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假木头”乃是临安城中人家给林醒沐起的绰号,讥讽他为人虚伪,几人也都知道,但如此当面叫出来,着实有些欺人太甚。
林怀玉却是侧身施了半礼,恭恭敬敬道:“见过杨姑娘。”
两人站个对面,周围人都是一愣。这两人今日穿的衣服竟是一模一样,都是淡青色的华服,式样手工,就连上面的花纹都是别无二致。
林怀玉很生气,那个无良的绸缎庄掌柜,不是说这衣服全临安只有一件吗!
对面那女子更生气,为什么一样的衣服,穿在她身上像朵水仙花,自己却像个胖冬瓜!
林怀玉这边几个,都是忍住不笑,对面一伙人也觉尴尬。
那杨姑娘狠狠瞪了林怀玉几眼,眼里火星直冒,险些在她衣衫上烧出几个窟窿。但终究未有奇迹发生,自己倒是累了,挥挥手,道:“罢了,罢了,你躲远一点,我看你就喘不上来气。”
林怀玉果然又退了两步。
一帮人仍是众星捧月般护着那女子上了台阶。
待那一群人上去,林怀玉这才沉下脸来,一张俏脸气的通红,道:“晦气,晦气,不玩了,回家。”
战青枫皱眉道:“刚才那是何人?”
温氏小声道:“那是当朝杨皇后的外甥女,名叫杨淑环,此人大约是与小姐八字不合,见面就要刁难。上次在柳侍郎家作客,也是此人使坏,叫小姐下不来台。”
林怀玉道:“不说了,说了平白生气,我怕不是上辈子踩过她的尾巴,扒过她的乌龟壳?咱们回去。”
沈放道:“那又何必,你若如此走了,她出来看见,岂不更觉得你怕了她,反叫她心中得意?”
林怀玉停住脚步,深深看他一眼,道:“你说的倒是也有道理,不走就不走,哼,我偏偏不走,遇到了还要笑给她看。”
沈放道:“是啊,今日杨小姐特意穿件一样的衣服来衬托你,岂可拂了人家好意。”
林怀玉嫣然一笑,心中得意,心道,这人虽然讨厌了一些,好在眼睛还没瞎,也知道我好看。不知怎地,心情竟是大好。
温氏笑道:“正是,小姐你窈窕貌美,气死她这头大肥猪。”
林怀玉连连点头,满面春风,就在原地等着。
过了片刻,果然那群人又乱哄哄走了下来,走到跟前,那杨淑环已经有些气喘,看林怀玉还在,似是有些意外,道:“你怎么没走?”
林怀玉笑的比蜜还甜,道:“小妹岂敢失了礼数,自然要等姐姐出来。”
杨淑环想不到她突然如此客气,实在挑不出刺来,哼了一声,心中一时没词招呼。
沈放突道:“这位小姐,我看你气色有些不对啊。”
杨淑环斜了他一眼,满脸都是鄙夷之色,道:“滚开!”也不再理林怀玉,自顾而去。
沈放身后大声道:“小姐你惹恼了菩萨,已是命在旦夕,若是不信,多喝点热水便知。”
杨淑环身边侍从立刻有几人怒道:“哪来的混账东西,先撕了他的嘴。”嘴上叫嚣,却没有一人停步,唯恐远离了自家小姐,少了表现的机会。
众人见他们行远,战青枫道:“你当人家都是傻子么?这等江湖卖艺的手段也拿出来卖弄。”
莹儿笑道:“又没想骗她,嘴上咒她几句也算给小姐出气。”
沈放也不言语,当先上了台阶,众人跟上,在大雄宝殿拜了如来。这灵隐寺依山而建,过了大雄宝殿连一小半也没有,上面还有药师殿,华严殿。
林怀玉想是刚才难得胜了一阵,心情愉悦,一个走字也不提了。
走了几步,温氏突道:“道衍大师,你法名也有个道字,诸位可知临安府有个活佛道济大师?”
道衍大师道:“道济大师盛名远播,岂有不知之理。”
温氏道:“我猜也是,大师也是不忌酒肉,真与神僧一模一样。”
沈放奇道:“此乃何人?很有名么?”
战青枫道:“就算你是外地人,也不该不知,此人临安城妇孺皆知,乃是一代高僧,相传他是降龙罗汉转世,游戏人间,济世救人。如今想必已经成佛了。”
温氏笑道:“看来战公子所知也不周全,这道济大师如今还活的好好的呢。他本名李修缘,乃是台州人,原本在国清寺出家,后来来了灵隐寺,因为吃酒吃肉,被赶了出去,如今在净慈寺为僧。今年净慈寺一场大火,连住持德辉禅师也烧死了,道济大师发宏愿要重建寺庙,只是缺少木头,你们猜怎么着?”
