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秀秀颇为失望地叹了口气:“早听说太师苏亦是何等的智高过人,现在看来却不过如此。”
“你!”苏亦情不自禁恼了,却见马秀秀把他一指,“哎哎哎,生气了不是,刚刚陛下可说了,让我想怎么说就怎么说的!”
苏亦深呼吸两口气,使劲拍了拍柱子:“说!你说的原因到底是什么!”
“说就说。”马秀秀悄悄松了口气,“在我看来,这原因归根结底还是,佃户们种不出更多的粮食来了。”
苏亦忍不住嗤笑一声:“我道你能说出什么见解来,原来就这?一块田的产量也就那么多,怎么种出更多的来,不然我为什么要开垦新田?”
“错!”马秀秀把声音陡然拔高,“你以为你知道一块田能种出多少粮食?你怎么知道的?从每年各地粮食产量报上来的报表推测出来的?你觉得就一定是对的?你又怎么知道种不出更多?”
思路被牵着走,猜不透话语中的本意,这是苏亦第一次有这种感觉,马秀秀的声音就像是一根结实的绳子,要把他牢牢绑缚住,这让苏亦感到浑身都不舒服。
“我来告诉你原因,我的太师大人。”马秀秀微微抬着下颌,不知不觉中居然用一种居高临下的目光看着苏亦,“佃户们不是种不出更多粮食,是因为他们不愿去种了。”
“什么意思?”苏亦硬着头皮开口,这已经是他今天不知道第几次问这句话了。
马秀秀眼中闪过一丝狡黠:“再给你举个例子。假如给你一座酒楼,如果你是掌柜,自然是希望酒楼的生意越多越好,因为不管挣多挣少,这银子都是落到你自己的口袋里。但如果你是个酒楼的跑堂呢?不管挣多挣少,月底都只拿固定的月饷。那我问你,你是宁愿当掌柜,还是跑堂?这掌柜和跑堂二人里,又是谁更希望酒楼的生意变好?”
苏亦脑中有灵光一闪而过,愕然张口:“你的意思是——”
“没错!”马秀秀打了个响指,“对佃户来说也是这个道理。他们每年面朝黄土种田,却大部分都上交给了朝廷,自己只能剩下够一家吃食的小半,所以每当他们种够了,便会想,反正再种多些也都只归了朝廷,那为什么还要累死累活的耕作呢?”
苏亦听得犯了痴,口中喃喃自语:“原来如此,原来如此……这么简单的道理,我之前怎么就没想明白……”
旁边的陈勋也听得若有所思,不住点头。
某个瞬间,苏亦突然回神,他先是站起身,恭恭敬敬朝马秀秀鞠了一躬:“之前是苏某眼拙了,光凭这份见解,你就值得苏某这一拜。”然后他站好重新将马秀秀上下打量了一番:“你真是普通百姓出身?”
马秀秀一挺胸一抬头:“怎么?不行?”
苏亦眼神中毫不掩饰赞叹,摇头道:“没想到,真是想不到,普通百姓家竟然有此等眼界与高见之人,更难得的是,你居然还是个女子!”
“世俗之见!”马秀秀皱眉,嫌弃地瞥了眼苏亦,“真想不到这话居然出自太师之口,我看你也不过是一介凡夫俗子罢了,若不是世俗成见,女子读书未必就弱了男儿郎。”
苏亦笑道:“是我说错话了,有你这活生生的例子在眼前,我倒确实是信了。看来你家里人也是愿意让你读书的,不然也没有今天能让你站在这里了。”
马秀秀闻言晃了下神,然后嘴角挂起了笑意:“是,是我运气好……”
“那卖田又是什么意思?”苏亦话锋一转,突然提问。
马秀秀一愣:“黄老头奏折里连这个都说了?”
苏亦避而不答:“卖田就是解决办法吗?我不觉得这是个好办法,要知道,那些田地都是朝廷的,若这般做,无异于是在朝廷身上割肉。”
“这黄老头说又不说完全,这不是在害我么?”马秀秀小声嘀咕一句,然后清了清嗓子,“可不是卖田那么简单,这个解决办法,也是我想了好久才想出来的哩。我的办法是,直接由朝廷下令开始改革,把原先每年产出收成朝廷拿大头,佃户拿小头的规矩改掉,改成佃户拿大头,而朝廷只拿固定的部分。这样一来,不论每年产出多少,佃户们凡是多种出来的,都归了佃户自己所有,就算某一年产出不高,佃户们因为自己是拿大头,所以也能有富余。朝廷可告知天下佃户,农田可卖予佃户私有,等佃户赚够了钱,就可将农田买下,买下后的农田种出的全部粮食便不用再上交朝廷,全归自己私有,而朝廷只需将买下农田的佃户的税收提高即可达到止损,试问又有哪个佃户不同意?而佃户买田的银子哪里来?自然就是卖粮了,佃户们手里的粮食变多了,总不能放在家里放坏吧?所以肯定会拿出去卖,这样一来,市面上流通的粮食就会大幅增加,粮价也就降了下来,粮价一降,买得起粮食的百姓就多了,长此以往,还会有人饿死么?”
“妙啊!”苏亦听得双眼直放光,“实在是妙啊!这样一来,佃户们从此就是在为自己种田,而不是为朝廷种田,自然而然就会更加卖力!而且看似前期是朝廷亏了,但因为税收增加,所以并不会亏损太多,而且长此以往,整个天下的粮食总量增多了,朝廷收上来的粮食只会越来越多!”
“你觉得好处只有这些么?”马秀秀望着苏亦。
苏亦目不转睛盯着马秀秀:“还有什么?!快说!”
“佃户的收益得到改善,这只是这个措施微不足道的一小部分好处。”马秀秀微微笑着,仿佛是看到了遥远的未来,“真正得到改善的,是这些佃户的上升渠道。在以前,这些佃户只是勉强糊口,所以自己的子子孙孙一生下来,也都只能是佃户。而以此法变革之后,佃户们能挣到银子了,有条件了,就可以让子孙去读书,去求学,去过更好的日子。”
马秀秀深深吸了一口气,似乎是在感叹:“这次变革,看似是在给佃户们过得更好的机会,但其实是……给了他们改变未来的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