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金军指挥将官挽起手中弓,一松两指,箭如流星,正中独眼三哥右手,将他半边手掌立时射穿。冒着火光的火折子和两根手指一起掉落。
独眼三哥不自禁一抬头,又一箭飞来,自他颈后穿入。
独眼三哥身子一抖,更多的箭飞来,“咔”的一声,他背后的锅盖忽然碎成数块。独眼三哥翻身栽落,如同断了线的风筝,“扑通”一声,跌落护城河中。
城下躺着五人,城上三人,河中还有一人,方才还生龙活虎的汉子,此际却无一人再能呼吸。
周遭鸦雀无声,从几人踏上城头,不足二十息,九死一伤。片刻之后,四下的百姓中隐约传来悲泣之声。
根叔颤巍巍跪倒在地,对着众人尸身不断叩拜,泣不成声,他眼泪几已流干,喉咙已经哭哑,瘦弱身躯如同风中残烛。
城楼之上,一人哈哈大笑,一摇三晃的走上前来,正是斡鲁古。哈哈大笑,道:“怎么,翟香主,今个这么早就散场了么。
翟彪面色铁青,眼中几欲喷出火来。
忽然一人道:“午时还没过,胜负也还未分!翟香主,你的人还有力气没,拿根竹竿,送我上去!”声音清脆,虽是不大,却也清晰可闻。
众人震惊目光之中,一娇艳女子越众而出,面色阴沉,一双秀目中凛凛寒意彻骨,正是花轻语。
众人都是一愣,斡鲁古忽然哈哈大笑,道:“好俊俏的姑娘,这叫本官如何舍得。”周遭金兵和彩棚中的金人一阵哄笑,此人嘴上如同抹粪,实是没个当官的模样。
翟彪也是皱眉,道:“此间有的是男人,还不须你们女人插手。”
花轻语面罩寒霜,冷冷道:“百花谷花轻语,你说我不配么!”
翟彪大惊失色,道:“你是彩凤花女侠?”
先前说话那商人见花轻语忽然出去场中,也是傻了,转头望望,沈放却是仍留在原地,抬头一直望着那长杆。忍不住一拉沈放衣袖,道:“后生,那是你朋友么,还不赶紧劝下来!”
沈放这才如梦方醒,几步走上前去,皱眉道:“你又要多管闲事。”
花轻语不喜道:“这岂是闲事,你难道不气么!”
沈放柔声道:“自然生气,是以这回你要让给我。”
花轻语回嗔作喜,道:“你是担心我么?没事啦,我有地红绫在手,这红绫可不算犯规。”
沈放摇了摇头,转身面对城楼,高声道:“喂,那头猪,我与你打个赌如何?”
斡鲁古大怒,骂道:“哪里来的刁民,敢辱骂朝廷命官,来人与我拿下!”
沈放道:“我与猪说话,大人为何答应?哦,原来是大人想赌,那也是不错,我赌一千万两白银!”
周围百姓见他瘦骨嶙峋,一头白发,都觉怪异,但听他两句话一说,又都觉畅快,哄堂大笑。
斡鲁古脸上一阵红一阵白,哪里还不知道,自己一时口快,中了这小子奸计,自己伸脸让人打了一巴掌,又听百姓哄笑,更是恼怒,正要再想个罪名,忽闻“一千万两白银”,忍不住一声冷笑,道:“瞧你那寒酸模样,还一千万两白银,你能掏出十两银子,本官都算你本事。”
沈放道:“自然不是我,我身边这位,乃是百花谷的少谷主,莫说一千万两,两千万两也不在话下。”
花轻语不明沈放之意,但看在方才他也算关心自己,当然不会拆台,傲然道:“区区一千万两还算钱么。”
斡鲁古生平有三大嗜好,第一爱财,第二爱财,第三还是爱财。虽一万个不信沈放之言,话却是停不住,道:“你想赌什么?”望望花轻语,心道贵州那个百花谷么?难道这女子真拿的出一千万两?
沈放朗声道:“明日午正三刻,我来请孔先生回家,不动一兵一卒。”
四下一时无人出声,就连花轻语也不知沈放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斡鲁古还道自己听错了,道:“什么?不动一兵一卒?你小子是妖人,会妖法不成。”
沈放冷笑道:“是啊,大人不信么?”
斡鲁古突然哈哈大笑,道:“好,好,我信,我信,明日午正三刻,本官拭目以待!”
沈放道:“如此说大人愿意赌了?”
斡鲁古傲然道:“你想赌什么?”
沈放上前一步,一字一句道:“我和你赌上一赌,我输了,输你一千万两。你若输了,须得跪倒给孔先生磕三个响头!”
