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放所习,分明是江湖罕见的一门奇功,吞吐天地之精,如鲸吞龙吸,无底洞一般。以此吐纳之速,内功修行,比寻常功法怕不要快了十倍。
心下暗叹,江湖之大,莫测高深。自己所习“明神诀”也是罕见奇功,本以为天下无双,但瞧自家兄弟这门功夫,可未必比自己的差了。
暗暗一笑,也自收敛心神用功。
沈放这一日拜祭亡父亡母,心神激荡,本不适宜练功。但一盘膝坐倒,明月之下,心底竟是一片平和。
过了约莫一个时辰,林中忽起长啸,若虎啸龙吟,直穿云霄。归无迹第一个惊醒,眼睛未睁,已辨明方向,眼睛睁开,人已掠出四五丈。只见一棵大树之下,沈放盘膝端坐,正仰天长啸。
林中人尽被惊醒,议论纷纷。宋源宝和秋白羽对视一眼,齐齐点了点头,面上却又都是不可思议之色。
一人声音道:“沈兄弟,这是破障了?”正是杨安国兄妹过来。
宋源宝和秋白羽都是点了点头,面色却是更显怪异。
杨妙真笑道:“你们怎么一副苦瓜脸?他不是你们朋友们,这可是大喜事,你们该替他高兴才是。”
宋源宝和秋白羽面面相觑,心中都道:“是该高兴,是该高兴,可他去年才练的内功啊!”
两人临安遇到沈放,一度以为遇到了隐世高人,后来相处久了,真成了朋友,才知道沈放经脉所限,竟是不能修炼内功,都是替他惋惜。
去年沈放开始修习内功,宋源宝虽然做事老不靠谱,但毕竟也是好友,自然一并知晓。
但这才过了多久,八个月?九个月?人家“破障”了!只是《白马经》关系重大,除了柴九、寄幽怀,就连柴霏雪也不知沈放所练,竟是这已被江湖传为笑谈的不世奇功。宋源宝等人还道沈放乃是得了寄幽怀亲传。
归无迹也是点头,他自不知其中缘由,在他看来,沈放如今不过二十。这个年龄破障,虽不能与宋源宝相比,但也是少见的武学奇才了。
又过片刻,沈放啸声已弱,不到小半盏茶功夫,已是息声。
归无迹与杨安国兄妹微微摇头,只道沈放也是天赋异禀,谁知破障气息如此寻常,想来这内功也是硬拔上来。根基不稳,未来成就必也有限。
内家高手破障,十二正经内息大成,内外贯通,气冲十二重楼,积蓄体内多年的修炼内息与天地交融,自会忍不住仰天长啸。
寻常人,气出数息,寻常好手可达半盏茶功夫,更杰出一些,可达半炷香。半炷香已是一刻钟长短,试想一人气息只出不进,竟能维持一刻钟之久,那是何等肺活量。
当日萧平安被众人高看,正是因为他中气充沛,一声长啸,足足维持了一刻钟长短。
当然后来褚博怀在衡山为萧平安掩饰,说其实那时萧平安已经是斗力境中段,如此一来,倒叫不少人大感失望。斗力境中段的高手喊个一刻钟又算什么本事了。
沈放眼下一口气未到小半盏茶功夫,只能算是寻常中的寻常。
归无迹过了一见,兴趣便是不大。眼光一扫,却又是一愣。沈放身侧丈余,萧平安端坐树下,竟是一动不动。
沈放破障如此大动静,就是死人也惊动了,可萧平安竟是无动于衷,连动弹一下也无。
归无迹心知有异,挥手叫杨安国兄弟屏退众人,只留宋源宝几人在场。
此际宋源宝和杨安国几人也看出有异,杨妙真奇道:“他为何一动不动,莫非也正要突破?”
归无迹点了点头,轻声道:“怕正是如此!”寻常人练功,即便入定,一有风吹草动,也会惊觉。故此练功,多在静室,越少干扰越好。
萧平安此际入定,自然知道沈放破障,但却是纹丝不动。除非是他故意装作这般,否则只有一个可能,就是他也突破在即,不肯停下。
归无迹几人再无心睡眠,都在一旁打坐。半个时辰之后,沈放先睁开眼来,朝众人一笑。
萧平安仍是未起,众人都朝沈放拱手,轻声恭喜。
又过半个时辰,萧平安才睁开眼来,对沈放道:“好兄弟,恭喜你过了破障关。”嘴上恭喜,眼底却难掩一股忧色。
沈放刚过破障,饶是他如今心境深沉,自是难耐欣喜,也未注意,笑道:“同喜同喜,也恭喜大哥修为更进一步。”
宋源宝仍是半信半疑,问道:“萧大哥,你又打通一道?”
