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瑾这下连地上的卷宗都不敢捡了,手脚并用地爬到了一边,就想离这个胆大包天的女人远点。他大张着嘴,像是一条缺了氧的金鱼,徐瑾抬头看看陈开名,发现陈开名脸色黑得如同锅底一般,又转头看看王梨花,这女子还像没事人一样低头捡着卷宗。
王梨花将舞池中的卷宗全部捡了起来,在手中整理好,走到徐瑾身前伸手递出:“给。”
徐瑾不敢去接,只是呆呆地看着眼前的女子。
王梨花见徐瑾这副模样,知道他是吓得够呛,她叹了口气,把整理好的卷宗放在了徐瑾的桌子上,然后便头也不回地往大殿外走去。
“站住!”
王梨花走到大殿门口,刚准备跨出去,身后便传来一声大喝。
王梨花回头,淡淡地看着大殿之上的陈开名。
陈开名须发皆张,宛如一头暴怒的狮子,此时正怒意勃发地瞪着王梨花,他一字一句地说道:“王梨花,你真当我不敢杀你?!”
王梨花脸上波澜不惊,丝毫不为皇帝的威胁所动:“这偌大个闰朝,有谁是你这昏君不敢杀的?”
又是这两个字。
陈开名像是被刺激得狠了,站起身来一把掀翻了身前的桌子,又一脚把座下的软凳踢出去老远。他双手舞动着,龙袍猎猎作响:“昏君!昏君!昏君!你就知道这样叫我!我到底又是哪里没做好了!”
陈开名顿了顿,喘着粗气,他双目赤红,右手猛地指向王梨花:“你说——你说那跃鲤湖没有生气,我让人满湖都栽了梨花树!你又要我给你个交代,我就把蕲州所有贪官都抓了起来!可是——你却还叫我昏君!你到底还想要我怎么做?!”
一番话说完,陈开名大口喘着气,恨恨地盯着王梨花。
王梨花却至始至终没有变过表情,只是静静地听着,此时见陈开名说完了,她才缓缓开口:“陈开名,我在跃鲤湖就与你说过……你从一开始就把自己的位置摆错了。”
陈开名一滞,微微启唇:“什……”
“你觉得自己做了很多,铲除贪官,给了我交代……”王梨花摇摇头,打断了陈开名,继续说道,“可是你却没有认真想过……你现在做这些的用处已经不大了,要你给交代的并不只是我,而是蕲州遇患的万千百姓。贪官固然该除,但是除了之后呢?便没有下文了吗?就在此时,每时每刻都有蕲州百姓在被饿死,更别说还有那数之不尽的匪徒……而你陈开名却在这里大摆宴席,因为自己惩治了贪官而洋洋自得……想想这些,你还有什么资格自称明君?”说完这些,王梨花头也不回地大步离去。
大殿之上,百官皆沉默不言,有人看着舞池中的徐瑾,有人望着王梨花离去的方向,也有人偷眼打量着陈开名的神色。
陈开名站在当地久久没有动作,脸色变了又变,过了很久才颓然放下了手臂,他挥了挥手:“……散了吧。”
百官听得吩咐如释重负,纷纷站起身来,拱手告退。
不消一会,大殿里便只剩下了陈开名,岳窦,樊少霖三人。
陈开名冲樊少霖勉强地笑了笑:“让老师看笑话了。”
樊少霖咂摸了一下嘴,轻声笑道:“圣上何必苦恼,其实在我看来……那女子说的倒是没错。”
陈开名闭上眼睛,点了点头:“朕自然知晓……只是她未免也太不把朕放在眼里了。”
“那得看圣上怎么理解‘把你放在眼里’这句话了。”樊少霖端坐在桌后,轻轻夹起一块黄瓜放进了嘴里,“若是只知阿谀奉承溜须拍马的人才算把圣上放在眼里的话,那圣上才真是需要多几个这种‘不把你放在眼里’的人。”
陈开名微微睁开眼睛,若有所思。
樊少霖又继续说道:“圣上其实心里比谁都明白……梨花姑娘其实并非是真的厌恶你,她只是真心希望圣上能成为一位明君,不管她这样做是为了谁,但终究是为了圣上好。”
陈开名沉默半晌,点了点头:“老师是明白人……”
……
银白色的月光如流水一般从窗外渗透进来,洒了一地,王梨花正准备脱衣入睡。
“咚咚咚——”敲门的声音响起,王梨花心里一惊。
“谁?”王梨花把刚脱了一半的衣服又赶紧拉了上去。
“……我。”陈开名的声音从门外传来。
王梨花大惊,这个时辰陈开名怎么会来?正想下床去,门却被一把推开了。
陈开名一脚跨了进来,嘴里还兀自说道:“咦……原来你没闩门。”
王梨花秀眉一皱,下意识就要呵斥他怎么能直接就进来,然后又立马闭嘴了——这皇宫里哪处地方是他陈开名去不得的?
陈开名看上去还有些不忿,他抱怨道:“给你安排了伺候的宫女你也不要,害得我进来都没人通报,还得亲自来敲门……”
“你来做什么?”王梨花哪里去管陈开名的抱怨,毫不客气地对陈开名瞪眼问道。
“唔……”陈开名不去看她,捋着胡髯望向窗外,“月色正浓,不知梨花姑娘可有雅兴与我一同赏月?”
“没这雅兴,你自己去罢!”王梨花立马拒绝。
陈开名不以为意,轻笑了两声:“甚好,既然梨花姑娘也有此雅兴,那便与我同去罢。”
陈开名话音一落,便是两名金甲卫士走了进来,一左一右钳住了王梨花,架起就往门外走去。
这委实是耍无赖了,王梨花此时也不知是该哭还是该笑,她怎么能想到这皇帝还有如此无赖的一面。
“放开——我自己会走!”两名卫士也没想真的伤着她,王梨花稍稍一挣便挣脱了卫士的钳制,她使劲地瞪了一眼陈开名,率先走出了屋子。
陈开名嘴角一勾,微微一笑,跟着走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