沈放道:“如何?”
温氏道:“他一施法,就从他寺中古井里冒出了一百根木头,如今寺庙已经修好了,你们说灵验不灵验。”
沈放奇道:“真有此事?”
温氏道:“此事临安城人人皆知。净慈寺在西湖南南屏山慧日峰下,寺内钟声宏亮,有‘南屏晚钟’一景,与雷锋塔相望,甚是好找,公子若是不信,有空可以自己去拜会拜会。”
沈放正要接话,突听一人在身后高喊:“公子救命!公子留步,公子救命!”
众人吃了一惊,不知何事,回头看去,见一人狂奔赶来,尖嘴猴腮,正是先前在前面开路的杨家仆人。几步奔到跟前,一把抓住沈放衣袖,道:“公子快快救命,快快救命。”
沈放拂开他手,道:“什么事,慢慢道来。”
那仆人急道:“不能慢,不能慢,小姐适才腹痛,去了趟雪隐,出来就身子酥麻,吃了些热水,愈发止不住的腹痛,此际已是不行了,公子快快随我去救人。”
雪隐乃是禅林厕所之通称,雪,为净之意,隐,为隐处,雪隐,即有净洁隐处之意。“雪隐”一语由来,一说唐代“雪隐”之音与“西净”相近。二谓宋代名僧雪窦明觉尝隐居灵隐寺,担任净头(净洁厕所之职称)之职,而成就道业,故有此称。灵隐寺净头寮之额上,便书有“雪隐”二字。此语原仅为灵隐寺所用,此际刚刚为人所知,正是时兴之语。
几人都是一惊,一起朝沈放看去,心中都是疑道,莫非此人想为小姐出气,竟给人家下毒了!没想到此人竟是如此胆大妄为,心狠手辣。
沈放道:“那我随你去看看,能不能救我可不能保证。”
那仆人听他肯去,连道:“定是能救,定是能救。”
当下众人跟着那仆人下山,到了一处偏殿之后,一间禅房之外,已经围了一圈人,正自议论纷纷。
见沈放几人来了,立刻有人叫道:“好了,好了,人请来了,便是他看出小姐有病,这下可有救了。”
众人进了禅房,只见那杨淑环躺在床上,蜷缩成一团,面如金纸,满头大汗,脸上脂粉冲的是七零八落,更是不住发抖,似是疼痛难当,却连声音也发不出来。
身边几个丫鬟已经吓的发抖,显是担心万一小姐有个三长两短,自己几个定要跟着倒霉。
禅房之中,唯一还算镇定的是个白须的老和尚,身披袈裟,面色平静,只是耳边却有虚汗直淌。
沈放进去,不看那杨淑环,却是先对那和尚躬身一礼,道:“敢问是哪位方丈大师?”
他自然知道此人定是这寺庙住持,却是喊的方丈大师,更显尊重之意。
住持是“住持佛法”之意,乃是一座寺庙的当家人,主管一切寺庙事务。一寺之主,都可以称住持。但方丈却是不然,既要佛法精湛,有法卷传承,寺庙还需有一定规模,僧众不得少于三百人,更需广有声望。方丈自然可做住持,但住持未必就是方丈。一个寺院只能有一位住持,但方丈可以兼任多个寺院的住持。
那和尚却无心与他客套,他听到下面僧人传报,急急赶来,见了杨小姐模样,已是吓了一跳,合十还礼,道:“老衲此间住持慧深,还请施主看看这位小姐。”他不敢啰嗦,这杨淑环是当今皇后外甥女,若是死在他的寺中,岂不是天大的祸事。
沈放看了看那杨淑环,也不上前,只是摇头。
慧深再顾不得高僧法度,急道:“没救了么,没救了么?”
床上那杨淑环见沈放进来,如同见了救星,只是痛的说不出话来,突然听慧深说“没救了!”眼前一黑,险险晕了过去,只觉自己好生命苦,眼看要死,还有好多东西未曾吃够,眼泪更是止不住的流。
那仆人壮着胆子问道:“公子,我家小姐究竟得的是什么病?”
沈放摇头道:“你家小姐没病。”
众人都是一惊,莹儿忍不住去看林怀玉,却看见林怀玉也正看她,两人一番心思,想真是沈放下毒无疑,此人看着人畜无害,想不到出手当真凶狠。眼下只能一口咬定不知此事,只盼他下毒手段高明,死了也查验不出。
杨淑环一句听的比一句糊涂,只拿眼色给身边几个丫鬟。好在其中一个聪明,猛地醒悟,上前跪倒,道:“我家小姐先前得罪了公子,万望公子大人不记小人过,出手相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