝着城墙走去了。
宅子里的锦衣卫听见动静,连忙都抓起兵器跟着跑了出来。
“大人要上城墙?”锦衣卫苦着脸,“那般危险的地方,恐被流矢所伤。”
“胡说八道!”苏亦慢了一句,又加快了脚步,“战场远在北面高地,哪来的流矢?”
一众人拿着齐宴竹的令牌,蹭蹭蹭上了城墙,苏亦刚攀住女墙眺目远望,就见一骑快马奔来,马上骑士使劲抽着马鞭。
“是来传递军报的。”苏亦皱眉,看见骑兵背上插着的三角红旗。
那骑兵奔来,远远地就挥舞着一只手,嘴中听不清呼喊着什么。
苏亦眯眼,侧耳静听。
那骑兵终于近了,苏亦听见他在高声呼喊。
“捷报——捷报——北羌主将望月罴被斩杀阵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