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吱呀”一声,房门推开,一个道人迈步走了进来,身材高大,相貌端正,眉目祥和,竟是紫阳道人。院中脚步匆匆,一人前后脚跟进屋来,身材窈窕,正是曲宛烟。
莘瑶琴见了门主,这才大喜,道:“门主,你可回来了。”想起这片刻功夫,冯长老身死,秋长老生死未知,又是惊怕又是难过。
曲宛烟额头见汗,一张脸却是冻的煞白,气道:“我跟到山下,见他们登船离开,回来之时,忽然被人偷袭,点中穴道,推落山坳。幸好山坳中有雪,雪里埋了半天,若不是道长搭救,已经被活活冻死。还不及谢过道长。”她见了冯从彤尸身,愈发怒火难耐,面上却还是温柔淡定。
紫阳道:“门主不必客套,可知行凶者是何人?”后一句却是问莘瑶琴。
莘瑶琴道:“那恶贼乃是魔教的朱之蕃,如一头肥猪一般,甚是好认。”
紫阳目光在室内一扫,咦了一声,闪身到了秋夜蓉身侧。伸手一搭脉搏,随即毫不迟疑,将她身子靠墙扶起,怀中取了一瓶出来,右手单掌一翻,双指扣住两侧“颊车穴”,手指透劲,连试三次,秋夜蓉方才张开嘴来。
紫阳道人单手弹去瓶塞,将三粒药丸直接倒入秋夜蓉口中。右掌下翻,顶住秋夜蓉下颌,叫秋夜蓉头仰起。双手合拢,圈住秋夜蓉脖颈,两根大拇指自上而下滑抹,指经“大迎”、“人迎”、“水突”、“气舍”,轻轻揉动。指到“气舍”立刻回转,又自上而下疏落。
如此五回,秋夜蓉喉头蠕动,方将药丸咽下。
曲宛烟与莘瑶琴都是屏息凝气,不敢言语。曲宛烟暗赞,这道人果然高明,秋长老已是没了意识,吞咽不能,自己就便知道这走“足阳明胃经”的法子,功力不足,也不能成功。
紫阳道人道:“救人要紧,冒犯了。”出手连点秋夜蓉胸腹间数个穴道,又将她翻转,叫她盘膝而坐,双掌抵住后心。
曲宛烟与莘瑶琴忧心忡忡,秋夜蓉任人摆布,半点反应也无。莘瑶琴见寒风灌入,吹的秋夜蓉与紫阳道人发须乱舞,紫阳道人头顶略见白气,面上已经见汗。略一迟疑,点了点破窗。
曲宛烟会意,移了墙边的柜子过去,将那破窗挡住,不叫寒风灌入。
室内只闻萧平安鼾声,过了直半刻钟,紫阳道人轻舒口气,缓缓撤回双掌。
曲宛烟这才急道:“道长,秋长老她?”
紫阳道人道:“她内伤不轻,好在咱们来的还算及时,但怕也要养上三五个月。”
曲宛烟松了口气,侧身福礼,道:“性命无碍就好,此番多亏了道长。”莘瑶琴一旁跟着谢礼。紫阳道人耗费内力救人,这恩情乃是极大。
紫阳道人还了半礼,道:“同是江湖一脉,力所能及,自是责无旁贷。”
朱之蕃与秋夜蓉恶斗,桌椅尽皆打翻,那桌子倒是牢靠,并未摔破。莘瑶琴上前扶起,请紫阳道人落座。与曲宛烟一起,将秋夜蓉移到床上,与萧平安一头一个。又取了一幅被单,将冯从彤尸身遮住。收拾停当,自去火盆之旁,架个挂钩,吊上铜壶,要烧些热水。
曲宛烟跟着陪坐,问道:“道长如何机缘巧合来此荒岛?”
紫阳轻叹一声,望了眼萧平安,道:“实不相瞒,此前我对这小兄弟不起,他这魔功便是我传授。我对他始终心中有愧,这些年一直惴惴不安。听闻云阳师兄带人追他下落,担心于他不利,这才一路寻访追来。你等未曾遇见么?”