萧平安点头道:“是啊。”多日努力,一朝功成,适才他又将右侧手少阴心经至膻中一路打通,这已是他打通入气府的第十二条经络。
宋源宝连连摇头,心道:“错不了,错不了,萧大哥这功夫当真是大风刮来的,太容易了!”
秋白羽看看萧平安,又看看沈放,只觉气馁,心道:“可怜我如此努力,但原来努力遇到天才,真的屁也不算。”莫管沈放气息如何低弱,这一年不到便破障,可是实打实的。
归无迹却是高兴,哈哈笑道:“不错,不错,临阵突破,明日你们又多几分胜算。”一拍萧平安肩膀,一副了然神色,道:“第十一条了吧,好小子,一年一条,本事当真不小。”
第二日一早,宋源宝、秋白羽两个迷迷瞪瞪睁开眼来,却又发现萧平安和沈放两人早已起身,正在林中打拳。
两人对视一眼,无可奈何,齐齐摇头,人家不但比你有天分,还比你更努力,这到哪说理去。
淮河之上渡口众多,此处名叫“望乡渡”,乃是不大一个渡口。沈放和萧平安来到此处,却都觉心情复杂。此处不远,一片废墟水塘,正是当年里县,而这“望乡渡”也正是当年金兵渡河之处。
此处因曾决堤,大坝重新加固,加之天长地久,流经此处的淮河水量也大不如前。如今堤坝距离渡口已有二十余丈,大坝之上,一条倾斜引路延伸到水边。堤岸之上,绿树成荫,放眼望去,淮河水上波光粼粼,两岸芦苇茂密。
堤岸与淮河水道之间,都是荒地滩涂,临水芦苇绵延,随风摇曳。河岸之下无处藏人,晏苍然等人若要埋伏,只能在芦苇之中藏身。但那芦苇丛实在太过茂密,萧平安左看右看,也看不出是否有人藏匿。
堤岸有路直通渡口,宽不过二丈余,此际距午时还有一个时辰,道路之上,却已是人头攒动,前来接应的宋军已经到了。
古时通讯不便,水上行船,也难计算时辰,双方约定的时间只能是个概数。好在这帮宋军还算靠谱,宁可早来,不能晚到。
从堤岸上望,两队宋军约有两三百人,旗帜鲜明,刀枪闪亮,将渡口层层围住。另有五百多民夫,推着太平车候在一旁,那引路实在太小,排了一堆车子,又站了两排宋军,再无处落足。一众民夫只好都散在边上滩涂之上,七零八落,人挨着人,乱成一团。
宋军距此七八里,有一小兵营,计划猛火油便先运至彼处。七千余桶油自非小数,此番前来五百民夫,两百余辆太平车,又无骡马,只怕运上两天也运不完。
萧平安几人都是摇头,众人也未想到,场面竟是如此混乱,若是有人混在民夫之中,却也难防。
猛火油一点就着,放起火却是简单。
归无迹混迹江湖,素常独来独往,少与这么多人打交道。也曾来渡口探查,但眼下七八百人挤在一起,与先前预想却又有不同。眉头也是一皱,对杨安国道:“如你所言,这领兵之人也是个糊涂虫。”
今日要对付的都是高手,杨安国一众下属并未跟随,只杨安国兄妹、李全、张汝楫、刘全五人。杨安国笑道:“不妨,我故意通知他们早到一个时辰,就知尔等不肯先来勘察谋划。我下去跟他们说说,几位就留在坝上。”
杨安国下了堤坝,众人就见他与一宋军指挥说了半天,那指挥满脸的不耐烦,对着杨安国大呼小叫。
杨安国倒是耐心,笑脸相对,说了一阵,那指挥发下号令。宋军仍分作两队,队伍却是拉长,一直延伸到大堤之上。杨安国则指挥民夫将道路上独轮车全部推到右首,排成一列,五百民夫也被集中到右侧,列成行伍。
沈放见杨安国在下面大声调度,五百民夫自非士卒可比,蠢笨散漫,殊难管教。
但杨安国先挑了十余名老者出列,细语一番,随即发号施令。五百人做起事来,倒也似模似样,井井有条。
沈放暗自点头,这杨安国倒也真有几分本事。这指挥疏导之法,看似简单,做起来却也没这般容易,若是自己下去,定是不如此人做的这般迅速。
归无迹也是面色稍缓,却又对萧平安几人道:“如此大事,怎能如此草率,事先也不前来看看,计较一番。都说王师羸弱,由此可见一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