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将唯唯诺诺,低眉顺眼,唯恐招来祸端。甚至军队将领也避讳谈论用兵,而以崇尚文儒为荣。而同级别的文官武官的俸禄更是可以相差十倍。
如此种种,终致宋军力衰微,逢战必败。
云锦书和栾星回都是点头称是,云锦书道:“大宋确实对武将太过苛刻,不见狄将军与马将军,即便做了枢密使,也还是遭人排挤。”
云锦书所说,乃是狄青与马知节。
狄青好友兼部下焦用被韩琦所杀,竟是无能为力,即便后来做了四年枢密使,日子也不好过。少便有神童之誉,灌水浮球的文彦博当权,请上调狄青出京做两镇节度使。狄青上书说自己无功却受封节度使,无罪却又外放,心中很是委屈。
宋仁宗也觉有理,就向文彦博转述了狄青的话,并说狄青是忠臣。文彦博说:“太祖岂非周世宗忠臣?”宋仁宗听了默然无语。
狄青不知此事,还到中书门下去为自己辩白。文彦博直截了当道:“无他,疑汝耳。”直接告诉狄青,就是怀疑你,怎么样?吓得狄青后退几步,再不敢争。去了藩镇后,日日提心吊胆,结果不到半年,就嘴生毒疮,不久去世。
名将狄青尚且如此,其余人更加不堪。良将马知节任枢密院期间,长期遭到文臣集团冷遇。宰相王旦之子王素记有一事:马知节与王钦若、陈尧叟同在枢府。一日,上前因事相忿。上召公,至则见冀公(即王钦若)喧哗不已,马则涕泣。在皇帝面前,同僚敢大声喧哗责备,自己却只能哭个不停。这武将的委屈当真可见一斑。
陈尧叟便是《卖油翁》故事中的陈尧咨。北宋王铚《默记》中载:宋真宗欲选善射者与契丹使者比箭,陈尧咨欲往。结果却被其母一通臭骂:“你一个状元,去跟人家比射箭,丢不丢人?”
宋人重文轻武,一至于斯。
梁辅臣却是摇头,道:“有史为鉴,穷兵黩武者,如先秦之强盛,亦不能长久。”
李云政道:“非云穷兵黩武,而是文武并举。唐太宗《帝范》“阅武”与“崇文”两篇,斯二者递为国用。至若长气亘地,成败定乎锋端,巨浪滔天,兴亡决乎一阵,当此之际,则贵干戈,而贱庠序。及乎海岳既晏,波尘已清,偃七德之余威,敷九功之大化,当此之际则轻甲胄,而重诗书。是知文武二途,舍一不可。与时优劣,各有其宜,武士、儒人焉可废也。”
梁辅臣道:“说来容易,做时却难。谁不想文武双全,在坐诸位,云公子,栾公子身怀绝技,吾等心羡之,但若叫我等去学,便是穷极一生,怕也不及两位万一。”
云锦书和栾星回都笑称不敢。
梁辅臣也是一笑,又道:“纵观历朝历代,都是以兵始,以武夺天下。以文继,立国满目疮痍,乃广用贤良,励精图治。待到国泰民安,四海升平,必定武备松弛。要知武将是打出来的,休养生息,无仗可打,如何强军?军力一衰,再遇昏庸享乐之主,国百病丛生,一旦乱起,武又颓废,则大厦倾倒。汉高祖建国,先有文景之治,随后便是汉武黩武。虽造就汉武盛世,国力却是衰微。于是昭宣中兴,又在恢复国力。但随即便被王莽篡汉,又是战乱频起。光武帝平复天下,国中又是一片狼藉。待到明章之治,国力复强,便又想着开疆辟土,永元之隆,武功赫赫。但旋即便是党锢之祸,群雄割据,三国相争,曹丕篡汉。”
沈放与萧平安都是静坐,听旁人议论,一直未曾插言。萧平安忽然道:“既然如此,为什么要打仗呢,大家和和气气不好吗?”
他自觉见识不如众人,也没读过多少书,只觉大家说的都有道理,但有一个疑问盘桓在头脑里,挥之不去,此际终于问了出来。一开口反而不怕了,继续道:“要打仗的是皇帝,将军,大臣,难道是他们的日子过的不好吗?他们住最大的房子,有花不完的钱,吃最好的饭菜,喝最好的酒,不需要干活,做什么都有人伺候。打仗受苦的是百姓,可百姓有什么呢,他们什么也没有。他们夺取的究竟是什么?”
