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龙扭动着身躯破云而出,朝着放羊老人当头砸了下来。
老人发出一声怒喊后,放羊铲直接朝着头顶挥去,与那电龙瞬间撞击在一起——
“轰隆隆隆——!!!”
就仿佛浪潮拍上了礁石,电龙炸裂开来,电光四溢,银蛇乱舞!
夜凡离得近了些,细长银蛇席卷而过,稍稍一吐信子,他身上的衣服顿时就燃起了火星,夜凡惊了一跳,连忙在地上翻滚,苏亦就在他不远处,慌张跑过来帮忙,几下把火给扑灭了。
“站远些!”夜凡推开苏亦,晃着头站起,连忙朝着老人望去。只见老人浑身焦黑,头顶冒着青烟,头发都已经快被烧没了,他垂着头,放羊铲也断成了两截落在一边,背对着夜凡跪坐在地上,左边肩胛上有一道豁长的伤口,几乎把他整条左肩都撕裂了,他的左手垂在身侧,耷拉在地上——这是夜凡之前那一枪导致的。
夜凡捡起长枪,缓步朝着老人走去。
“死了么?”夜凡轻声说道,也不知道是在问谁。
“还没……”老人的声音响起,这声音仿佛是两片砂纸贴在一起使劲摩擦,实在难听。
老人的头微微晃了晃,然后咳嗽了起来,粘稠的血块从嘴里咳了出来。
夜凡在他身后站定,忽然问道:“你不是岐黄社的人吧。我不记得岐黄社里有用铲子的高手……还是天人境。”
“岐黄社的事你都能查到……?”老人哂笑道,“手眼通天啊……”
老人的话算是默认了。
夜凡顿了顿:“既然你不是岐黄社的人,为什么还要替北羌卖命。”
老人这次沉默了,片刻后才说道:“……耶律氏与我有恩,还人情罢了。”
夜凡张了张嘴,刚想再说什么,却看到老人居然撑着膝盖,再次站了起来,他回过头来,夜凡这才看到老人脸上布满了皲裂的伤口,整张脸仿佛是被缝补拼凑上去的,形容可怖,仿若凶煞。老人朝着夜凡展颜一笑,嘴角顿时裂开了一道口子:“还有什么问题?”
饶是夜凡也被这张脸吓了一跳,情不自禁咽了口唾沫:“所谓天人……就是在自己脖子上套了个枷锁吗?”
老人愣了一下,喃喃道:“这方天地……又何曾不是座牢笼?”他指了指自己,又指了指夜凡,惨然笑道:“若要深想……你我皆是被圈养的羔羊。”
随着老人最后一个字说完,那指向夜凡胸口的手指突然刺来——
“嘭——!”气浪在胸前爆开,夜凡只觉胸口一闷,紧接着剧痛传来,整个人就倒飞了出去。
老人看着夜凡飞远,摇头笑了笑,然后继续朝前走去,来到了阶梯下,他抬起头来,与阶梯上的年轻皇帝对视。
这原本宽阔的阶梯早在之前的打斗中就被毁坏了半边,缺了一大块,剩下的一半也是参差不齐,几乎很难找到下脚处。
陈勋站在阶梯上俯视看来,他身上的明黄色龙袍有些皱褶和灰尘,双腿分明在微微战栗,但还是死死盯着老人的眼睛,半步都不肯退。
“轰——”旁边的碎石堆被震开,埋在残垣中的岳窦突然暴起!
“陛下快逃——!”
岳窦飞身直扑放羊老人!
站在远处的苏亦耸然动若,不禁高呼一声:“岳公公!”
老人眉头轻蹙:“还没死?”也不见他如何动作,右手一探便箍住了岳窦咽喉,单手将其提起,岳窦比老人要高出一截,此时被提在半空,脚尖却还点在地上。
老人的手掌渐渐收紧,岳窦血气上涌,整张脸涨成了猪肝色,他对着老人拳打脚踢,老人却不动如山。
老人侧过身子,好让岳窦面对着陈勋:“公公且看,皇帝,家臣,平民,其实没什么两样,生在同一片天空下,埋在同一块土地里,迟早都是一个死字,况且,公公你也清楚拦不住我,那你还在挣扎什么?”然后他又转头对陈勋说道:“皇帝陛下,你觉得我说的对吗?”
“陛……下……快逃……”这句话几乎是从岳窦的嗓子里挤出来的。
“往哪儿逃?”老人看了岳窦一眼,“先死后死罢——啊——!!”
就在老人说话的当口,岳窦突然伸手一把抓向了老人的左肩伤口处,手指挖了进去,生生抠出了一块肉来!
老人措不及防,痛得发出一声惨呼,将岳窦一把扯开掼在地上!
“咳——”岳窦趴在地上,挣扎着想要再站起来,身后突然又传来大力,老人一拳挥下砸在了他的背上!
“嘭——!”岳窦半边身子几乎都被砸进了土里,一口鲜血混合了内脏碎块从口中吐出。
“陛下……”坑中,岳窦努力抬起头来,一只手颤抖着伸向陈勋,“——快走啊!!”
两行清泪顺着陈勋的脸颊滑落,他看着岳窦,缓缓摇了摇头:“朕……朕不能退……”
“你们都没机会了!”老人发怒的声音从身后传来,他一只脚高高抬起,对准了岳窦背脊,然后一脚踏下!
