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阳道人道:“多谢门主良言相赠。听闻我这师弟受了些伤,我看上一看可好。”
曲宛烟道:“正要劳烦掌门。”知他想些什么,微微一顿,道:“这小……令师弟已经睡了四日,一直沉睡不醒,唤他也不答应。古怪的是,他体内真气也是一直游走不息,正想找个大夫给他瞧瞧。”
云阳道人道:“四日真气不息?”
曲宛烟既然说了,也不隐瞒,道:“不错,我等寻到他时,他正盘膝坐着,唤了也不醒。冯长老探他内息,发觉他是受了阴寒内力,正运内功疗伤。谁知中间忽然昏厥,奇怪的是,他人没了知觉,这内息却是流转不息。这几日下来,人不见醒,身子倒是看好。”
洞阳道人一旁皱眉道:“不可能吧,连续四日运功,这经络如何承受的住?”
云阳道人道:“我来看看。”走到床前,不焦不躁,搬了个椅子坐下,伸手搭上萧平安脉门。
众人都不言语,那挑担的牛婆一切看在眼里,也不多话,埋头点了几个火盆,然后乖乖退出门外。莘瑶琴乖巧,看了曲宛烟一眼,起身将门闩上。
屋外寒风轻啸,吹的院外枯树乱摇,阵阵呼呼怪声。
云阳道人与萧平安掌心相握,过了盏茶功夫,又贴在萧平安“膻中穴”查探。
曲宛烟知他正以内息不断探查萧平安底细,怕非单是看什么伤势。眼下人为刀俎,做些什么,岂容自己置喙多说。面带微笑,也不言语。
旁边莘瑶琴却是面露关切之色,忍不住出声询问。
洞阳道人扫她一眼,没好气道:“你不懂武功,就不要瞎问,骚扰掌门探查。”
莘瑶琴白他一眼,住嘴不说。
又过许久,云阳道人方才慢慢缩回手来。
倒是洞阳道人也是好奇,道:“如何?”
云阳道人道:“果然奇异,贫道也是闻所未闻,见所未见。”抚须思索片刻,方才接道:“诚如曲门主所说,他受了阴寒内伤,运功给自己疗伤,中途忽然昏厥。他疗伤这法门着实诡异,未有神智主动,仍然自主运行不息。贫道猜想,他沉睡不起,毛病也正出在此处。”
曲宛烟道:“不知何解?”
云阳道人道:“我也只是猜想。寻常内功法门疗伤,不管是直接作用伤处,还是触类旁通,自辅助经络下力,皆有主次规律可循,由本主主导。若是本主昏厥,这功法自然止歇。可他这功夫,竟是自行运转不息,未能停顿。想是他昏厥乃是渐渐,头脑迷糊,自己也忘了撤回功力。失了神明主导,这疗伤的心法再神异,也不会自己寻伤处医治。偏还固执,一直运转不停。有内息在周天经络游走,他寒毒之伤也被压制,既不好,也不恶化。你们说他身子看好,不过是外伤自愈,精力短暂恢复。”
莘瑶琴插口道:“那怎么办,把他叫醒,叫他停了什么心法便是?”
云阳道人连连摇头,道:“岂有如此简单,这内功疗伤乃是至深的法门,非同寻常。寻常炼气,物我两忘,都怕惊扰,必须寻清净安全之地,紧要关头,还必须有人护法。只因彼时内息流转如江河,涛涛不息,为防心魔作祟,要戒思入定,入无我之境。越是高深的内功,越要摒弃外邪,头脑空明空荡。待到功行完转,方才思绪神念回转。此乃神游之境。”
曲宛烟点头,道:“我常闻高手炼气,到高深处,可以连续数日,甚至月余不息。这脑子里若是百般思想,如何熬的过去。”
莘瑶琴奇道:“你们不是说他四天不息,经络已经抵受不住么?为何还有人能撑上月余?”
