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沏茗冒着雨上山。
当他再次回到山涧时天已经大亮了。
山涧下的水又涨上来许多,雪沏茗抬头往下看去,才发现此时已经看不到河滩了,河滩早已经被淹没在水下,只有滔滔激流冲刷着山涧两边的崖壁。
愚公就在不远处的树下坐着,侧头听雨观云,怔怔出神。
雪沏茗把沾在身上湿透了的麻衣脱下来,胡乱卷在手上,走到愚公身边坐了下来:“哎哟我去……这一趟差点把自己小命给交代了。”
愚公回过头,问道:“你不怪我?”
“怪你什么?”雪沏茗笑了笑,“怪你没出手截留?还是怪你没有第一时间救我?”
愚公没有接话,指着山涧下的激流问道:“那你还继续吗?”
雪沏茗摆手:“别扯犊子了,这水已经不知道多深了都,用屁股想都知道不是我能搞定的了,还是你出手吧,就当我欠你一次。”
愚公笑了:“你不是从不欠别人吗?”
“阿嚏!”冷风一吹,雪沏茗打了个喷嚏,他揉着鼻子道,“凡事总有例外嘛……”
愚公站起身来,活动了一下身子骨,朝着崖边的巨石走去,走到一半突然回过头来:“你是为了穹嵩麓的乡民才让我帮忙的?”
雪沏茗一愣,然后连忙摇头:“当然不是……”
“那是为了什么?”愚公微微一笑,沉下马步平蹲,十指发力,全身肌肉一绷,顿时就将巨石扛了起来。
“我只是……觉得我应该这样做?”雪沏茗也笑了,“虽然还是没能明白你说的那些为善为恶的大道理,但巧合的是,这句话我在山下也听到人说了,心中隐约能体会一些了罢,而且……我要离开了。”
“呵!”愚公轻叱一声,巨石朝山涧下滚落。
“轰轰轰——!!”巨石入水轰鸣,水浪腾空卷起数十丈,激流的水势顿时就弱了不少。
“决定了?”愚公走向另一块巨石,“那你打算去哪儿?不是我非要劝你,重铸根骨还差那最后一步,没这一步你就是重头练起,有这一步就是一步登天,以你现在的状态,如果去了不归岛就是找死。”
“不去不去。”雪沏茗苦笑着,“我自己什么样我自己知道,我如今是打算去找人帮忙。”
“找谁?”谈话间,愚公又抛下了一块巨石,流向山下的水流已经明显减弱了。
雪沏茗掰着指头自言自语:“叶哑巴……算了算了,上次的事就是因我而起才害得他被缉捕,这次可不好意思再找他,小白毛……啧,也不行,要找他还得北上,太远了,啧啧,思来想去,也只有去找唐匠人,希望他别记我在凉州府的仇才是——罢了,大不了把葫芦赊给他,这样他肯定乐意得很。”
愚公在一旁听得直乐:“怎么着?看来你人缘不太好啊?”
雪沏茗脸色一黑:“都是江湖儿女,有些恩恩怨怨多正常的事儿?”
愚公朝山涧下望了眼,见形势已经好转后便也不急了,走到雪沏茗身边,对他说道:“你要走,我自不会拦你,但关于你根骨重铸一事还要交代一番。”
雪沏茗站起身,与愚公结伴往山上走去。
愚公开口道:“根骨重铸只差最后一步,这一步却是道精细活,需要玉蝉从肋下钻入你体内,用口器将山髓渡入你心尖与心头血交融,我原先本意是想让小白来完成这一步,它是玉蝉天敌,又通人性,喝令指挥玉蝉不在话下,但却忽略了它贪吃的性子,一时不查竟让它将山中玉蝉给吃绝了种。你此番下山,若是有幸能再找到玉蝉,亦可用此法自疗根骨。玉蝉只生于大山溶洞中,以山髓月华为食,有玉蝉在的地方则必有山髓,每逢无云的满月时分,便会从洞中爬出吸食山髓月华,记住这些,你也能好找得多。我是打算让白猿随你下山,这样你若是找到玉蝉,便能及时重铸根骨,而且白猿随我修行数十载,一身本事说是精怪手段也不为过,亦能保你周全。”
听到这里,雪沏茗连忙摆手拒绝:“别别别,可拉倒吧,你一老头在这山上待着别提多寂寞了,有白毛陪着你还算有个伴,我若是再把它带走,只怕你连个送终的都没了。”
愚公脸色一黑,一巴掌抽在雪沏茗头上:“会不会说话?”
雪沏茗摸了摸后脑勺,嘿嘿一笑:“嘿,这不是跟你闹着玩么?不过你也不想想,我到时候肯定是要进城的,带着白毛多有不便,还是算了吧。”
愚公思忖半晌,然后点头道:“也有道理……”
二人冒着雨边聊边走,不知不觉就已经回到了山顶。
白猿蹲在屋檐下,远远就看到了二人走来,开心地跑到院子里朝着他们挥手。
“那我就从这边下山了。”雪沏茗指着山的另一边,自嘲笑道,“本来两年前就该翻山过去的,没想到这穹嵩山一翻就翻了两年多。”
“继续往东吗?”愚公望着远山,“你不是要去寻你朋友吗?”
“嗯。”雪沏茗点了点头,“他家就在东海边,不过要靠南边一点儿。”
愚公叹了口气:“我也不劝你什么了,但你可别带着人去送死。这两年天人频繁出手,怕是不久就要天下大乱了,免不了又是生灵涂炭。”
白猿轻手轻脚来到二人身边,懵懵懂懂间似乎也感觉到了离别的愁绪,便也安静了下来。
雪沏茗踮起脚去拍了拍白猿的头:“要走了啊,以后如果还有机会,我介绍另一个白猿给你认识认识。”
白猿小心翼翼伸出一根手指,替雪沏茗抚顺沾在额头上的头发,喉咙里发出像打呼噜一般的声音。
“走了,老爷子。”雪沏茗朝愚公咧嘴一笑,转身翻过山头去了。
雪沏茗孤身下山,步伐轻便,身形施展开速度也快了许多,当他翻到下一座山头时,身后的远方传来了猿声清啸,响彻山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