此际天色已晚,上首柴九斜靠椅上,貌似有些疲惫。萧平安忽发议论,他却是慢慢坐直了身子,目光在萧平安面上停留了片刻。看的萧平安心中忐忑,不由自主低下头去。
沈放等人表情也是各异。沈放虽与萧平安相处不久,但对这位义兄却甚是了解,知他心地善良,有此一言再正常不过,也被他赤诚之心所动,落手在他肩头,捏了一捏。
叶素心和沐云烟都转头看他,两人视线却是碰到一起,立刻各自转过头去。
宋源宝正忍不住要有高论,却听慕小倩轻笑一声,先道:“你如此无欲无求,不如学老庄去吧。”
柴九干咳一声,道:“你说的没错,人的贪欲没有止境,有些人有了就还想要更多。”
听他开口,众人都安静去听,只听柴九接着道:“皇帝想要更大的疆土,文臣想留名青史,武将想建功立业,富翁想要更多的财富,寻常人家也想比邻居过的好。人人都有欲念,这欲念本身不是坏事,可以激人奋发,可以创造出更多有用的事物。但若是贪欲超过了自身的能力,甚或是人性,就是灾难。这便是人,一念成佛,一念成魔。”
李云政叹道:“诚哉斯言,贪欲为一切悲苦之源。”
郭汾阳见柴九又靠在椅上,倦意更浓,起身道:“好了,好了,今日便说到此吧。”微微一顿,又道:“此番游历到此而止,我明日会和柴先生返京,你们可自行离去。”
想了一想,又叮嘱李云政三人道:“此处是非之地,你们三个不会武功,少些自保之力,可随我和柴先生先行北上。若是急着还家,就速速南下,莫要耽搁,先避此战乱险境。”
众人忽听此言,都是吃了一惊,转而都是恋恋不舍,李云政脱口而出,道:“这便结束了么。”随即惊觉自己失态,起身整衣,对柴九恭恭敬敬一拜,道:“能与先生同行,得谆谆教诲,如沐春风,时雨之化,感恩戴德,终身无忘。”
沈放和萧平安等人齐齐起身,跟着拜谢。沈放得柴九眷顾,方能得《白马经》,岂止是救了自己一命,当真是恩同再造。此番虽跟行未远,但柴先生言传身教,也是叫他获益匪浅,这一拜也是至诚至真。
柴九与他见过的人都不同,明明满腹经纶,腹载五车。却很少将自己的意见直接灌输与人,从不轻易否定别人的意见,也从不发怒。但身边每一个人,都不自觉的对他尊敬,即便宋源宝如此无法无天,见他也是老老实实。德行兼备,高山仰止。
柴九微微一笑,起身还了半礼,道:“来日方长,只要你等愿意,燕京柴门,随时欢迎前来拜访。”转身朝后走,行到半途,却回身对沈放招了招手,问道:“你如今身子如何?”
沈放也未想到他会忽然单独朝自己说话,急忙趋前两步,跟在柴九身后,恭敬道:“劳先生挂念,已是无碍了。”
两人齐向后走,众人也都跟在身后。柴九似随口与他聊天,道:“听闻你棋艺泛泛,日后不妨多多练习。”
沈放微微一怔,不解其意,但还是恭敬应道:“是。”
柴九道:“你可知为什么读书人都要学下棋?古人又为何要习六艺?不是他们喜欢,而是要与人相处,要融入士大夫的圈子,非此不可。”微微一顿,又道:“人活于世,不能什么都靠自己。”
沈放略有所悟,点了点头。他也未多想,只道柴九是叫自己多与云锦书等人亲近。他口中答应,心中想的却是另外一事。
到了后院,柴九自回房歇息,其余人相互见礼,也各自回屋。此间虽不比李府大,但乃是空宅,房屋也是不少。只是众人相处的久了,每夜都有畅谈不休,都是几人挤在一屋。
沈放还是和萧平安、宋源宝、秋白羽四人占了一屋。回到屋里,自又是一番议论。
这日夜半,待三人睡熟。沈放忽然一个人悄悄出屋,溜出院子,解下马来,出镇一路向北。
他早拿定主意,沙鲁图刚刚打了一场胜仗,难免疲惫,也定正得意,正是自己下手报仇的好机会。
出镇向北,行二十余里,忽听身后马蹄声响,有人追来。
沈放勒马缓行,不多时一人追上,却是萧平安。见他便问:“你急匆匆哪里去?怎地话也不留一句。”
沈放心道我这义兄为人义气,两肋插刀,我可不能教他跟我涉险,装作随意道:“家中有故人在此,想去拜访一番,事毕便归,萧大哥你先回去吧。”
萧平安却是不信,道:“若是访友何必半夜出门,更何况柴先生明日北归,咱们岂能不送。你给我说实话,你是不是想去杀那金国将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