曲宛烟道:“说来话长,今日黄昏,我等船上被洞阳道长追到,开口要人,冯长老恼他张狂,与秋长老联手将他打落河中。我等有意在此暂避风头,谁知不多时云阳道长和洞阳两人一起寻来,更是使卑劣手段,暗算我家冯长老……”
紫阳自天台剑派转投点苍分宗,江湖也一时风传甚多。曲宛烟知紫阳与天台剑派和云阳道人都是恩怨纠葛颇多,此际说起,不知人家底细,顿觉有些尴尬。
紫阳道人似看出她心中所想,呵呵一笑,道:“曲门主无需客气,我这些昔日的同门心性如何,贫道自是了然,若非如此,我又怎会改换门庭。”
曲宛烟将方才之事说了,说到自己出门,莘瑶琴接上话头,又将方才之事叙述一遍。莘瑶琴口才极好,除却自己与朱之蕃周旋一些细节不谈,其余事情说的也是绘声绘色,惊险无比。
紫阳道人越听越是惊讶,话了问道:“萧兄弟昏睡四日,内功自洽不能止歇?那朱之蕃假冒猿公惊走了云阳?”
曲宛烟却是越听越恼,恨声道:“这狗贼朱之蕃,定不能与他善罢甘休。”
紫阳道人道:“云阳师兄确是生性多疑,但也不至被只猿猴所骇,你当真见他们离岛去了?”
曲宛烟道:“我不敢跟近,但确是见他们落船去了。”
莘瑶琴道:“那猿猴好生古怪,还会学他走路,惟妙惟肖。”伸手一指萧平安。
紫阳道人将信将疑,眉头微皱。
曲宛烟道:“我所知道,魔教崛起神速,哥舒天凶威赫赫,魔焰滔天,与天台剑派又有不解之仇。云阳道长几番算计,全都是铩羽而归,一次比一次败的彻底。这小兄弟与哥舒天渊源不浅,身上更是秘密不少。云阳道长大约想是要拉拢于他,也好与魔教缓和一二。”
紫阳道人微微摇头,道:“那哥舒天无端被囚三十年,这怨恨岂能消除。不过萧兄弟奇货可居,倒是真的。”
曲宛烟道:“前面云阳道长还说,已经代师傅收了他为徒,与他已是师兄弟呢。”
紫阳道人也是惊讶,道:“什么时候的事,不能吧。”随即冷笑,道:“莫说此事他还真做的出来。拉拢是真,怕了魔教却是未必。”
曲宛烟道:“哦?”
紫阳道人道:“天台剑派早与昆仑派勾结,有姜子君相助,也不惧哥舒天。”
曲宛烟眉梢一动,又道:“哦。”
旁边铜壶水响,莘瑶琴起身,各自斟了一杯白水。
紫阳道人呵呵一笑,道:“明人不说暗话,嵩山一会,支持昆仑姜掌门的人不少,虽并非人人真意如此,但昆仑派在中原武林,布局已有声势。你翠羽楼若无昆仑派相助,岂能如此轻易吞并漱雪堂。我如今所在点苍分宗和天台剑派,更是早与昆仑做下交易。”
曲宛烟轻笑一声,道:“道长却把小女子看的高了,我们两家渊源本深,这合并的主意早不是一天两天,姜掌门小女是佩服的很,但可惜实在没什么交情。倒是你说天台剑派和点苍分宗,你们又是为何?”
紫阳道人道:“昆仑派早有心迁宗入中原,与金国王室交易图谋已久。如今两国征战,为其扫除武林中的一些杂音,取江湖能人异士为己用,自然是大大的功劳。曲门主聪慧,对眼下局势怎看?”