斡鲁古嘿嘿冷笑,道:“一千万两白银!那你这可是亏本买卖。”
沈放道:“我稳赢的赌局,怎么会亏本?”
斡鲁古上上下下打量沈放,实在看不出此人有何特别之处,但见他一副胸有成竹模样,心中不禁也是有些打鼓,干笑两声,心中反复思索,越想却是越觉无稽。突然笑道:“臭小子,不会是这边说完,晚上就脚底抹油吧。”
沈放道:“大人可要与我立个字据?”
斡鲁古哈哈大笑,道:“这上万人看的清,听的明,又何须字据,咱们明日午时,来见分晓。”说完拂袖而去。
众人散去,玄天宗教众将同门尸身一一收殓。翟彪与那孔府的老管家根叔两人齐上前来。
翟彪抱拳,仍是先向花轻语说话,道:“花女侠前来相助,我等感激不尽。”
花轻语此际倒觉得有些不好意思,道:“我还没帮忙呢,这不让他抢去了么?”
翟彪望望沈放,狐疑不定,道:“未敢请教少侠高姓大名。”
沈放淡淡道:“沈放。”即使是有前面一番惊心动魄、惨烈之极的豪情壮举,他对玄天宗也着实欣赏不起来。
翟彪微微一怔,随即惊道:“你就是沈放,你在我教铜榜之上!”
沈放看他一眼,道:“不错,我与你教乃是仇敌,你想怎地。”
翟彪大是尴尬,忙道:“少侠莫要误会,铜榜只是说兄台对我教有敌意,多半是敌非友,见面须得小心。并非是要对兄台做些什么。”其实玄天宗铜榜说的是,此人是敌非友,帮中人见到可以先下手为强。这后半截却略去不说。
沈放心中清楚,却也不点破,眼下既然同仇敌忾,他也不是斤斤计较之人。
翟彪陪着小心,一旁根叔也是看出,却反对两人多了几分指望,拱手道:“不知公子有何妙计?若能成功,孔家上下,感恩戴德。”
沈放道:“既是妙计,自然不能随便说。”
根叔连声道:“正是,正是,咱们找个地方细说。”
众人回去城里,沈放不愿去玄天宗的所在,几人便寻了个客栈。进了房里,小二送上茶来,关门出去,只留沈放、花轻语、翟彪、根叔四人。
花轻语也是急道:“你有什么好法子,说来听听。”
沈放道:“法子是有,只是还需再想想。”
花轻语顿时气馁,道:“原来你根本没法子啊。”
翟彪和根叔也是大失所望,看沈放眼色都有些不对。
花轻语忙道:“我有个主意。”
翟彪忙道:“花女侠请讲。”
花轻语玉指在面颊上轻弹数下,道:“阳燧可聚日取火,咱们只要找面大铜镜,对着太阳就能把绳子点着。”
古人早知凹面镜取火的奥妙,晋崔豹《古今注》中有载:“燧,铜镜也,以铜为之,形如镜。照物则影倒,向日则火生。”
唐宋时期的谭峭在《化书》中写道:“小人常有四镜。一名圭,一名珠,一名砥,一名盂。圭视者大,珠视者小,砥视者正,盂视者倒。观彼之器,察我之形,由是无大小,无短长,无妍丑,无美恶。”其中“圭”是以琬圭命名的平凸透镜,“珠”是双凸透镜,“砥”是类似曾用磨刀的砺石一般的平凹透镜,“盂”是盂底命名的凹凸透镜。
由此可见,古人对透镜的研究已很深入。只是这些学问在那个时期只有极少数人才懂,俗间多半都是一知半解。
根叔听了便摇头道:“不妥不妥,这借镜取火,需离得极近,金人不是傻子,你拿面镜子过去,转眼便被人识破。”
花轻语无奈道:“那怎么办?”看看沈放,道:“要不咱们半夜去抢了来,给他掉个包?”
沈放道:“你的主意倒都不错,只是不必如此麻烦。”
花轻语道:“那你有什么好法子,倒是说啊。”
沈放摇头道:“说出来不就不灵了,我自有主张,请你们二位帮帮忙。”
翟彪和根叔都是脸色迟疑,但仍是点头道:“公子请说。”
沈放对翟彪道:“你手下可有精通水性之人,明日给我找一个来。”
翟彪点点头,见再无下文,也是有些发懵,犹犹豫豫道:“我手下还有不少人,公子尽管吩咐便是。”
沈放道:“这便够了。”又对根叔道:“有手脚麻利,擅长追狗撵鸡的也给我找二十个来,越快越好。”
根叔一头雾水,但仍是点头答应。
花轻语一旁急道:“我呢,我呢。”
沈放无奈道:“你回去好好睡一觉,你在我面前晃来晃去,晃的我头好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