洞阳道人道:“人有十二经,二十四条经络,又不是条条都不休止。你不懂就莫要插话。”
云阳道人道:“他这内功不须神智主导,自然可入戒定之境,乃是大大有用,叫练武者梦寐以求的法门。可眼下偏偏也坏在这里。他这疗伤的心法运转,不到功行圆满,不肯直歇,除非他自己清醒过来。”
洞阳道人已经明白,道:“可他这功法,又自带戒定之效。”越像越觉好笑,忍不住笑了两声,接道:“如此一来,这小子怕是要活活熬干自己,精气尽枯而亡。”
云阳道人皱眉道:“自家师兄弟,岂能开这等玩笑。”
洞阳道人低头道:“师弟有错,请掌门师兄责罚。”
云阳道人眉头紧锁,道:“我也未遇过此番情形,也不过是猜测。师弟他吉人天相,另有他法也未可知。眼下当务之急,咱们须带他寻些高人前辈,多方问询,看看能有什么法子。”
曲宛烟巴不得这两人快走,连连点头,道:“正是正是,三个臭皮匠顶个诸葛亮,多寻些人问问,说不定就有法子。事不宜迟。”
云阳道人一般想法,也不愿在此久留,道:“正是如此,咱们莫要耽搁,可先去寻少林寺的几位大师看看。”
床上萧平安呼吸阵阵,对这一切浑然不觉。
洞阳道人也是自觉,走到床前,道:“我来背负师弟。”师弟两字出口,自己也觉好笑。怕笑出声来,急忙低头。
就在此刻,门口忽然“嗒嗒”两声,竟是有人敲门。
云阳道人和洞阳道人都是大惊,两人武功高强,耳目之灵,绝非泛泛。什么人能在雪地之中,走到门前,自己两人竟是半点未察!
秋夜蓉正与冯从彤疗伤,强敌在前,自是不敢大意,双目紧闭,耳朵却是一直竖着,一有变化,也好应对。此际也是惊讶,什么人轻功如此高明,竟是一点声息不闻。
云阳道人与洞阳道人对视一眼,慢慢转身,一起面对房门。云阳道人朗声道:“不知哪位高人来访?”
门外无人应答,只听风声呼呼。
云阳道人与洞阳道人不敢大意,侧耳倾听,要探门口那人声息。两人也不着急,来人便算内功再深,也须得呼吸。自他呼吸之间隔,自然也能推测功夫高低来路。
呼呼风声之间,果然有呼吸之声。听了一气,两人面上惊异之色更浓。来人呼吸之声极轻,间隔也是极长,却又是杂乱。又听一阵,两人更是惊讶。来人并非站在门前一动不动,而是不时动上一动。脚步声轻微,若是不加留意,根本听不到。
云阳道人心中狐疑,此人原地换步,意欲何为?莫非是正运气聚力,等着雷霆一击?
忽地屋内灯光一晃,却是曲宛烟将屋内灯烛换了个位置。
云阳道人暗赞这女子聪明,灯光正照向房门。透过门上花窗,果然隐约看见门口有个人影。心念一动,难怪脚步声如此轻盈,这来人堪堪才及到花窗底部,个子才不过三尺多高,莫非是个侏儒?
云阳道人忽道:“外面这位高……朋友,既然来了,何不进来坐坐。”他前番呼此人高人,此际知道是个矮子,这高人两字定是犯人忌讳,可不能再说。说话之间,朝洞阳道人递个眼神。
洞阳道人却是一双眼一瞬不瞬,直勾勾盯着门口,装作未曾看见,打定主意,自己肯定不去开门。他与云阳道人想的一般,外面这人不住移动脚步,多半是运什么奇门武功,自己上去,门闩一拉,外面一掌打过来,岂不糟糕!
门外“嗒嗒嗒嗒”又是一连四下敲门之声。
隔着门扇,隐约可见那人手臂长的古怪,敲门之态,说不出的诡异。连续四声之后,“嗒嗒”跟着又是两声,似是不甚耐烦。
莘瑶琴又觉害怕又觉好奇,忍不住低声道:“莫非是个哑巴小孩?”
云阳道人与洞阳道人都是嗤之以鼻,一般心道,妇人之见,什么小孩脚步能瞒过我等耳目。洞阳道人心念又动,呵呵一笑,道:“辛姑娘聪明的紧,多半真是个哑巴,就劳烦姑娘去开个门,放他进来,看是什么人,有什么话说。”
莘瑶琴风月场打滚,识人无数,岂是好骗,立刻明白不是好事,端坐不动,伸手摸脚,道:“哎呀,怎么了,腿麻了,站不起来。”
洞阳道人恼怒,但眼下不辨外面虚实,自己也不好乱说话,叫人听出示弱之意,朝莘瑶琴阴阴一笑,道:“不妨,人家也不着急,歇歇再去开也不迟。”
莘瑶琴安之若泰,连正眼也没瞧他。
忽地云阳道人哈哈大笑,道:“有贵客临门,还不快快请进。”大踏步上前,伸手拉开门闩。他脑中瞬间也转了无数念头,忽然想到,来者不肯自报家门,多半来者不善。但若真有恃无恐,自己打破门进来又有何难。不破门而入,那就是对我等也有忌讳,既有忌讳,自然能谈,若再推诿拖延,反折了自己锐气,先看看是什么人再说。
大步上前,却也不敢托大,双足蓄力,双臂虚提,跟着退后一步。门闩拉开,这门却不拉开,不管是单手开门还是双手开门,胸前门户洞开,对自己都是大大不利。自己开门,已显态度,接下来就看门外人如何应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