毕再遇摇头道:“仆散揆自诩名将。他如今打了几个胜仗,声望正隆,怎会做拉远将士离心之事。他不去住,部下哪个敢进竹镇。”
沈放忽道:“我见将军叫士卒着金兵衣帽,也是忽发奇想。若能带一些人混进大营,到时里应外合,烧他马棚,杀他头领。也能叫他们乱上一乱。”
庞定安击掌道:“沈兄弟此计大妙,若是搅得金兵内乱。对咱们可谓……可谓雪中送炭,如虎添翼。”
禄广阙笑道:“庞大哥,你肚子里这两钱墨水,就莫要卖弄了。好容易憋出两个词,没一个合适。”
康宝道:“只是军中人多眼杂,若是露了马脚,反是打草惊蛇。”
禄广阙道:“我倒觉得不妨一试,仆散揆这三万兵马乃是东拼西凑。打了几仗,有减员,也有收编,更是混杂。你等进去,不要分开,扎营就入账房安睡,旁人当难察觉。”
庞定安道:“那便这么定了,人也不宜太多。咱们各选十人混入。”
沈放道:“我也去。”
禄广阙道:“沈兄弟你还是莫要涉险,就留在将军身边。”
沈放道:“我提的主意,自不能后人。我也进过军营,里面几乎全是汉人,不难应付。”
毕再遇道:“也好,小友聪慧,这二十九人都交与你统领。你随机应变,一切由你决断。”
金兵兵制与宋军也是类似,五人一伍,也有什长。寻常扎营,一个帐篷中不是十人就是二十人。十人就成一“伙”,乃是十人一起搭灶吃饭之意。
庞定安三将办事利落,不多时便选了二十九人前来。其中五个小头领,汲健、甘平、陈子扬、王简策、董方。其中汲健最是威猛,一身腱子肉,把个军服撑的紧紧绷绷。
沈放先寻了件军衣皮甲穿了,扮作个金兵小头目。他肤色也黑,身材练的也是健硕,换上军服,也是有模有样。
将柴霏雪喊到旁边,从怀中掏出一物,却是那具“后会无期”,递给柴霏雪道:“这个你拿着。”
柴霏雪嗤笑一声,道:“你武功比我强么,还是你自己留着好了。”
沈放早已料道,干脆道:“是叫你保护毕将军用的。”
柴霏雪这才伸手接过,略一犹豫,还是道:“你自己也小心,莫要逞能。”
沈放笑道:“怎么,你舍不得么。”话一出口,就是大悔。
果然柴霏雪冷冷看他一眼,道:“那你死了算了。”
沈放讨个没趣,灰头土脸,连忙转身就走。毕再遇老脸强忍笑意,只当没听见。康宝笑了半声,被禄广阙后颈上打了一巴掌,道:“走了,走了!”
柴霏雪身后还是道:“自己多加小心。”
沈放心里一暖,忍不住想回头再看一眼。生生忍住,与汲健等人一起,跟着康宝一军,朝北而去。
半个时辰,众人先到季山。康宝带人山中埋伏。沈放带着二十九人继续朝山中去。又行一个时辰,到了止马岭。
止马岭乃是韩山一处山岭,竹镇之北,山脉颇多,但都不高大。中山、韩山、季山乃是最近的三座,右西向东,连成一片。中山再往西,往东,还有若干小山。
沈放等人伏在山头,见山下果然一大片空地。众人原地歇息,一边观察山下动静。
等了约莫一个半时辰,山下一部大军,缓缓开来。宛若一条长龙,见首不见其尾。
大军就自面前开过,并不停步。又半个时辰,大军终于有人停下,就地开始扎营。
此际天色已经微黑,有兵丁也朝山上探看,但爬了几步便即回转,“敷衍”二字明明白白写在脸上。山下嘈杂声一片。原先军队一条长龙,规矩严正。此际忽然散开,立刻纷乱。
沈放所选之处,下方正是一条小河。大量金兵都选择在河边扎营。
早先金兵的帐篷多是牛皮缝制,如今金兵所用的帐篷也与宋人一般,乃是以布幔为主,表面涂满桐油或是油脂,能防风防雨水,但很是笨重。
帐篷笨重,又是巨大,自然不能人抗,都还在后面辎重车上。众军就地扎营,都是先选个地方,圈定预留帐篷之处。然后便开始搭灶打水,准备生火造饭。
这伙士卒连日行军,已是疲惫不堪。眼看离六合已经不远,仆散揆下令歇息一晚。众人也都知道,此地距六合不过二十里,今日允许扎营,乃是叫士卒好好歇息,恢复力气,明日就要预备攻城。
如今天寒地冻,士卒已在野地熬了数日。今日能在帐篷里睡个好觉,自是福气。但想到明日就要交战,又谁都高兴不起来。一个个在军长喝令下,埋头做事。
有不少士卒进到山间,开始砍拾柴火。
沈放等人等的就是此刻,立刻混入人群之中。一人抱着一捆柴火自林中出来,敲没声息,已经混到河边。
沈放三十人,三三两两自林中出来,到了河边,慢慢凑成三队,一队都是十人。事先沈放已经做了安排,自己带汲健一队,甘平、陈子扬带一队,王简策与董方又带一队。
沈放与甘平等人递个眼色,立刻各自带人散开,寻地驻扎。
沈放见林边上有块空地,距河也是不远,几棵大树围合,中间摆了块石头,标志已经被人占下。暗自一笑,故意带人过去,一脚踢翻地上那块石头,又折断几根树枝,拦在四周。
果然立刻惹来麻烦,旁边七八个金兵,正在搭灶。见状登时恼了,为首的一个,气势汹汹过来,见沈放身穿皮甲,知道是个头目,指着他鼻子便骂,道:“他娘的瞎了眼么,不见已经有人占下了!”
