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放苦笑道:“我哪有什么高见,咱们先寻个地方歇脚,一来叫德秀和尚恢复伤势,二来这几拨敌人都畏惧姑娘家世,咱们大大方方去往人多的地方,他们反是不敢下手。”
柴霏雪哼了一声,道:“做缩头乌龟么,我可不干,我就如此正大光明出城去,看哪个敢拦!”
众人面面相觑,转而异口同声道:“柴姑娘莫要冲动。”
在城中寻个客栈,众人也不敢分离,都聚在一处。草草吃些饭食,沈放主动请缨,说要去打探打探消息。萧平安怕他有失,想要同去,却被沈放拦下。
沈放一走,屋内三个女子,加萧平安、德秀两个,气氛登时有些沉闷。萧平安不善言辞,又有叶素心在坐,别说主动说话,坐着都觉不安生。
好在还有德秀。沈放所开方子也是有效,大半日功夫,德秀气色明显转好。此人啰嗦的很,稍得宽裕,嘴便不闲着,半躺屋内唯一一张床上,口若悬河。
话题自然离不开沈放和萧平安两人,还有昆仑派之事。先是将昆仑派一顿臭骂,随即一会夸沈放医术高明,一会又赞萧平安武功高强,一阵又转回头,说沈放智慧过人,运筹帷幄,决胜千里。
德秀半是讨好,大半倒也是真心赞叹。他自己也是天赋异禀,少林学艺二十余载,自问武功智慧,都是上上之选。谁知遇到沈放、萧平安两个怪物,一路行来,实是叫他吃惊不小。暗道果然人外有人,天外有天。
他自己说的高兴,却未注意柴霏雪一直板着面孔,慕小倩也是拉长了脸。待德秀又提及沈放机变,夜闯女子闺房,自卧南阳三人手下巧计逃脱。
柴霏雪再忍耐不住,开口道:“够了,你道我们不识得他么?哼,油嘴滑舌,眼高手低!”脱口给了沈放八字恶评,想到三人半夜跑进女子闺房,还不知如何香艳。火气更大,又狠狠加了句:“伤风败俗,冥顽不灵,自作聪明。”
德秀奇道:“原来沈兄弟这么多毛病,这我倒是不知。”
萧平安有心为兄弟辩解,道:“我兄弟不是这般人。”
柴霏雪斜他一眼,道:“你知道什么。”
叶素心见她眼神满是不屑之意,虽不真的生气,心里也不舒服,说了一句:“萧大哥和沈公子义结金兰,自也是相熟的。”
慕小倩却也瞧沈放不顺眼,立刻选择站在柴霏雪一边,道:“我们江湖中人,还得以自身修为为上,靠些小聪明,岂能成就大事。”
德秀不知几人纠葛,摇头道:“柴姑娘你这可就看走眼了,这位沈兄弟,不但智谋过人,武功也是非同小可。”
慕小倩嗤笑一声,道:“就他?”信阳一会,少年英雄云集,自难免要议论武功。沈放、萧平安两人来的晚,但萧平安名声在外,唯独沈放名不见经传。而且一干人中,除了叶素心,反是沈放修为最低。她自也不知,沈放修炼内功,实则还不过半年。
德秀来了精神,道:“正是,先前小僧也是走了眼,只觉沈兄内功修为尚可,但也不过上品之资,算不得上上。可沈兄剑法。”说到此,连连咋舌,道:“当真是出神入化,年轻一辈怕是无人能望其项背。”
慕小倩忍不住笑出声来,道:“臭和尚,你坏的原来不是腿,是脑子。也对,你少林寺刀枪棍棒,是没什么像样的剑法。”
德秀正色道:“出家人不打诳语,沈兄与那欧阳宗言相斗,拳脚略有不如。但换剑再战,欧阳宗言竟是毫无还手之力。沈兄所使,竟是自创的剑法,更是走的古法的路子。剑剑一招致敌,‘寸止’神技,妙至巅毫。若不是他手下留情,那欧阳宗言怕不要死上十七八回。”
叶素心也是惊讶,道:“沈公子如今这么厉害?”她临安林府亲眼目睹沈放血战不屈,对他心性都是佩服,但彼时沈放武功,并未比她高明多少。若论内力,更是还有不及。
萧平安一旁高兴道:“是啊,我兄弟剑法如神,远在我之上。”
叶素心险些失笑,心道,你说沈公子剑法高强,倒好像比自己习武有成还高兴。慕小倩眉头紧锁,心中却是犯疑,那一脑子水的臭小子真这么厉害?但两人都知萧平安向来厚道,说话多半不假。
柴霏雪面色严肃,此际见德秀眉飞色舞,气不打一处来,没好气道:“欧阳宗言那点本事,不过是个笑话!”
