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阳城内的白幡还未取下,只是今日多了丝肃穆。
沉闷庄严的号角声长鸣。
城门大开,百官肃立道路两旁,恭恭敬敬在城门外等候。
今天是耶律止戈班师回朝的日子,除了凯旋相庆,还有个更重要的事——
继位。
寇顾恩就站在百官中,他身旁站着的是八部都司,齐彻尔汗。以二人为中心,身边围着一帮朝官,大多都是耶律解甲曾经的亲信,这群人自成一个圈子,其他官员都隐隐有些避开。
这是这些天来寇顾恩连续走访的成果,他从未像今天这般庆幸自己有一副好口才,这些围在他身边的官员,都是他挨着登门,讲道理,摆利弊,许好处,给一个个拉拢来的。
他没理由不用心,因为他这是在给自己挣命。
寇顾恩双手拢在袖中,面色平静似水,圈子外的官员不时就有人扫过来一眼,都想知道他现在是什么心情。那些人的眼神里,有人戏谑,有人倨傲,有人阴鸷。
寇顾恩都不为所动,脸色根本没有变化,只是藏在袖子里的掌心有些微微发汗,他还是有些紧张的。
远处传来了闷雷般的马蹄声,由远至近,声音逐渐大了起来。
寇顾恩侧头看了眼齐彻尔汗,齐彻尔汗看到了,微微把头靠了过来。
寇顾恩开口轻声道:“这一天终于来了……我需要一个与耶律止戈单独说话的机会,你们就是我的筹码。”
齐彻尔汗低声道:“你是聪明人,你该知道,我们之所以肯帮你,也是为了大羌。”
寇顾恩点了点头:“这一点毋庸置疑。”
大军沿着官道拉成了一条长龙,一眼看不到尽头,逐渐走近了。
耶律止戈骑着一匹神骏乌马,走在队伍的最前端。
百官纷纷匍匐跪下,齐声高呼:“恭迎大帅凯旋——”
耶律止戈点了点头,视线在百官身上一一扫过,当看到寇顾恩时,寇顾恩也正好抬头望来,二人对视一眼,寇顾恩不躲不闪,眼神没有丝毫变化,耶律止戈玩味一笑,冲他点了点头,然后才说道:“众卿平身,随我入城。”
说罢,策马当先往城内走去了。
城内早早有百姓夹道相迎,箪食壶浆,喜庆的气氛也算是扫去了一些国主被刺一事的阴霾。
耶律止戈领着众官回了皇宫,在大殿吩咐处理了这些日子以来的一些国事等等自不必说。交代安排完林林总总,又定下了吉日继位,这才得以下朝。
寇顾恩如常打道回府,不过跟着他一起回来的还有他那个圈子里的一众官员,文官武职都有。
众人刚在宴客厅依次落座,寇顾恩就有些忍不住道:“不行,我觉得我得主动去见大帅,说清利弊。”
有文官劝道:“会不会有些太唐突了?大帅才凯旋归来,又操劳了国事,此时应在休息。”
齐彻尔汗却说道:“我认为,求仁的考虑也没错,此事拖不得,能尽快是最好。”
寇顾恩一咬牙:“行,那我这就去换衣服,若是……若是我此去不回……”
齐彻尔汗一挥手:“没有这个说法,求仁你有治国及相之才,虽说你往日与大帅意见向来不和,但我觉得大帅不是那般小气的人,若他真要杀你,我等死谏保你!”
寇顾恩嘴唇颤了颤,似乎想再说点什么,却最终什么也没说出来,只是朝着在座众官深深稽了一手。
还不待他起身,忽有下人来传话:“先生……这位将军找。”
寇顾恩一抬头,就看到门边有一人身披黑甲,头戴翎盔,正站在下人身后审视着厅内众官。
寇顾恩环视厅内众官,众官也正各自相望。
寇顾恩拱手道:“不知是哪位将军当面?”
那将士随意拱手回了一礼,歪着头道:“大帅亲兵,不归罗汉营千夫长,马六耳。”
寇顾恩听到“大帅亲兵”四个字心头就是一跳,众官的脸色也都不好看起来。寇顾恩挤出一丝笑容,道:“不知将军来此所为何事?”
马六耳竖起大拇指,朝着身后一指:“大帅有请。”
寇顾恩长长吐出一口气:“呵,真是巧,我也正打算去拜见大帅呢。”
听到这句话,马六耳这才正眼打量了一下寇顾恩,点头道:“还是有几分胆色,那便随我走罢。”
寇顾恩环视厅内众官,再次郑重拱手,一切尽在不言中。
二人出了府门,马六耳直接翻身上马,寇顾恩转身要去吩咐下人准备马车。
马六耳不满道:“车架实在太慢,哪能让大帅等你?何不骑马?”
寇顾恩苦笑:“下官骑术不精,还望将军见谅。”
马六耳不耐烦道:“骑术不精又不是不会骑马——来人!给他牵匹马来!”
下人看了看寇顾恩的脸色,寇顾恩淡淡一笑,却看不出有丝毫不满,他对下人点头道:“那便依将军的,去牵马罢。”
下人牵了马来,寇顾恩在下人的帮扶下才上得了马。
马六耳嗤笑一声,忽然一挥马鞭抽在寇顾恩身后的马屁股上,那马一声长嘶,立马窜了出去!
寇顾恩惊得魂都丢了,下意识就抱住了马脖子,口中发出连连吁声。
这一道跑出去好远,马儿才算不再受惊,慢慢停了下来。
马六耳从后面跟了上来,讥讽道:“寇先生这骑术还真不错,完全不像你说的那般骑术不精呀!”
寇顾恩眼角跳了跳,笑道:“……将军谬赞了。”
二人一路来了皇城,皇宫内不允许骑马,二人便下马步行。
走在肃穆城墙下,寇顾恩主动开口问道:“不知大帅找我何事?”
马六耳斜了他一眼,没好气道:“到了你不就知道了?”
寇顾恩淡淡一笑:“原来将军也不知道,下官还以为,像将军这般与大帅亲近的人,大帅是什么事都不会避讳将军的。”
马六耳一瞪眼:“你——”
不待马六耳说话,寇顾恩又开口了:“大帅的亲兵想必也不止将军您一位吧?这人一多了,就难免会有个亲疏。”
“你大胆!”马六耳大喝道,“你敢离间我等!?我罗汉营每人都跟亲兄弟一般,你安敢在此嚼舌?!”
寇顾恩面上波澜不惊,继续说道:“将军莫急,这里就你我二人,不传六耳,我既肯说与你听,自然不会是坏话……将军可要想清楚了,此时不比往日,往日的大帅只是大帅,可如今呢?以后就不是大帅了,要叫大王。”
马六耳面庞横肉直跳:“你——这话什么意思!?”
寇顾恩脸上慢慢挂起笑意,凑近了一点:“都说一朝天子一朝臣,大帅虽说不会做得那么绝,但人都是有私心的……若是没记错,好像有好几个营的将军也到了该告老的年纪了吧?将军您觉得……你们这些与大帅最亲近的人里,大帅会把谁放上去?”
马六耳咽了口唾沫,不说话了,脸色变了又变,也不知道在想着什么。
寇顾恩又说话了:“将军刚刚也看到了,我府上坐着的都有些谁?若是有这些人替将军美言,将军……您喜欢哪个营的将军职位?您可以提前考虑了。”
马六耳胸口起伏的频率加快了,半晌后,他伸手搭在了寇顾恩肩上:“你……你到底想做什么……”
寇顾恩笑得眯起眼来:“我只是想多一些筹码……至少能让我有,坐在大帅对面与其对弈的资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