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承天门出来便是街道,苏亦晃了晃神,然后才往自家府上的方向走去。
之前岳公公的话仿佛是给他敲了个警钟,以至于一直心神不宁到现在,也使得他不得不开始思考一个问题——身为朝中从一品大员,与江湖匪帮首领来往甚密,会是个什么罪名?况且这个“匪帮”的大本营还就藏在京城里!
没错,苏亦心里的那个匪帮首领就是夜凡。
苏亦在心里把大闰的律法飞快过了三遍,都没找到有“勾结绿林帮派”这条罪名。
杀头?流放?诛九族?苏亦打了个寒颤,不敢再往下想,加快速度往家里走去。
清晨的京城街道还是一如既往的喧闹,透着一股生机勃勃的味道,苏亦未去过边关,但从战报密牒上那些血淋淋的红字来看,那些战火所及处自然不是如此国泰民安的景象,每每思及此处,眼前所见愈是繁华无忧,便愈是令他寝食难安。
转过两条街道,耳边传来了熟悉的话音。
“你再推!你再推给我看看——再推我要动手了啊!”
夜凡?苏亦眼角一跳,可真是说曹操曹操到。转头看去,才发现已经是来到了锦霞街上。想来定是那梅家女的戏台子还未撤走——苏亦心中这样想到。
果不其然,视线落去,不远处的街边,唱南戏那帮人刚开始搭台子,夜凡正被一中年男子往外推攘,梅七姑就站在一旁看着,眼角带笑。
这推人的男子苏亦还有印象,没记错的话应是戏班的主人,也是梅七姑的父亲。
苏亦站得远远的,眉毛微不可查的皱起,他没想到这么多天过去了夜凡还对梅七姑纠缠不休——他在考虑要不要替梅家妇女报官。
“来啊,你来啊,动手给我看看!”梅父一听夜凡要动手也激动了,“老子一巴掌就能抽死你!”
“嘿!就你?”夜凡给气笑了,“我让你一只手都打不过我!”
“赶紧滚蛋!”梅父还继续把夜凡往外推着,“老子让你两只手!”
夜凡已经快被推到街道上了:“我让你两只手一只脚!”
“老子让你两只脚!”梅父眼睛瞪得溜圆。
“呸——我让你三只脚!”
“你——”梅父愣了一下,上下打量了一番夜凡,嘴唇颤了半天,终于吐出一句,“龌蹉!赶紧滚蛋!”见夜凡已经被推到了街道上,随即转身往戏班回去了。
夜凡站在街道上还跳着脚叫嚣着:“来啊!你来啊!我让你两只手三只脚——跑什么啊?吓着了吧!”
梅七姑走上前来,美目中眼波流转,轻笑道:“公子,爹爹已经回去了。”
“嘿,”夜凡冲她咧嘴一笑,“梅姑娘你别不信,我真不是打不过他,我是看在他是你爹爹的份上才如此忍让……”
梅七姑眉眼含笑,轻轻做了一福:“那七姑便多谢公子了。”
夜凡尴尬地笑了笑,知道梅七姑是没信:“那个。看来今天这戏是看不成了,我……我还是明日再来一睹姑娘风采罢。”
梅七姑一双美目始终停留在夜凡脸上,沉默了半晌才轻声应道:“……好。”
夜凡被看得有些不好意思,装作不经意地低下头去,从怀里摸出一物,喃喃说道:“呐……昨日姑娘唱戏时,我看到你头簪似是坏了……”
夜凡突然牵过梅七姑的手,把手中的东西塞到了她的手中:“……你戴这个吧。”
梅七姑措不及防,下意识想把手往回缩,却发现拗他不过,只得任由他牵着。摊开手掌一看,只见是一支秀气的簪子,簪子上描着简单的花纹,未镶珠玉,看起来并不华贵,却也极为漂亮。
“这可使不得。”梅七姑想把簪子塞还给夜凡。夜凡却先一步夺过了簪子,然后突然靠近了梅七姑一步,说道:“不是什么值钱事物,权当是我一番心意,姑娘便不要拒绝了。”说着,只见他微微抬手,便已经把簪子插在了梅七姑的发间。
鼻间传来的皂角清香使梅七姑的脸倏地一下就红透了。
“咳……”一声咳嗽恰不逢时地从身后响起。
梅七姑身子一颤,越过夜凡的肩膀看去,只见一名俊俏男子就站在夜凡身后不远处,身上还穿着纹鹤官袍。梅七姑手忙脚乱地推了夜凡一下,对着苏亦仓促鞠了个万福,然后逃也似的跑了。
“哎……”夜凡叹了口气,望着梅七姑跑没了身影,才转过身来说道,“好歹是个当官的,怎么这点眼力劲儿都没有?你这样还怎么伺候皇上?你真该跟那些太监多学学。”
苏亦负着手,眯眼看着那边搭戏台子的人:“我是教皇上的人,不是伺候皇上的人。”
“别给自己脸上贴金了。”夜凡摆了摆手,“朝堂百官大多都盼着你这帝师早早去死,好让自己能好好伺候皇上呢。”
“别废话了,说正事。”苏亦冷哼了一声,却知道夜凡说的没错,“今日早朝已经把调子定下来了,若真的事不可为,便要放弃凉州府。”
夜凡把折扇在手中转了个圈:“从戚宗弼战线溃败起便已经事不可为了,齐宴竹只要不傻便能猜到这个结局,估计他此时也已经在等朝廷圣旨了,只消圣旨一到,便要大军全线回撤。”
苏亦眉头皱得更深了:“只是这样的话……”
夜凡微微眯眼:“……朝廷的压力就更大了。”
苏亦摇头道:“终究不是长久之计,凉州冀北宁邺连成一线,哪怕北羌选择盘踞于此休养生息,不急于南下,但京城也是形如危卵了。若是北羌执意南下……”
“应是不会,”夜凡摇了摇头,“不出意外的话,北羌应该不会立时南下。”
苏亦眉头一挑:“此话怎讲?”
夜凡眼神愈发冷峻起来:“北羌在等。”
苏亦神色疑惑:“等……什么?”
夜凡深吸了一口气:“我也不是很清楚,这些日子闻风听雨阁从中原各地收上来的条子太多太乱,但全跟江湖事端,以及各地揭竿有关,我不确定这些和北羌是否有关系,只是时间上太巧合了……不过若真的有关,那便解释得通了,北羌在等中原自乱,届时闰朝自顾不暇,北羌只需再添上最后一把火——大局定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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