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平安长歌剑在手,如心使臂,一人为山,在洞口前筑起了一道大坝。总有漏网之鱼从他身边绕过。但大部分的敌人被他挡住。
他中刀,中剑,中枪,但每一道伤口都叫他更加勇猛,更加无畏。
洞口的汉子一个个红着双眼,手持长枪钢刀,站成一排,将洞口死死堵住。
通道中的尸体又堆成了山,这次萧平安再不让他们有拖去尸体的机会,凡是靠近他的人都被杀死。
敌人的尸体最终成了进攻的阻碍,在拖走一部分尸体,却留下更多的人命之后,金兵再退。
萧平安没有去支援别的通道,他的任务就是守住北门。
面前已经无人,萧平安又坐在洞口,如同一尊石像。他浑身都是鲜血,不知道哪些是敌人留下,哪些是自己滴落。
敌人陆续退却,这一战有三条通道失守,相邻的两个洞穴沦陷,又有上千人死去。
金兵立刻在三条通道布防,秦晋等人无动于衷,失去的通道不过是让金兵进军的路线更短,他们也没有余力去反攻。
在纳兰也里带来“猛火油柜”之后,已不能在通道内混战。通道变成了开敞的阵地,敌人可以通过沟渠通道,却进不了洞穴。
也有金兵拖着“猛火油柜”,试图对洞穴内放火。
可是当他们靠的太近,秦晋等人射出火箭,一声巨响,一具“猛火油柜”将一队金兵尽数烧死。
金兵这才明白,宋人无疑对这套东西更加熟悉。
战事不休。
地面上汉人百姓的抵抗还在继续,大量的汉人被杀,公然聚集的暴动分子都被杀死。大街上,旗杆上,到处吊着汉人的尸体,其中也同样吊着金人的尸体。
反抗的人在逐渐变少,但破坏力却更加巨大。
终于这一天,开封府衙被一把大火烧着了。
这个曾经坐过赵光义、赵恒、赵桓三位皇帝,寇准、欧阳修、蔡襄、包拯、范仲淹、宗泽、司马光、苏轼等一大批名臣的府衙在熊熊大火中轰然倒塌。
八十年前,它甚至在惨烈的东京保卫战中幸存。可就在此时,却被一群不知名的人烧毁。
开封府中,六侠的名字已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玉面阎罗秦晋。
火凤颜青。
南风孤雁林子瞻。
浮光掠影秋白羽。
凌波仙子水灵波。
怒火惊雷宋源宝。
这些有的是他们本来的绰号,有的是新的,这一个个名字叫整个城市热血沸腾。
其中宋源宝最是奇特,他本是六人中最容易被忽视的一个,他太小了,一张脸稚气未脱,人又长得瘦小。
刚入地下城,他杀人之后,竟然一个人痛哭。那一具具冰冷扭曲的尸体,还有穷凶极恶的敌人,叫他发自心底的害怕,于是他时常被人取笑。
然后林子瞻断了一臂,再然后,他如同换了一个人,他仍然害怕,但他不退缩,不畏惧。
勇敢不是无所畏惧,而是即使害怕,即使流泪,仍然前去面对。
眼下,又有一个名字不断被人提起,从地下到地上,不胫而走,人人都叫他衡山不动峰。
衡山不动峰萧平安,不动如山,据说他把守的地方,没有任何人可以翻越。
开封府开始连续的下雨,小雨,大雨,暴雨,不断冲刷血腥的大地,血水流入地下,汇入更多的血腥。
城市时而死寂,黑的屋脊一动不动,但要不了多久,就会有一阵喊杀,或是一阵烟雾,提醒人们,这古城已经醒来,再不愿意睡去。
在地下的深处,不知道什么地方,有哄孩子入睡的儿歌。歌声微弱,叫路过的人不忍倾听。歌声缥缈,叫手拿长矛刀枪的人模糊了眼眶。歌声探出地面,照见金兵将士茫然的脸孔。
金兵和地下城都已到了极限,人人都已疲惫不堪。
地下城的守卫者不断死去,防守的力量已经捉襟见肘。秦晋甚至已经在思考,是否放弃这个据点,到下一处去。但此地乃是整个地下最适合守御的地方,尽管它更大,需要更多的守御力量,却也是最为牢固的堡垒。
就在此时,黥面鬼王应义新带来了一个重要的消息,一个小小的蜡丸,但据他说,填进去七条人命,才送进来这颗蜡丸。
秦晋轻轻捏碎了蜡丸,里有一张纸条,很小很小,上面只有一句话:“初二寅正三刻樊楼也里会温。”
一个时辰是两个小时,前一个小时称初,后一个小时称正,各领四刻。寅正三刻便是凌晨的四点四十五分。
秦晋眼前一亮,温迪罕永谦和纳兰也里时常要商议事情,但之前要么是在军营,要么是在开封府衙,都是防卫森严。
可如今开封府衙被烧了,城中本无屯兵的军营,乃是临时征调的一处民坊。
樊楼本是城中一绝,战时小有损毁,却不严重。但金人占据开封之后,其余各处未见动静,反是这樊楼没几日就开始大兴土木,不久就是焕然一新,更胜旧观。一城废墟之中,丝竹靡靡之音陡然响起,不知叫多少人摇头兴叹。
有道是“商女不知亡国恨,隔江犹唱后庭花。”
樊楼位于东华门外景明坊,原本为北宋时左军第二厢十六坊之一。更为关键的一点是,地下有沟渠直通樊楼之下。传说宋徽宗暗会李师师,走的就是地下。
秦晋当即叫来五人和六位鬼王商议。
颜青皱眉道:“眼下已是丑初三刻,如此说来,还有不足一个时辰?”