曲宛烟道:“眼下扬州已失,淮东淮西全线崩坏,大宋败局已定。”
紫阳道人道:“大宋积弱,轻衅启战,打不赢这场仗,乃是意料之中。金人这些年国力也是空虚,内忧之际,打这么一仗,自是恼怒异常。金主此番心思,要狠狠教训宋之朝廷,所过之处,寸土不留,吞宋或许力有不逮,但要趁此战,将国境推至长江一线。如此一来,天台剑派也好,点苍分宗也好,可就算在金国境内了。”
曲宛烟难掩惊讶之意,道:“金主有意吞土至长江一线?”
紫阳道人道:“三国,南北朝,自来南北割据,‘守江必守淮’。淮东、淮西、襄阳和四川,这四地乃是割据防御之核心。淮河南北东西水道纵横,配合扬州、庐州、襄阳几座坚城,处处皆是险地,难地,易守难攻。长江却是不然,水道宽阔,波高浪急,但绵延万里,并非全是水流湍急屏障之地,如采石矶、瓜州、田家镇等地,都是易攻难守之处。”
曲宛烟道:“天下九州,皆是富饶之地,金人已有冀、兖、青、徐、豫、梁、雍,在占去扬州、荆州,九州尽收囊中,大宋就算有江南繁华之地,还是大势尽去,早晚沦为附庸。”
紫阳道人道:“正是如此,国境推至长江,淮河上下,冀、兖、青、徐、豫等地平原,皆再无边境之害,可安心屯田种粮。反观大宋,万里长江,若防,何来如此多军力,不防,则国门洞开。长江以南,至少要退地百里,再富饶之地,也无人敢耕种。此消彼长,两国国力只能越拉越远。”
曲宛烟笑道:“贵派与天台剑派早知此事,故而早早与昆仑结盟,当真是高瞻远瞩。不过眼下说大宋败局已定,小女只觉还言之过早。南北防御四地,淮东淮西其实最难,襄阳与四川反是突破之地。秦占汉水、四川终灭楚;晋占襄阳、四川终灭吴;隋占襄阳、四川终灭陈;唐占襄阳、四川终灭萧铣;宋太祖占襄阳、四川而灭南唐。眼下阴差阳错,淮西淮东崩坏,襄阳却是固若金汤,四川才是最大变数。”
紫阳道人颔首道:“吴曦么?反复小人,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曲宛烟道:“道长看的如此通透,不知下来如何打算?”
紫阳道人道:“我如今心灰意冷,有去往大理遁世之念,偶知他有难,才过来看看。方才云阳师兄如何说,可否说的再详尽一些?”
曲宛烟将方才云阳道人所说又详述一遍。
紫阳道人眉头紧锁,反复思量,半晌方道:“我也看看可好。”
曲宛烟道:“正想有请。”接道:“其实我等也未尽是好心,亦有奇货可居之意。”微微摇头,又道:“谁知人算不如天算,反是无端赔上了冯长老一条性命。道长若有心,尽管带走他不妨。”
紫阳道人道:“我先看看他伤势。”
行到床前,一般先搭萧平安脉搏,时间不长,换右掌与萧平安左手相握。
曲宛烟知他也是以内力在探查萧平安体内,默不作声,一旁静观。
直一刻余钟功夫,紫阳面上凝重之色愈深。忽地盘膝上床,双臂一分,架住萧平安腋下,将他人提起,双足一分,将萧平安双足盘起,自己跟着盘膝对面坐倒。双掌按住萧平安双肩,伸指拿“肩外俞”、“肩井”、“秉风”,劲力一吐,随即滑落持臂,轻叩“曲池”、“天井”、“清冷渊”。
萧平安双臂自然伸直,紫阳道人双掌平推,两人掌心相对,萧平安手臂自然微垂,两人手掌稳稳黏住。
月移云动,夜色越深。破窗虽被柜子遮挡,仍然有风漏入。火盆之中,一块木炭暴出几颗火星。
曲宛烟与莘瑶琴相对静坐,都不时扭头去看两人。
床榻之上,秋夜蓉呼吸轻微。
紫阳道人头顶白气渐渐冒出,不知何故,忽然鬓角见汗,身体微颤,竟是面露痛楚之色。
对面萧平安,倏地睁开眼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