德秀笑道:“跟你我自是不能比,但江湖九龙之一,也是不差了。”
柴霏雪秀眉一竖,左看右看德秀不顺眼,忽然开始挑刺,道:“给我爬起来,一屋子人,就你躺着说话,成何体统!”
德秀一怔,道:“我受伤了啊!”
柴霏雪脾气一来,哪管他受伤不受伤,直接回敬道:“你伤哪里了,伤的是腰么,凭什么就不能坐!”
慕小倩嬉笑道:“正是,正是,敢在我们几个面前拿大,我早瞧你不顺眼,起来,起来。”她更是凶悍,一掌拍在德秀腿上。偏偏还是德秀受伤之处。
德秀惨嚎一声,立刻坐直身子,靠在墙上,心里气苦,暗道,这三个女子,也就叶姑娘温柔贤淑,你们两只母老虎,浑没点女子模样。好和尚不吃眼前亏,我且忍你一忍。哼哼,你对我横挑鼻子竖挑眼,莫非就是因为我夸了沈兄弟几句?哦,哦,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这德秀虽是个和尚,却是七窍玲珑。看柴霏雪轻嗔薄怒,艳生双颊,心道,此女倒真是容貌无双,沈兄弟当真艳福不浅。嘿嘿,君子成人之美,这忙我定是要帮啊。嬉笑道:“欧阳宗言不足道,宋仁杰呢?”
慕小倩奇道:“笑里藏刀宋仁杰?”
德秀点头道:“不错,正是这厮。哎呀,这个说来就话长。”
果然柴霏雪沉不住气,道:“你们怎么跟他动上手?”
德秀道:“岂止一个宋仁杰!那日风雨交加,荒村厅堂之内,高手云集!黑鹤墨非桐,鬼谷子一脉公孙十三,玄天宗北方使大荒落,八奇风危楼、谢疏桐,昆仑二老何济升、米元泰,一意孤行晏苍然,再加柯云麓、杨熏炫、阴长生、玉姑。十四大高手,轮番对我等三人出手。”
慕小倩几乎听不下去,连连摇头,伸手在德秀面前虚晃,道:“这十四人轮番对你们三个出手?你早渣渣也不剩,我莫不是见了鬼了?”
德秀得意道:“知道你们不信,诸位前辈虽有留手,但当时凶险,也是非比寻常。若非小僧这些年冬练三九,夏练三伏,一日不曾懈怠,兼且资质……”本想吹嘘一下“资质过人”,忽然想起沈放、萧平安两人,难免有些扫兴,硬生生忍住不说,又道:“总之一番苦战,总算保住了性命。”
柴霏雪笑道:“命是保住,这颜面可惜不存。”德秀一张脸万紫千红,比萧平安也好不到哪里去。
她不说还好,三女看德秀和萧平安站在一起,脸都如猪头一般,再忍不住,都是笑出声来。柴霏雪一贯冷若冰霜,此际反笑的最是大声。
德秀讨个没趣,看三女花枝招展,更觉丢脸。跟着自嘲一笑,道:“不过当日最出风头,自然还是沈兄弟。”
慕小倩道:“废话少说,他出什么风头?”
德秀收敛笑容,一字一句道:“沈兄弟一招意剑,重创宋仁杰。”
屋内静了片刻,慕小倩终于笑出声来,道:“呵呵,意剑,呵呵,意剑!”
沈放会意剑的传闻,柴霏雪已经听过数回。但沈放一直被暗疾所困,未曾在她面前使出过一招意剑。她自也不信,只道宋源宝等人替沈放胡吹大气。
此际听德秀又说,眉头紧锁,垂首不语。她好胜要强的性子,认定沈放武功不如自己,岂肯相信沈放真使得出意剑功夫。
慕小倩接道:“那小子不过二十吧,这个年纪会意剑?莫要笑掉我的大牙。”
萧平安忍不住又插口道:“错不了,我兄弟一剑如日初放,不但是意剑,而且是真真切切的凝意之剑。比以物化形,借形生意,以无招胜有招之道,还要高明。”
柴霏雪喃喃道:“凝意之剑?哼,他若是会使,猪也能上树。”
叶素心忽然幽幽叹了口气,道:“我在燕京也有所闻,沈公子练成这意剑,也是机缘巧合,乃是数遭变故,尝尽世间疾苦,肝胆俱裂,心如死灰之下的顿悟。”
慕小倩忍不住又想发笑,嗤笑一声,道:“尝尽世间疾苦?”忽觉不对,柴霏雪、叶素心、萧平安三人却都是面色凝重。
柴霏雪和叶素心亲眼在燕京见到两鬓如霜,形容枯槁的沈放,自不必说。萧平安与沈放结义,也听宋源宝说了一些沈放遭遇。相形之下,他倒觉自己境遇与沈放相比,简直不值一提,算不得什么苦了。
屋内一时静寂无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