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对视一眼,都是禁不住的紧张。
秦晋深吸口气,手中轻轻一板,面前本是光秃秃一道白墙,忽然裂开一缝。
一股冷风立刻卷进来,只听外面风雨大作,众人都在地下,竟不知外面已下起暴雨。风雨声中,不时还有炸雷轰响。
眼前略见一丝微光,但也难以视物,勉强看出是个不大的小屋,摆了几件家具,自然是空无一人。
此时距寅正三刻还有约莫两刻钟,温迪罕永谦与纳兰也里应都还未到,樊楼主人相必也刚开始准备。
六人静待片刻,始终不闻声息,眼睛渐渐适应外面黑暗。眼前屋中陈设简单,一无异处。
萧平安当先踏入房内,蹑手蹑脚,闪身到了门前,侧耳倾听,随即轻轻拉了下房门,那门应手而开,也未上锁。
萧平安探头一看,外面乃是一条走廊,房门都是紧闭,走廊一端有灯光点亮。
萧平安挥挥手,几人鱼贯跟上。萧平安和秦晋一前一后,相隔一丈后是颜青和宋源宝,秋白羽和水灵波殿在最后。
前面灯光似是从楼下透上,萧平安和秦晋轻手轻脚,眼看将到走廊尽头。
前面灯光更亮,已能隐约见前方楼梯,一侧临窗,此际似是窗户都开着,冷风直灌进来,风雨声更显急促,雨点打在屋檐上,噼啪之声清晰可闻。
萧平安忽觉不对,这楼中既有光亮,为何不闻一丝人响?思绪未定,身后隐约传来一阵“咯吱吱”怪响。
秦晋瞬间面如死灰,一颗心登时沉到谷底。众人尽皆明白过来,是方才地下铁门的声音。
水灵波回身就要奔去,却被秋白羽一把拉住,沉声道:“来不及了。”
毫无征兆,只听箭矢破空之声,嗖嗖之声密如飞蝗。
萧平安最先反应过来,反手扯下外衣,舞成一团,将大半箭都挡下。
即便如此,狭小走廊之中,箭矢乱飞,秦晋、秋白羽、水灵波仍是各自被箭擦到,秋白羽因挺身护着水灵波,被一箭射中臂膀。
好在走廊实在太窄,敌人又是在楼外发箭,能射进走廊的箭也不多。
萧平安当机立断,一肩膀已经撞破旁边房门,几人跟着抢入房中。屋中无人,却是堆了一大堆稻草木材。
众人看在眼里,更是心底一沉。
楼外忽然无数灯火接连亮起,照的房中也是忽明忽暗,就听下方一人狂笑道:“无知小辈,今日教你等知道厉害!”
萧平安一掌推开窗户,只见外面暴雨倾盆,楼下方,密密麻麻的金兵将整座楼围的水泄不通。就连对面楼上,也都有金兵把守。各个弓上弦,刀出鞘。
下方四周廊柱之间,布满了火把,正中间坐着一名金国大官,五十多岁年纪,白白胖胖。他坐在廊内,身旁却还有两个侍女给他撑起两把大伞。那两个女子浓妆艳抹,在一众兵将之中,煞是惹眼。
身前院中,一金将顶盔掼甲,手按刀柄,就站在大雨之中。
秦晋也站到窗前,扬声道:“狗官,我等不过六人,你布下如此大阵仗,未免兴师动众。”
温迪罕永谦道:“你们几个,本府自然优待,待会将你们慢慢烤成人干。”
萧平安鼻端一股异味,暴雨中仍是偶尔清晰可辨。低头看去,楼下堆的都是柴火,塞在屋檐之内,看上面黑乎乎一层,显是浇了猛火油。
只听一人有气无力道:“是那姓应的干的,罗老头被他杀了,铁门关的死死的。”却是宋源宝忍不住回去看了一眼。
秦晋面色苍白,慢慢退了一步,身子竟是一晃,慢慢道:“都怪我,急于求成。”声音越来越轻,道:“我只想着早些结束这一切,反是害了大伙。”
众人都是不语,也无人责怪秦晋。众人开始便知此事有鬼,一番推敲,断定此乃是敌人的阳谋。以几万,甚至十几万开封府百姓性命要挟,逼得他们樊楼决战。樊楼之行乃是大义使然,不得不来。
问题出在这条地道,众人都以为选择了一条敌人万万意料不到的路径,却不想正中下怀。
这地下密道,若是应义新所说,他自己截获情报,又知晓密道,只怕众人多少要有人怀疑。偏偏跑出个罗老鬼,此人诡异,却又叫人不得不信。
但若应义新早知罗老鬼其人呢?地下生活不易,一针一线都是难得,罗老鬼模样又太过古怪,纵便再会掩藏,也终有露出行迹的时候。难免也被他算计在内。
只是应义新竟会叛变,投降金人,也叫人措手不及。万万想不到。鬼樊楼十大鬼王,都是心狠手辣,穷凶极恶之辈,干的坏事实在太多,只能躲在地下,永远见不得光。与朝廷法纪完全就是背道而驰,两边相互不齿,完全就不是一路人。
况且一连多日,应义新都在带人厮杀,捍卫洞穴。他浴血奋战,那也是有目共睹。
萧平安目视楼底,沉声道:“我从这面出去,你们从后面走,咱们冲出去!”
