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勋不禁疑惑开口:“且慢,若真如你所说,那以后佃户们都去求学当读书人了,那谁还愿意做佃户?没人耕种,粮食又从哪里来?”
马秀秀正欲开口,却被苏亦抢先了,只见他喟然长叹,摇头道:“不会的,陛下未想明白。此举一出,佃户能挣到更多的银子,此乃利之所驱,便不会出现天下无佃户的情况……”说到这里,苏亦凝神望着马秀秀:“而且……长久下来,会出现一个必然情况。”
马秀秀抿嘴巧笑,点了点头:“佃户地位上升。”
苏亦目不转睛盯着马秀秀:“所以这才是你的目的?通过从农业开始的变革,使各行各业的阶级地位产生动荡,你知不知道这样做会导致什么结果?”
这番话锋利得就像一把尖刀,直接把马秀秀全部所说一刀剖开,露出其最里面的真实目的。
被直指要害,马秀秀脸上却再没了之前的慌乱神色,取而代之的反倒是超乎常人的冷静,仿佛之前的害怕慌乱只是她的伪装。
“我不知道,也根本没去想过。”马秀秀居然毫不畏惧地与苏亦对视,“我只知道,任何变革都会带来大规模的动荡,这是必然结果,历史早就证明了这一点。但只要方向是对的,等到变革结束,迎来的也必然是更好的未来。”
苏亦眉头紧紧皱起。
马秀秀又道:“苏太师,我听说过你的事情。我一直以为你是这朝堂之上唯一一个与众不同的官,那么今日,我这出身百姓的普通女子便想问你一句——”
“你是要做一个为百姓谋太平的好官,还是只是做一个皇帝陛下的好臣子?!”
言出,仿佛平地起惊雷。
惊得江公公差点没原地跳起,口中尖声大喝:“大胆——!!”
陈勋亦是瞬间变了脸色,马秀秀这番话,分明就是要杀头的言论,往小了说是在妄议朝政,往大了说可就是挑拨太师与皇帝的关系!
苏亦也是一脸震惊,但这份震惊并不是对马秀秀话中的罪过,而是马秀秀这番话,俨然与樊翁留下的那份密信有异曲同工的意思!
这番话就像那当头棒喝,打得苏亦在一片模糊朦胧中依稀看到了一丝亮光,他连忙想要去抓住时,这亮光却又一闪而逝。
“大胆呐!刁民呐!不要命了!当教你进东厂大狱里去关上几天!”江公公几乎要跳到了马秀秀脸上,挥舞着双臂,几乎下一刻就要唤来锦衣卫现身抓人。
马秀秀把脖子一梗,一副慷慨赴死的硬骨头模样,她斜视着苏亦:“苏太师,该说的话小女子也说完了,便是今日身死,也好用小女子薄命,来换太师大人记得今日所谈。”
苏亦耳边全是江公公的尖叫声,那点头绪被吵得什么都想不出来,只见他恼得一把将江公公拽倒,不去管江公公摔得痛呼,他站到马秀秀面前:“说,你来翰林院到底是为了什么?”
马秀秀一愣,下意识答道:“你不是已经猜出来了么,为了看书啊。”
“什么书?!”
马秀秀翻了个白眼:“农业,水利,像《齐民要术》、《天工开物》、《农政全书》、《四民月令》这些先贤著作,我都要看,只是别的书院保存并不完全,只有翰林院可以找到。”
苏亦浑身一震,恍然大悟:“农业水利!怪不得,怪不得!单泉芝——工部右侍郎!难怪你是被工部举荐到翰林院的!”
地上的江公公大喊:“苏大人——你还等什么?!还不叫锦衣卫抓人!?”
苏亦忽然转身,将马秀秀拦在身后,居高临下瞪着江公公:“抓谁?今日谁敢动她,便是跟我苏立之过不去!”
江公公被苏亦的怒容看得心尖一跳,顿时不敢再叫唤了。
陈勋把这一幕看得真切,不禁也皱眉看向苏亦:“先生……?”
苏亦直接摆手打断陈勋,目光望去,对陈勋认真点头,只说了四个字:“……社稷之才。”
陈勋沉默了下来,算是默认了苏亦的处理方式。
苏亦转过身,一把将马秀秀肩膀捏住,目光灼灼地望着她,大笑道:“你不是想看书么?可知这京城中并不是翰林院藏书最多?”
马秀秀被他捏得肩膀生疼,使劲挣开他,咬着牙问:“那是哪里?”
苏亦袖袍一挥,豪气干云:“当然是皇宫!宫中藏书百万,我可允你尽数览阅!”
马秀秀一边揉着肩膀一边怀疑地打量苏亦:“你能这么好心?”
“就一个条件。”苏亦竖起一根手指放在马秀秀面前,那眼神仿佛是恨不得把她生吞了。
马秀秀被他看得浑身不自在:“说来听听。”
苏亦把眼睛睁得溜圆,吐字掷地有声:“当我学生!”
马秀秀先是一愣,随即面色变得古怪起来:“这倒不是什么不好答应的理由,问题是……我携拜帖来京城时,已经拜在了单泉芝大人门下……”
马秀秀小心翼翼瞟了眼陈勋,声音越来越小:“我可打听过,单大人是戚相的人……这样一来,我也算半个戚……党……”
苏亦一听顿时怒了,不管不顾一把抓住马秀秀手腕,拖着她就往外走去:“这有何难?走!随我去单府,我倒要看看,我苏亦问他要人,他单泉芝还敢不放?”
马秀秀力气哪有他大,百般挣脱不得,二人推攘着就朝翰林院外去了。
陈勋何时见过苏亦这般模样,早就看呆在了原地,直到二人走远,江公公才敢凑过来提醒:“陛,陛下!陛下!得拦住苏大人呐!他哪是要人,分明就是抢啊!真让他做了,单大人还不得一头撞死在大殿上给陛下看?”
陈勋打了个激灵,顿时回神,慌道:“那还等什么?!还不快拦住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