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早朝。
夏季的天色亮得早,当苏亦从马车上下来时,已经有许多官员在宫门外候着了。
等苏亦走过来,原本有些嘈杂的谈论声顿时就停了下来,宽阔的广场上安静得吓人,一些官员不时偷眼打量苏亦,当看到苏亦的目光扫来,又赶紧把头偏开。
苏亦神色平静,他当然知道发生这一切的原因所在,只是以他如今的地位,已经不需要去太在意旁人的眼光了。
林客标不知从哪里靠了过来,他凑到苏亦耳边,目光不善地从众官员身上扫过,低声道:“大人放心,这些嘴碎的属下都给记下来了,日后有的是法子炮制他们。”
苏亦哑然失笑:“我哪有这么小心眼儿,让他们说去,我又不是少块肉。”
林客标点了点头,也不知有没有听进去苏亦的话,他又接着说道:“那单泉芝昨日会面了好几位大臣,今日多半在朝堂多半要有动作,大人小心应对。”
苏亦略一思忖,问道:“戚相可也去了?”
林客标摇头:“没有,昨日大人离开后,戚相先是进宫复命,出宫时已是傍晚,就直接回府了。”
苏亦点着头,在心里松了口气,他把声音又压低了些,冲林客标吩咐:“戚相多半还不知道马秀秀的真正本事,不然不会这么轻易放手。他对马秀秀的了解全从单泉芝那里得来,单泉芝也只以为马秀秀在农利方面是难得之才,却不知马秀秀的真实目的是想从国之基本进行改革,今日回去,你把昨天在暗中护卫的锦衣卫都给吩咐清楚,谁都不准把昨天在翰林院的话传出去。”
“是。”林客标知道事关重大,连忙认真应了。
二人聊完不久,宫中钟鸣三声,高大的城门缓缓打开了。
百官分成四列,排起队依次朝金殿走去。
苏亦与戚宗弼并排走在第一位。
途中,戚宗弼好几次看下苏亦,却始终没有说话。
苏亦被他看得莫名其妙,不过也只绷着脸忍住没有发问。
进到大殿,不多时就看到江公公扶着陈勋走了出来,百官齐齐跪伏朝拜。
陈勋在龙椅上坐好,先是好奇地望了望苏亦,然后才挥手道:“诸卿平身,有事启奏。”
朝堂上安静了数息时间,苏亦正奇怪单泉芝怎么还没有动静的时候,有人出列,来到中间跪下:“臣,有事启奏。”
苏亦偏头一看,竟是翰林院院长费多文。
陈勋看了眼来人,又用余光瞥了瞥苏亦,抬手道:“费院长何事启奏?”
只听费多文道:“臣要参翰林院学子马秀秀,此女行事蛮横,于翰林院求学期间,冲撞师长,扰学院清净,多次违反礼制,当革除功名,贬未庶民,罚其日后不得再参与科考。”
苏亦听完,顿时恍然大悟。他之前还一直疑惑单泉芝会以什么理由来参自己一本,没想到单泉芝他们居然是直接跳过了自己,转从马秀秀身上下手,这一招分明是破罐破摔的把戏,摆明了是在说:既然我们抢不到人,那你也别想得到——马秀秀就是被单泉芝举荐到翰林院的,他自然晓得马秀秀志在入仕,但这一本参下来,若真得到陈勋应允,那马秀秀以后是再也别想当官了。
苏亦淡淡扫了跪在地上的费多文一眼,同时还看到林客标在金殿另一侧的队伍里朝自己使眼色,那意思是——昨日单泉芝约的人里,就有这个费多文。
费多文说完,朝堂上的官员不去看陈勋,反而纷纷把目光看向了苏亦,有脑筋转得慢的,还在不解地朝旁人发问:“这个马秀秀不是被苏太师拐回府上当太师夫人了吗?参不参加科考有什么关系?费院长参她这个作甚?”
“一看你就是消息不灵通,我可听说那个马秀秀是想做官的……”旁边的官员压低声音,“还有你这个‘拐’字是什么意思?难道其中有什么说法?”
“啧,我听说似乎是苏太师用了强……马秀秀本人是不太愿意的……”
“嘶……还有这等事?!”
苏亦没去管身后的议论,他一抬头,发现陈勋也正看着自己,似乎在等他的回应,苏亦淡淡一笑,从人群中走了出来,站到费多文身边,朝龙椅上的陈勋拱手施礼:“陛下,臣也有事要奏。”
陈勋把手肘撑在龙椅上,用手掌托住下巴:“先生但说无妨。”
苏亦低头,把目光从费多文身上轻轻扫过,费多文不禁打了个哆嗦,只听苏亦开口:“说来也是巧了,臣要参的正是费院长,费院长经营翰林院,却玩忽职守,为师不尊。”
费多文吓了一跳,猛地抬起头来,驳斥道:“诽谤!陛下明鉴——苏太师这是赤裸裸的污蔑!”
“污蔑么?”苏亦冷笑一声,“费院长,如今这翰林院是什么样子,你难道不知道?”
费多文一愣:“什,什么?”
苏亦双眼一眯:“真不知道?看来参你玩忽职守还真没错了。”
费多文有些急了:“苏太师!你莫要血口喷人,可有证据?!”
“证据?”苏亦语气咄咄逼人,“翰林院学子过百数,其中多数是来自民间的求学学生,剩下大都是朝中大臣的家族子嗣,这些官家的公子小姐,在翰林院自成一派,时常欺凌来自平头百姓家的学生,你敢说你不知道?没有当官的父辈撑腰的学生稍微犯点小错便要被翰林院的教习惩戒,而那些公子小姐翰林院得罪不起,便选择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正是因为翰林院如此纵容,才使得他们变本加厉,俨然是把翰林院当成了他们自家的地盘,大摇大摆地逃课,戏耍同学,甚至敢对教习厉声呵斥!这些事情,费多文——”
“——你敢说你不知道?!”
苏亦最后一句几乎是暴喝出来,费多文吓得直接瘫坐在地,浑身筛糠般的颤抖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