水灵波帮秋白羽拔出肩上羽箭,又简单包扎,秋白羽一声未吭,也站在窗前观望,此际摇头道:“你们看那是什么。”
宋源宝探头看了一眼,吓了一跳,道:“猛火油柜!这么多!”
秋白羽道:“人家早想好了,根本不跟咱们打,只要露头,箭雨齐下,十几具猛火油柜一起对着喷,你是神仙也招架不住。”
萧平安斩钉截铁道:“那也要拼!”
水灵波皱眉道:“他们准备周全,这屋子里都堆了引火之物,可为什么还不放火?”
秦晋走回窗前,高声道:“温迪罕永谦,我等落入你手,你尽管放火就是。”
温迪罕永谦霍然站起,身边的侍女不得不举高伞盖,让他露出脸来。只见他狞笑道:“想死?没这么容易,先教你等看出好戏。”
侧身一指,道:“天明之后,那边就是一片火海,你们耗子洞里的那帮狐朋狗友,一个也活不得!”他手指西北,正是秦晋等人苦苦守卫的地下洞穴所在。愈发得意洋洋,狞笑道:“你们几个好大的本事,本府岂能不多找些人给你们陪葬!”
秦晋只觉脑袋嗡的一声,咒骂道:“你这匹夫,你疯了么!”温迪罕永谦狼子之心,直言不讳,竟真的要炸掉小半个开封。
温迪罕永谦白白净净的一张脸上,一堆堆的肥肉扭曲纠结,恨声道:“一群刁民汉猪,卑鄙贱民,公然与朝廷作对,这都是你们咎由自取!”
樊楼修的宏伟,三楼距地面已不下七丈,又是昏暗,这个距离,寻常人面目已是看不清,但秦晋等人都是眼力过人,自楼上看去,温迪罕永谦面容扭曲,一股暴戾嗜血之气,呼之欲出。
双方敌对已超一个月,这还是真正第一次碰面。颜青不住摇头道:“这根本就是个疯子!咱们早该想到的。”
温迪罕永谦放声大笑,声音又尖又利,就连他身边的兵将也觉刺耳。
温迪罕永谦恨死了这几人,他来这开封府不过两个多月,本就是个过渡性的角色。他乃是当朝平章政事仆散揆的亲信,因擅于揣度上意,深受器重。
仆散揆历任参知政事、中都路胡土爱割蛮世袭猛安、尚书右丞、平章政事,封济国公,乃是当朝权倾一时的人物,更是以对宋态度强硬著称。
今年年初,仆散揆任宣抚河南军民使,驻扎开封,大举练兵。两个多月前,因身子不适。同时宋人在多处边境挑衅,敦倪、田俊迈等人又大肆收买金国官员,文过饰非,致使朝中莫衷一是。因此急急回燕京斡旋,临行前将其调来此处。
他自以为明白仆散揆的意思,在开封府采取强硬手段,大肆搜捕宋朝奸细。此人好大喜功,只想立功请赏,下手狠辣,无所不用其极。起初确实抓了几个奸细,仆散揆也不吝嘉奖。
他更是振奋,只觉做的不错,变本加厉,终于越做越是过火。有道是上行下效,办事的官员知道长官要的是功劳,也是推波助澜。开封府渐渐人人自危,大量汉人被冤枉下狱。反抗之下,更有许多人大街上便被砍头。
本来他有纳兰也里的大军在手,开封府怎么也翻不了天。谁知竟然冒出个什么六侠,竟然与地下的鬼樊楼勾结,沆瀣一气,终成祸端。
此事越闹越大,朝中群臣却抓住机会,猛烈弹劾仆散揆。仆散揆疲于招架,来信将他痛骂一顿,命他抓紧平息事端。
主子发话,温迪罕永谦立刻就怕了,他叫来纳兰也里,叫他七日内必须平息暴乱,将一干乱贼就地正法。
如今已经过了二十多日,仆散揆连信也不来了,他知道自己十之八九已经完了。这都怪那什么六侠,自己原本平平坦坦的一条金光大道,眼看桥倒路塌,叫他如何不恼,如何不恨。
他看不到开封城数以千计的尸体,他看不到老弱妇孺的眼泪,他只觉得自己仕途蒙尘,就毁在几个小人手里。这个屈辱必须要用更多的血才能洗刷,他决定动用火药,炸掉整个开封府的西北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