贠老三嘿嘿一笑,道:“行,臭小子,俏皮话倒是不少,来吧。”
王独鹤不满道:“你俩当我死的么,有热水也不给一口。”
贠老三兴致勃勃,不愿与他纠缠,道:“船上有炉子,你不会自己烧!”
王独鹤骂道:“老夫有手吗,拿你个头来烧!”
沈放笑笑,拿个铜壶,在炉上架了。又帮贠老三将鱼篓沉入水中,顺手又掏了一大团饵料。
贠老三任他顺手牵羊,道:“小子,你是钓鱼,不是喂鱼。”
沈放笑道:“多喂一点总没错,反正不是我的本钱。”
两人一个船头,一个船尾。沈放先放下钓线,寻底测好水深,调好六颗鹅毛浮子。又看准一处水草围合之处,抛下窝料。随即抛竿作钓。
一刻钟转眼过去,两人都是一无所获。
沈放钓竿放下,便不再问,看浮子不动,就扔在那边。坐了片刻,起身给王独鹤倒了杯水,又去看贠老三钓鱼。贠老三却不打窝,只是频繁换抛竿之处。扔下去一会,便提起来,换条蚯蚓,又换个地方抛下。
王独鹤百无聊赖,道:“你俩别比了,是这后生赢了。这天寒地冻的,鱼都不动啦。”
沈放笑道:“我瞧王公说的有理。”
贠老三朝江里啐了口痰当作回应,又道:“小子,你在我这里晃来晃去作甚。有言在先,你要敢给我捣鬼,我就把那个老不死的先丢进江里喂鱼。”
沈放自船舱中也给他端出碗热水来,道:“反正大爷你眼下也没见鱼,喝碗热水,暖暖身子,说说闲话也不沉闷。”
贠老三手不离钓竿,一手接过茶碗,喝了一口,道:“钓鱼人,怕什么沉闷。你这小子倒也不讨厌,你有什么闲话?”
沈放道:“大爷久在这大江之上,自然见多识广,有什么故事说来叫晚辈也开开眼界。”
贠老三甚感受用,道:“我一个打渔的,有什么见识。我祖上倒有怪事一桩。”
沈放道:“愿闻其详。”
贠老三道:“我祖上自然也是钓鱼的,有一年夏天。在这江中钓到一条怪鲤鱼,通体金黄,六根须子,头顶还凸起两根肉角。有当官的高价买了去,杀了吃了。正吃着,一个同僚家的下人忽然来请他们。这个同僚生了怪病,已经卧床数日不起。这些人都道是人没了,放下筷子,前去看望。谁知那人竟是从床上坐起来了,见他们便问,你们是不是吃了一条金黄的大鲤鱼?”
沈放笑道:“这是闻到香味馋醒的么?”
贠老三道:“吃鱼的几个人都是惊讶,问道,你怎么知道?那人说,你们是派一个叫张弼的仆人去买鱼。这个张弼去到河边,有个叫贠干的渔夫,只肯卖小鱼给他。可他听见苇草丛中有扑通扑通的声音,就发现一条大鲤鱼。见那渔夫不肯卖,还打了他一顿。回来的时候,曹兄你们两个正在下棋,院子里邹兄、雷兄两位正在玩博戏,裴寮兄你在吃桃子。众人都是目瞪口呆,说全都对。那人道,你们吃的鱼儿就是我啊。”
船舱里王独鹤嘿嘿笑了两声。
贠老三又道:“那人说道,我生病开始,就觉浑身热的难受。忽然做梦,自己跑到河边,看见鱼儿游泳。只觉他们自由自在,无比羡慕。就说,我若也能当条鱼儿多好。忽然那鱼儿对我说话,说这个事情不难啊,难得你有遨游江海之心,我就请河神帮你做这件事。然后就来了好几个鱼头人身的人,把我拉到水中。到了水里,我双脚化尾,双手化鳍,耳朵变腮,果然成了一条大鱼。”
王独鹤截口道:“你好不要脸,这是唐人故事,《续玄怪录》里面的薛伟化鱼典故。你好生无耻,安在自己身上。”
贠老三道:“爷爷我自家的事!你放屁!”