空中雷云怒吼,陈勋看到岳窦的嘴唇动了动,声音被却雷声盖了过去。
“轰——!”脚落,石崩地摇。
岳窦半边身子血肉模糊,肠子洒了一地,鲜血从口鼻中疯狂涌出,眼中逐渐没了神采。
老人抬起头望了望天,天空阴云翻腾,然后他看向了陈勋:“看来还来得及。”
“哒,哒,哒……”老人脚下有些虚浮,却每一步都走得稳当,沿着阶梯而上。
“噌——!”劲风飞驰而来,老人连忙低头,一杆长枪擦着头皮掠过,深深扎进了前面的阶梯中。
老人回头看去,一道白影从眼前一闪而过,老人连忙伸出仅剩的右手挡在胸前,下一刻便是飞来一脚踢在了手臂上。
夜凡一击未能竟功,一个后翻就落到了老人身前,将银枪一把抽出。
老人斜眼看来:“你不是说……皇帝生死与你无关吗?”
夜凡洁白的衣服上早已经沾染了灰尘,脸色一片苍白,他的胸前有一个手指粗细的孔洞正往外冒着血花,染红了大片的衣襟。
“哈……”夜凡喘着粗气,指着胸前的伤笑道:“你就当我是在报仇好了。”
不待夜凡说完,老人忽然动手,一把抓向夜凡。夜凡早有防备,后退一步堪堪避开。
“你也快不行了。”夜凡喘着气,戏谑地望着老人。
老人这一抓落空,再次探出一拳上前紧逼,答道:“对付你还是够的。”
夜凡长枪一探迎上,老人不再硬接,竖掌为刀拍开长枪,手掌去势不变继续击向夜凡。
夜凡身后就是陈勋,不敢再退,左手击拳对了上去。
“嘭——!”二人正面交手,夜凡胸口一闷,生生咽下一口倒涌的鲜血,立刻刺枪接上,老人后退一步避开锋芒,却不得不调息了一口气。
夜凡盯着老人笑道:“咳……你没力气了。”
老人摇头叹道:“情有可原,毕竟天雷之威可不是好相与的。”
“那何不就此退去?”夜凡试探着说道。
老人踏出一步,再次扑向夜凡,用行动表示了拒绝。
夜凡弹枪摆出却被老人侧身避过,连忙将枪身横扫试图将其逼退,岂料老人这下并不躲避,硬撑着被一枪抽中右肋,然后一把抓住了枪杆。
鲜血从嘴角溢出,老人突然发力,长枪竟被他一把夺过,然后甩手就扔了出去!
“现在你怎么跟我打?”老人冷笑道。
夜凡只觉得浑身脱力,四肢阵阵发软,恨不得就此倒在地上大睡一觉,却兀自逞强道:“哈——晚辈不才,还会点拳脚功夫。”
老人冷哼一声,不给夜凡喘息的机会直接揉身扑上,夜凡疲于招架,却还算是勉强支撑。
恍惚间夜凡也不知自己身上中了多少拳,也记不清自己又打中了苏武多少拳,只全凭一口气在支撑着不让自己倒下,更不敢后退。
“给我让开!”老人突然发难,大喝一声,右拳高高抬起,空中闷雷再次蠢蠢欲动!
夜凡瞳孔瞬间凝成了针尖大小,眼睁睁看着拳头朝着自己胸口砸来,下意识双手架出,朝着那拳头拦去——
“砰——!!!”阶梯粉碎,拳头连带着夜凡通通砸进了碎石里。
老人大喘了几口粗气,想要直起腰。
“嗯?”手臂上传来的拉拽力道让老人一愣。
碎石翻开,露出夜凡的笑脸,只是这脸上口鼻渗血,委实有些凄惨,他的双手紧紧抱住了苏武的右臂。
“有用么?”老人问道。
夜凡咧嘴笑了:“……有。”
“噗嗤——”
利刃刺进皮肉的声音。
一截剑尖刺破了老人心口,挂着一缕血线探出了头来。
夜凡松开手,呕出一大滩血。
老人直起身子,挪动脚步,转身。
苏亦松开握着剑柄的手,紧张地后退了一步,看着老人的眼睛。
老人嘴角带着微笑,与下午在城墙脚下相遇时如出一辙:“很准的一剑,不偏不倚,正好刺破心脏。”
苏亦的双手颤抖着:“用你的话说,这片土地是我放牧的地方,我不能让你……”
“我懂。”苏武打断了他的话,然后望向天空,夜幕中阴云不知何时已经停止了旋转,正在逐渐消散,苏武说道,“可是你知道……怎样才是一个好牧羊人吗?”
苏亦低头看了眼夜凡,发现夜凡已经昏迷过去了,再抬头看向陈勋,陈勋怔怔地望着岳窦的尸体。苏亦喃喃道:“我也不清楚……不过我知道的是,一个好的牧羊人,肯定不会去屠戮羊群,而是想着怎么才能使羊群壮大。”
半晌都没有回答传来,苏亦心有所感,抬眼看去,才发现老人的身子一如既往的有些佝偻,就那样微微驼着背站在原地,不过却已经没有声息了。
大雪簌簌,不一会就在老人的头顶和肩头积满了厚厚一层。苏亦沉默着上前一步,小心翼翼替老人清去落雪,然后把毡帽戴回了他的头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