秋白羽开口就道:“不用想了,定是假的,宋徽宗都能直接跑进李师师的闺房。温迪罕是傻的么,敢在樊楼碰面?”
应义新变色道:“秋大侠这是信不过我么!”
铁臂鬼王单和道:“我等龟缩不出,只是严防死守,温迪罕永谦和纳兰也里都是狂妄自大,不惧我等。樊楼位置刚好,距温迪罕永谦新搬去的鲁员外家,和纳兰也里的军营都是不远,恰在两人之间,我瞧是真的。”
长眉鬼王汤远也道:“樊楼最是宏伟,虽是民坊之中,但左近却又宽敞,有重兵护卫,想接近也难。”随即脸色一沉,道:“关键就在此处,来逛樊楼的,不乏王公贵戚。这些人前来,走的全是暗道。这地下有暗道直通樊楼,开封府人人皆知。这消息来的着实有些诡异。”
应义新不快道:“汤兄也如此说,我兄弟七条人命是白扔的么。”
汤远忙道:“应兄莫要误会,你部下舍命送出消息,我等岂有不知感激之理。”顿了一顿,又道:“只是那温迪罕永谦奸猾无比,这消息是他故意放出来也不一定。”
宋源宝道:“是以人家有可能早就埋伏好,等着咱们上当。”
秦晋沉声道:“便是陷阱,也需看看诱饵够不够分量。”回头看了一眼。
独目鬼王范宽点头道:“探子已经派出去了,温迪罕永谦和纳兰也里都在盯着。”
汤远道:“这两人定是会去,但我怎么看都觉得是人家故意所为。不管是地道还是明街,咱们这些人,不可能杀过去与大军硬撼。”长叹一声,又道:“敌众我寡,敌强我弱,地下狭窄,施展不开,若非如此,我等早被大军荡平。”
颜青道:“我觉得也是敌计,连这等招数都使出来,我猜眼下金国朝中必有指责,这温迪罕永谦已经坐不住了。”
秦晋缓缓摇了摇头,道:“是敌计无疑,这几日温迪罕永谦与纳兰也里相会太过频繁,几乎日日都要见面。前日甚至一日见了二回。确实如颜姑娘所言,开封府闹到如此境地,他无论如何也是难辞其咎,眼下确实坐不住了。”
萧平安垂首不语,只是倾听。此等场合他参与的很少,遇到有多人一起议事,不管大事小事,他都很少开口。
他自觉见识不多,话也说不好,有时话到嘴边,未等张口,自己先怯了。他武功渐高,身边的人越来越看重他的想法,可他自己却是没什么信心。
此际心道,他们个个说的都有道理,只是如果那温迪罕永谦和纳兰也里都在樊楼,过去将这两人杀了,或许问题就迎刃而解,要少死好多人。
宋源宝见他沉思,问道:“萧大哥怎么说?”
萧平安本想说话,想想还是摇了摇头。
宋源宝只道他也觉得不妥,双手一摊,道:“如此倒好,咱们也不必费神了,回去继续睡觉,管他们见面说些什么。”
秦晋神情更加凝重,道:“不是。昨日我刚刚得了消息,明义坊的巨富台答蔼连夜搬了家。我原本不解其意,眼下却是明白了。”
宋源宝奇道:“他搬家与我等何干?这跑出去开封府的都不知道有多少。”
秦晋摇头道:“台答蔼不敢跑,他有个儿子在楚州为官。五月始,大宋殿前副都指挥使敦倪、濠州守将田俊迈开始在河南一代大兴贿赂,收买金国官员。让他们上报金主时说,宋人在边境增兵,只为防备盗贼。此事台答蔼儿子也有参与,败露后,他父子都被牵连,花了大半家财,才保住性命。他此际若敢离开开封,就等于是公然忤逆逃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