王独鹤道:“薛伟化鱼,感叹道,游历天地之外,穿梭宇宙之间。江海广阔,任我遨游。从流飘荡,任意东西。江海之底,奇形怪状,也有山川连绵不绝,奇花异树,藻荇交横。珍奇的古玩金银,更是不知几何。浮光跃金,红日吞吐。辋水沦涟,与月上下。天水相隔,上下一白。游累了就浮出水面,看日光月影,还有岸上的行人往来,听人声语。那感觉当真是难以言喻。妙哉妙哉!正所谓毕竟几人真得鹿,不知终日梦为鱼。”
贠老三道:“你个老不死的倒会咬文嚼字,后来呢?”
王独鹤道:“后来馋嘴,忍不住吞食了钓叟的鱼饵被钓了上来。然后被送到厨房,一刀下去,人就醒了。”
贠老三道:“不想我祖上的故事真被写进书里。”
王独鹤楞了一愣,道:“你如此不要脸,倒也叫我叹为观止。”
贠老三道:“如何不是我家故事?小子,我问你,你信不信。”
沈放一本正经道:“我信。”
贠老三悠然神往,道:“若真能变个鱼儿,自由自在,游来游去,当真是跟神仙一样。你若能变条鱼儿,你变不变?”
沈放笑道:“大爷若有这个本事,我眼下就变。不过我要变个大黑鱼,不能叫别的鱼儿欺负。”
王独鹤呵呵两声,道:“但凡传说,最有趣的莫过于有时候乃是真的。不过却不是你家。”
贠老三忽然抬手,手中鱼竿一弯,鱼线崩的笔直。哈哈大笑,道:“中了,中了!”
沈放惊道:“怕有十多斤,今日你要断线断杆人打窝。钓不上来可是不算!”
贠老三嘿嘿两声,手上不紧不慢,遛着那鱼。他手法当真娴熟,任那大鱼左冲右撞,竿头始终扬起。冬日鱼力道远不能与夏秋相比,不多久那鱼力道便减。贠老三慢慢提线,将那鱼提到水面。
果是一尾硕大鲤鱼,身子肥大。贠老三将鱼嘴提离水面,那鱼喝了几口风,不得呼吸,懒洋洋躺在水面,已是任人宰割。
贠老三不紧不慢,将那鱼拖近。到了船边,那鱼还想挣扎,身子一翻,想朝船下去,早被贠老三抄子抄住。
笑嘻嘻摘了鱼钩,提着鱼鳃放入水下鱼篓。甩了甩手,道:“不大不大,不过九斤三两。小子,你赶紧用功,还能迎头赶上。”
沈放果然沉着脸,回去船尾,提起钓竿,又换了根蚯蚓。再扔下去,双眼瞪着浮漂,可半天还是如定海神针,纹丝不动。江水波浪来去,浮子自是跟着摆动。但对钓鱼人来讲,此际就是纹丝不动。
又过两刻钟功夫,贠老三又上两条鱼。第一条乃是两斤多重一条小鲤鱼,放入鱼篓。第二条却是个三四两的鲫鱼。贠老三嘿嘿一笑,摘下朝两人摇了摇,又抛回水中,道:“罢了罢了,小鱼孙儿,放了回去,权当让你一让。”
沈放道:“还有一刻钟功夫,我钓个大的,胜负可还难说。”
贠老三道:“你啊,一看就是只知点皮毛。你道打了窝子,就有鱼来?我这豆饼不单有香油,还有草药籽,冬天自也能诱鱼。但想味道散开,引的鱼来,至少也要一个时辰上下。这冬天鱼懒,就在一处游动,并不走远。与其守钓,不如走钓。冬日虽少见鱼星,但老汉钓了一辈子鱼,看看水上波纹,就知道下面有没有鱼。想赢老汉,下辈子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