仍以《春秋》为例,孔子作《春秋》,微言大义,太多隐晦之言,寻常人根本看不懂。注解《春秋》出名的便有五家,左氏、公羊、谷梁、邹氏、夹氏,其中邹氏、夹氏二家,早在汉朝即已失传。剩下左氏、公羊、谷梁三家。
汉宣帝时增置博士为十二人:《易》为施、孟、梁丘;《书》为欧阳,大、小夏侯;《诗》为齐、鲁、韩;《礼》为后氏。《春秋》便为公羊、谷梁两家,左氏先败下阵来。
到了东汉初,博士十四人,《春秋》一脉为《春秋公羊》,分作严、颜氏两家,谷梁又被赶了出去。
这些读书人为捍卫学说,也可谓无所不用其极,对意见不同者打压不说,自己内部更是不允许出现逆反之言。一派学说,师徒传承,不可违背,必要守师法和守家法。先有师法,然后有家法。师法,指一家之学创始人的说经。家法,是指一家之学继承人的说经。
例如董仲舒通公羊学,立为博士,他的说经即为师法。再传下去,其弟子更为章句,又衍出小的派别,如“颜氏公羊”、“严氏公羊”,就是家法。如不守师法、家法,非但不能任为博士,即使已任为博士,一旦发现,也要被赶出太学。
董仲舒“罢黜百家,独尊儒术”,使得儒学力压百家之言,成为华夏思想之正统,对儒家的贡献可谓极大。可历朝历代,读书人对董仲舒的评价却并不高,除了说他夹带了太多私货,打压其他学派也是重要一项罪责。
到了宋朝,朱熹理学大行其道,但四大书院的推动,儒道大行的同时,各种学说也如雨后春笋。宋朝被誉为中国历史上自春秋战国以来第二个学术自由的时期,对四书五经的解说也是宽容,允许有不同的见解。
如此一来,宋时经学之盛,无出其右。但读书人一多,难免意见相左,这些人又是固执。所谓道不同不相为谋,因《论语》上一句话反目成仇,甚至老死不相往来的,数不胜数。
总之宋人就是这么耿直尚气节,我先跟你讲道理,讲不过你就跟你绝交。
柴霏雪和叶素心素爱读书,有备而来,早知道沈清臣对宰予持何见解,立刻知是试探众人。
叶素心一说,不但宋源宝傻了眼,脸一下红到耳朵根。就连萧平安也是面上一红,做学生弟子的,哪个没被老师师傅骂过一句粪土之墙。
萧平安一直理解与宋源宝也是一样,心道《论语》当真深奥,我再也不敢跟旁人说我读过此书了。他在成都买了一本《论语》,看了几页,早不知扔到哪里去了。
但此际看着叶素心侃侃而谈,容光焕发,身上似有光芒万丈,当真说不出的美貌动人。心神荡漾,面上一红,不由自主低下头去,只觉多看一眼也是不敢。
想起跟沈放、秋白羽等人议论,瞬间明白,这种心情,大概就是喜欢吧。对自己那晚所说的蠢话更是后悔不迭,简直想抽自己两个耳光。
一旁秋白羽也是暗道侥幸,还好有宋源宝这个快嘴,出丑的不是自己。
心虚的还有一个沈放,他自恃聪明,性格又是张扬不羁,最是不耐烦四书五经,勉强学过些时日,也并不比宋源宝强到哪里。真正的正经学问,确实不过是半瓶子醋。莫说李云政,张易之、梁辅臣等人,就是比柴霏雪、叶素心等,也是差了不少。他所爱都是杂学,不过也是博而不精。
宰予昼寝的这般解释,也是初次听闻。看看叶素心和柴霏雪两人,也觉汗颜。不免腹诽,心道,女孩子家,读这么好书作甚,目光情不自禁飘向花轻语。
花轻语瞧他看来,头抬的高高,一副我自然知道,肯定比你强的模样。
沈清臣哈哈大笑,道:“两位小女,也叫老夫刮目相看。”接下来沈清臣讲“七术”,一曰众端参观,二曰必罚明威,三曰信赏尽能,四曰一听责下,五曰疑诏诡使,六曰挟知而问,七曰倒言反事。
此人不愧是曾经的帝师,当真是五车腹笥,更深谙教学之道。一篇“七术”由浅入深,不但说来浅显易懂,更是妙趣横生。
不但李云政等人如聆梵音,全神贯注,唯恐漏过一字,就连萧平安和宋源宝、秋白羽这些不爱读书的,也是听的津津有味,欲罢不能。
每说一节,也会叫众人参与讨论。说到参观一节,沐云烟笑道:“三人成虎,此话不假。记得儿时隔壁有个婆娘,长的倒还不错,就是舌头太厉,时常吓唬我们几个。柴家妹妹想了个主意,买通了几个街坊邻居,遇到她便说,曹家娘子,今日气色怎如此难看,莫不是生病了?第一个说,那女子还生气,张嘴骂还回去,你家婆娘才气色难看。可遇到三五个人,人人都这么说,那女人就怕了,腿发软,连路也走不动了,结果回到家里大病一场。”
栾星回听的饶有兴趣,笑道:“不想柴姑娘还有如此童趣。”
宋源宝更是笑的前仰后合,没心没肺道:“好啊,还说我,原来你也是这种人!”
柴霏雪一贯不苟言笑,冷若冰霜的模样,此际被沐云烟当众揭短,更有父亲在场。面子上顿觉挂不住,粉面生晕,狠狠瞪沐云烟一眼。
沐云烟笑道:“抛砖引玉,抛砖引玉。”
柴霏雪道:“好,那我也说一个,沈先生讲必罚。爱多者则法不立,威寡者则下侵上。此言不假,寄伯伯便不懂此理。他有个徒弟犯了错,打又舍不得,骂人家又不怕,于是就罚她抄书。结果那徒弟更加怀恨在心……”
她一口一个那徒弟,人人都知道说的就是沐云烟。沐云烟大窘,起身就要去掩她嘴,半路却被花轻语一把搂住,跟慕小倩一起按得她动弹不得。
三女打闹,沈清臣也看的抚须发笑。
柴霏雪得意,接着道:“竟然在寄伯伯的火折子里塞了些爆竹药,可怜寄伯伯辛苦了一天,晚上回屋,刚想拿火折子点灯。忽然刺啦一声,一把火冒上来,一张脸燎的黢黑,一把胡子烧的干干净净。”说到此,她也是憋不住笑,学寄幽怀说话道:“孽徒!孽徒!当罚不罚,果受其害!人呢,人呢!”
古时人在喜庆之日,用火烧竹,毕剥发声,以驱山鬼瘟神,谓之“爆竹”。自有人用硝石、硫磺和木炭混合而成火药,未用于军事,反是第一个想到了鞭炮。到了宋朝,纸筒和麻茎裹火药制成的鞭炮和烟花已是风靡各地。与如今的孩童一样,宋时的孩子也会将未炸开的鞭炮剥开,取出其中的火药呲花。
众人闻听,都是忍不住哈哈大笑。萧平安看沐云烟又羞又急模样,只觉可爱之极,心道,沐姑娘小时候定是可爱的很,她师傅才舍不得打。若是我犯下此事,定要被活活打死。
注:哥舒天所念乃是摩尼教经典《下部赞》“叹明界文”:光明普遍皆清净,常乐寂灭无动诅;彼受欢乐无烦恼,若言有苦无是处。常受快乐光明中,若言有病无是处。如有得住彼国者,究竟普会无忧愁。处所庄严皆清净,诸恶不净彼元无;快乐充遍常宽泰,言有相陵无是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