暂不提苏立之北境阳谋无双,戚宗弼蜀地兵迫巴州,且说远在瓦刺,老矣剑神祝神翁,时隔多年后终于打算再次拿剑,拂其尘,砺其锋,曾在江湖威名赫赫的斩仙重剑,即将再次绽放锋芒。
剑神谷内,新雨初霁。
祝神翁盘膝坐于檐下,双目微阖。面前院子里,小剑童祝千绝同样闭着双眼,他马步稳扎,双手持握着重剑,剑锋与双目齐平。
静谧中,只有院子溪流的潺潺水声。
“嘀嗒……”一粒水珠在檐上悬挂许久,终于滴落下来。
就在此时。
“嗡——”祝千绝的手动了,重剑横挥,剑锋颤鸣。
“啪!”剑锋掠过,水珠碎成了一小团水雾。
祝神翁眼角的皱纹轻轻一颤,并未睁眼:“沉心凝气,聆感而知。”
重剑缓缓收回,再次保持了之前的姿势。
祝千绝闭着眼,微微偏头调整角度。
时隔数息,终于又是一滴水珠从屋檐落下。
“嘀嗒……”
祝千绝耳朵轻颤,重剑瞬间斩出——
“嗡——”
重剑去势凶猛,却又在下一刻骤然停住。
祝千绝睁开眼,看向檐下的祝神翁。
祝神翁仍然没有睁眼,缓缓点头:“收发自如,尚可。”
重剑剑锋之上,一滴圆润的水珠正悬在上面,似滴未滴。
祝千绝长吐一口浊气,收回剑来,恭恭敬敬朝祝神翁施礼。
罗梦寒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来到了祝神翁身后。
祝神翁却没有管身后的人,他朝祝千绝轻轻招手,唤他过来。
祝千绝把重剑背到身后,走到祝神翁面前:“老师。”
祝神翁此时终于睁眼,目光中罕见的浮现出慈爱神色,他轻轻笑了起来:“绝儿,你是我从人贩手中买来,虽非血缘之亲,但我待你亦如己出,这么多年,重剑之术我已全部授于你身,日后能到何等造化,便要看你自己了。”
“老师……”祝千绝懵懂抬头看向祝神翁。
祝神翁挥手打断了他:“为师命数将尽,此番却还有最后一事未能完成,受人之托忠人之事,哪怕大限在前,也得完成故人托付,才能安心下去。”
祝千绝咬着下唇,眼泪不知不觉就溢满了眼眶,却仍强撑着不让眼泪掉下来,只是呜咽着用力点头。
“祝老。”罗梦寒终于开口了,“瓦刺大军已经分批开拔,南下往边境去了……我们也该动身了。”
“老师!我也跟你走!”不等祝神翁开口,祝千绝就抢先喊了出来。
祝神翁垂眼看着自己的小徒弟。
祝千绝顿了顿,像是终于找到了理由:“绝儿还有许多地方不甚明了,还需老师点拨。”
祝神翁盯着祝千绝看了半晌,还是叹了口气:“那就一起罢。”
祝千绝连忙上前,扶着祝神翁站起身,一起朝屋内走去。
罗梦寒在后面跟上:“瓦刺的谍子已经全部收拢,一部分安排进了瓦刺军中,一部分乔装成商队,潜入大闰中原,以作和少主那边传递消息用。另外还需祝老去给瓦刺摩丘王进言,催促他出兵速度,据才收到的消息,北羌东路军一路溃败,已经在往雁迟关撤退,若雁迟关再一失守……北羌就败局已定了。”
祝神翁身子有些佝偻,闻言缓缓回头,目光锁定在罗梦寒身上:“怎么,鬼见愁现在是把瓦刺当东山再起的大本营了?”
罗梦寒面不改色:“非也,瓦刺既无地利,亦无人和,顶多只能算我们重回中原的跳板。”
“咳——咳咳,”祝神翁接连咳嗽数声,其后摇了摇头,“瓦刺只是弹丸之地,不当入你们法眼,这些年来摩丘王待我不薄,若我这张老脸还值几分情面,此事过后,你们还是不要拿瓦刺开刀吧。”
罗梦寒郑重点头:“我会转告少主的。”
“呵,”祝神翁无奈摇头,“司空极乐……”
祝神翁没有说出后半句话,转头吩咐小徒弟:“焚香,沐浴,更衣,拜天……请剑。”
祝千绝扶着老剑神进了内室,罗梦寒在外面等待,他坐在窗边,望着外面的碧蓝天空。
天空中,一群大雁排成行,朝着南边飞去。
罗梦寒摸了摸身上的裘衣,喃喃自语:“中原已经暖和起来了吧……”
……
祝神翁师徒从内室出来时,已经换上了崭新的衣服。祝神翁一身黑纹敞袖袍,花白的头发也束起了发髻,原本佝偻的身子挺得笔直,面色庄严。
师徒二人朝着供剑室行去,罗梦寒起身跟上。
祝千绝小跑两步走到前面,将供剑室的房门推开,然后小心退到了旁边。
祝神翁独自一人走了进去,罗梦寒正想跟进去,却被祝千绝拦了下来。
只见屋内剑架上,那柄蒙尘许久的漆黑重剑正安安静静躺在上面。
祝神翁来到剑架前的蒲团跪下,闭上双目,以额贴地。
“青天有耳,当请闻知。藏锋数载,以慰苍生。今欲请剑,是为所托。愿以朽躯,承其罪果。”
言毕,祝神翁缓缓睁眼,跪直了身子,目光直视面前重剑。
他伸出手去,干枯的手指按上了剑身,拂下薄薄一层灰。
“剑有重砺时,人无返岁年……”
“鹤问仙,当初你那一问,老朽至今没能寻到答案。”祝神翁伸出的右手有些微微颤抖,却坚定不移地朝着剑柄握去了。
“难道只有在生死一瞬……才能看到当初你看到的风景?”
手掌贴上剑柄,五指收拢。
“嗡嗡嗡嗡嗡——!!!”
剑鸣响彻整片天地。
充满着杀伐气息的剑意瞬间笼罩了下来,这一刻,首当其冲的罗梦寒只觉遍体生痛,如万千利刃加身,随时随地都要被千刀万剐,精神恍惚间,他听见老剑神的声音传来。
“那剑道巅顶的风景,也该由老朽来看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