柴九此番带众人游历,无异师长。不管出行还是聚会,众人都是众星捧月一般,将先生供在中间。而他左右两个位子,几乎都是被柴霏雪和云锦书占据,旁人也不去相争。
沈放忍不住问道:“昨日小倩姑娘所问,我也觉奇怪,云公子风流倜傥,文武双全,爱慕他的女子当是不少,为何也迟迟未曾婚配?”
一夜胡说,四人关系亲密许多,秋白羽低声道:“其实云大哥师傅一直想撮合他跟柴姑娘,云大哥为此也是烦恼。”
云锦书师傅便是剑圣寄幽怀,沈放闻言,心里没来由一紧。知还有下文,问道:“这有什么烦恼,柴姑娘不好么?”
果然秋白羽其实不需他问,已经道:“你不知道,我们四个从小一起长大,兄弟姐妹一般。云大哥跟柴姑娘差了差不多十岁,跟云烟妹妹一般,或许兄妹亲情更胜儿女之情。”话锋忽然一转,又道:“但柴姑娘天生丽质,人品相貌武功,无不是上上之选,跟云大哥倒也是良配。哎,谁知道他怎么想。”
沈放只觉有股酸意,但往前面望了一眼,却又不得不承认秋白羽所言不假。单看背影,云锦书和柴霏雪,一个高大挺拔,一个亭亭玉立,倒真是金童玉女一对,还是多问一句道:“那柴姑娘呢。”
秋白羽摇头道:“那可就说不准了,柴妹妹跟着柴先生久了,看咱们个个都是臭男人,酒囊饭袋。”他眉宇间也是无奈,想是柴霏雪也没拿什么好话说他。
沈放连连点头,柴霏雪眼界之高,他可是领教了的。此际听说她看人人都是如此,心里倒是一阵轻松。脑子里忽然飞出一个念头,柴先生搞那个乾元会,不会是选女婿的吧!
念头闪过,自己也是哑然失笑,乾元会一多半都是已婚之人,自然不可能。
秋白羽笑道:“不过话说回来,你那花姑娘也不错啊。前面四个姑娘,哪个差了!”
沈放面上一红,道:“我跟她也是寻常朋友。”
秋白羽呵呵一笑,云淡风轻,瞬间有了宗师风范,却是压低嗓子,鬼鬼祟祟道:“明白,明白,不过你可得小心,我瞧花姑娘这几日可不爱理你。你瞧那姓梁的,马骑的这么差,还想紧跟人家,一会摔断他腿。”
沈放脱口而出,道:“那我该怎么办?”
秋白羽笑道:“你当然要主动一点,去寻她说话啊。花姑娘这般任性的女子,可得好好哄着。”故意拉着沈放落到最后,还要看看左右无人,小声道:“旁人我都不教,你知道,要女孩子喜欢你,什么法子最有效?”
沈放装作随意,道:“什么法子?”
秋白羽故作高深道:“就是叫女孩子紧张。”解释道:“你要让她知道,你有好多人喜欢。这样她就会觉得你很有魅力,还担心自己得不到你。”嘿嘿奸笑,道:“然后你就可以为所欲为。”
沈放装作不在乎,耳朵却是未放过一个字,听的连连点头。
离城一二十里,一切还是如常,昨日那一群蝗虫降落之处,还在前方。大地之上,树木青草,还有大片黄灿灿的稻田。又行片刻,众人停在一大片稻田之前。
信阳水道纵横,气候也是适宜,早就开始种稻。宋朝也有“早稻”“晚稻”之分,但与今时含义不同,只是时间上的早晚,并非一年两季。
信阳此处就是晚熟的稻谷,八月底已经陆续开始收割。但彼时全靠人力,收割甚慢,往年都靠雇佣大量专门四处割稻的游民。如今战乱一起,割稻的人也寻不着,大半人家的田地连三分之一也未收完。
眼下天刚蒙蒙亮,田间已许多割稻的人家。远远相望,如同一只只小蚂蚁,半天也啃不下一排稻谷。
又行十余里,前方人影渐多,田间地头,都是蹦着跳着的百姓,如同舞蹈。每隔一段,还有烟柱升起。而眼前田地颜色似是深浅不一,平整的稻田上好似坑坑洼洼。
一行人下马离了大路,走入田中。近处在看,稻田中稻谷之上,密密麻麻,到处都是蝗虫。一棵稻谷之上,足能趴着几十只,重重叠叠。
这些蝗虫此际似是倦了,并未在啃食稻谷,但也不怕人。只有被碰到之处,有不多的蝗虫跳起,随即又趴到另一根稻杆之上,一动不动。
越往田中去,蝗虫越多,田地被损毁的也越来越明显。大片的稻谷被连根啃光,留下一块又一块黄秃秃的地面。