沈放道:“放屁,你说你的就是你的!”他染黑白发,又将面色也涂黑,活脱脱一个兵痞模样。
那人身材魁梧,见沈放如此不讲理,更是大怒,挽了挽袖子,道:“好小子,不给你点厉害瞧瞧,不知道马王爷三只眼。”
汲健站了出来,应声道:“你有什么厉害,拿出来瞧瞧!”跟着身后几个宋兵一起站起。
那人见汲健雄壮,尤在自己之上,跟着站起来几个,也都人高马大,明显的比自己这伙要强。登时气势泄了一半,眼睛在众人面上转了一圈,又看看沈放,忽然皱眉道:“我怎么好像没见过你,你是哪个军的。”
沈放骂道:“滚你奶奶的蛋,老子还没见过你呢。”
那人呸一声,朝地上吐口浓痰,骂骂咧咧带人走了。
沈放一伙与这伙人开骂,周围人最多也就看上两眼,别说帮忙的,连看热闹的都没有。
军中此等事情实是家常便饭,不光沈放这边,不远处也有两拨人,因抢地盘,骂的更凶,差点打了起来。
等了片刻,一排大车“吱扭扭”“吱扭扭”开来。士卒见是拉的帐篷,立刻冲上去要抢。带队的将官挥起鞭子大骂,道:“要运到前面去的,你们抢个什么,等后面的。”
有士卒便道:“什么前面后面,你们后面的运去前面不是一样。”
那将官大怒,挥鞭子就抽。
顶嘴的士卒却不是真正胆大的。真胆大的士卒早凑上前去,抢了帐篷就跑。兵中不乏老油子,知道如此大军,真的耐心等待,天亮也未必能抢到一顶帐篷。
沈放带着汲健也不客气,抢了三顶帐篷来,暗暗分给自己人。
帐篷搭起,也装模作样搭灶做饭。草草吃完,一个个钻入帐篷之内。
汲健喜道:“倒真是容易。”
沈放道:“莫要多言,咱们先睡一个时辰。他们一时半刻,消停不了。”
汲健道:“好,你们先睡,我来值守。”
众人帐门一拉,真的无人前来过问。一个多时辰,沈放睁开眼来。帐篷中十个人,倒就他一个真睡着了。沈放道:“我先出去瞧瞧,你们等我消息。”
出了帐篷,先是伸个懒腰,目光一扫。外面果然还是纷乱,抢到帐篷的不到一半,还有大量金兵散在外面,东一簇,西一伙。到处点的篝火,夹杂着阵阵抱怨之声。
安营扎寨,最是考验军队素质与将官能力。按理说仆散揆这支队伍不至如此散乱。但这支队伍连日行军,又有斥候消息,左近并无大军。时间仓促,队伍拖的太长,地形又是多变。士卒一旦坐倒,营帐又是有的有,有的无。一时之间,倒是乱了规矩。
各营各都,此际显出差距。有的军纪严整,士卒老实聚于一处,也不大声喧哗。但也有的行伍一眼看去,便是纷乱,甚至有吵骂之声。
但即便如此,身处营中,仍是叫他心悬。常言兵营有肃杀之气,书院有文气,坟茔有阴冷之气。大军所在之处,那股无形的杀气,确是无处不在。
沈放装着在林中解手,大致扫了一圈。离他十余丈,有一堆士卒,闹的最凶。见无人注意,慢慢晃将过去。
忽然一人喝道:“鬼鬼祟祟,干什么的!”
沈放吓了一跳,回头一看,一个军卒恶狠狠瞪着他,道:“你他娘大的小的,大的滚远一些,小的也不许这里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