穿过一块田地,前面田埂之上,尽是百姓,远看是在舞蹈,近看却是拿着各种各样的工具,正在驱赶蝗虫。
古时田地,不像如今的大面积耕作,块田之间,距离较大。单幅田地,也是较小。眼下百姓所做,就是趁蝗虫沾露不飞,驱赶蝗虫到平地之处杀死。而大量所用的,正是沈放说过的“堑坎掩埋法”。
将蝗虫赶到坑里活埋,这法子看似愚蠢,但千百年来,被无数书籍记载,自有他的道理。
蝗虫若在野地,随你如何扑杀,扑打放火,手段尽可。但在田地之间,要想保住一些庄稼,不毁田地,只能将蝗虫赶出,再行杀灭。
此法活埋蝗虫,只要填土结实,蝗虫基本都会被闷死。但也有例外,若是埋的不深,或是压土不严,再或遇到下雨,坑中蝗虫还能逃出不少。
但此番灭蝗有重赏激励,乡间地头,都有小吏和乡老督促,不但坑挖的深,还放火焚烧,定要叫坑里蝗虫死的不能再死。
萧平安等人到了近处,就见一个丈余大的土坑,深达三尺,远比沈放描述的要大。坑中已经积了一堆蝗虫,密密麻麻,正被焚烧。此处用火,并不完全为杀灭,更多还是叫蝗虫燎伤翅膀,不能再飞。
四周不断有人驱赶蝗虫飞起,这些蝗虫此际飞不高,也飞不远,有人支起木板,蝗虫便顺着人为的通道被赶到田埂之上。立刻有人拿扫帚扫入土坑。也有人站在土坑四周,将试图爬上来的蝗虫再推下去。
有儿童不知忧愁,反觉此事特别好玩,跟着扑打,兴高采烈。还有胆大调皮的孩童,从火堆里扒拉出烤熟的蝗虫,塞进嘴里,嚼的嘎吱作响。
成人面上,却都是一脸愤恨严肃,这些老实巴交的乡下人,恨死了来夺他们吃食的害虫,恨不得将它们全部杀光。驱赶蝗虫之时,脚下有虫,就狠狠一脚踩下。
年少者不知愁是何物,年老者却是欲哭无泪。
田间还有许多膀大腰圆,面目狰狞的恶汉,也正干的起劲。一问之下,竟是玄天宗本地的信阳香主徐聪带着城乡四处的教众和一干泼皮无赖前来帮忙。
这些平日欺行霸市的恶棍,即便做起好事,也叫众人害怕,干活之时,都离的远远的,唯恐碰到。
本来归无迹还想说服祁昆调动周围驻军相助,却被一口回绝。隔岸有金军虎视眈眈,谁也不敢随意调动军队。
萧平安见过蝗灾,犹记得乡间打蝗灭虫的景象,看了一阵,忽闻不远处人群骚动,有人惊呼:“不好了,不好了,虫子吃人啦!”
众人都是吃了一惊,蝗虫乃是吃草的,怎地吃起人来!走过去,却见稻田中躺着一人,身上密密麻麻都是蝗虫,如同盖了一张虫毯。
周围一群百姓七嘴八舌,都道是蝗虫吃人。萧平安却是眼尖,看出那人胸口还在起伏,正想喊大伙救人,地上那人却是晃悠悠自己坐了起来。似是此刻才知自己身上爬满了蝗虫,伸手一抹,先露出脸来。
萧平安几人都是一愣,这人一头白发,相貌不俗,只是一脸茫然之色,竟是盛秋煌。
盛秋煌也不坐起,对周围一大群人更是视若无睹,抻了个懒腰,随手抓起一把蝗虫,塞进嘴里,嚼的咯吱作响。
先前孩童嬉闹也吃蝗虫,但那是烤熟了的。这活的蝗虫什么滋味,众人虽是不知,但看盛秋煌嘴角滴答滴答白的黄的汁液。几个女子同时扭过头去,心下作呕不已。
众人见他一把年纪,更别提曾是一大望族之主,却是落到如此田地,都是戚然,心下不忍。
叶素心更是心软,取了一个水囊,又拿了一包点心,小心翼翼到盛秋煌身前,轻声道:“前辈,那个不能吃,吃这个吧。”
众人出门,不知几时方归,不但李家有人预备,几个女子心细,随身也都带了些吃食。
盛秋煌也不客气,伸手抓过,一通狼吞虎咽,都吃了下去。
花轻语和沐云烟见了,也都送了吃的过来。盛秋煌不知多久没有吃饭,一口气吃个精光。这才看看众人,目光在郭汾阳身上一顿,皱眉道:“我认识你,上次不分胜负,今日再来打过!”
郭汾阳知他神志不清,笑道:“我打你不过,算你厉害,不必比了。”
盛秋煌大是得意,扬起头来,道:“那今日便饶了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