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位老友身体健康!假期结束了
沙鲁图忽然想起,很多很多年以前,也是在这片土地上,也有这么一个异常勇猛的宋人。一个小小的五百杂军的指挥副使,微小到这样的官职根本不配站在自己面前。可那人差一点就做到了,在万马军中,一个人,杀过来,他记住了那个名字——武元成。
还有一个,不如他这般勇武,却更是难缠,叫做沈天青。如果可能,他甚至想让面前的宋军主帅换作那一个,两人再来一决雌雄。
十余年前,他并不觉得自己赢了,他很想赢他一次。作为一生戎马的将军,他始终觉得一个合格的敌人甚至比同袍还要难得。
大宋真的不缺良将啊,可惜他们没有机会站到自己面前。
风向变了,但他仍然掌握战局。
号角声起,鼓声不断,旌旗狂舞,三军,尽出!
夏衍德也呆住,随即却是狂喜,连头顶的太阳也没有那么热了。他忍不住问:“南边哪位将军?”
答案是秦广,一个刚来几日,来了就和诸多将官不合的刺头。
夏衍德连连点头,决定战后定要重赏此人,还一定要将此人留在自己身边。秦广是新调来的将领,他并不熟悉,品级尚可,官职却不大,领三百余人,此前根本不值得他关注。
有没有万夫莫敌,有没有勇冠三军,当然有。虽然所谓大将在两军阵前单挑,大战数百回合,获胜之人,挥军掩杀,就能大败敌军之类的热血场面,纯属写书的人兴趣使然。实际即便在打仗最文明的春秋时期,也罕见两将单打的局面。但毋庸置疑,一员万夫莫敌的猛将在战斗中的作用是无可替代的。
两军对垒,战略战术之外,最重要的就是士气,毕竟战斗最终要靠士卒赢下来。一员身先士卒,挡者披靡的猛将在战场上可以扭转一处战阵的胜负,左右两军的士气,甚至一场大战的最终走向。
先前金人的射雕者如此,此际秦广也是如此。
沈放听闻,也是咋舌不已。他临安一见秦广,就知道定是一条好汉,但即便是他,也万万想不到,昔日那个差点被苏师旦害死的落魄武官,到了战场之上,竟是如此威不可挡。
宋源宝却是手舞足蹈,高兴的不得了,连叫:“厉害,厉害。”
术虎跟随大队冲入了乱军之中,这边的宋军一样的软绵绵不肯恋战,甚至举起刀枪都是做做样子,见了他就跑。
术虎松了口气,看来这边看着凶险,其实打的也不厉害,自己这条命多半还能保住。
但不到半刻钟功夫,情况忽然变了,周围越来越多的宋军围了上来,面孔狰狞,似是换了副面孔。
压力倍增,术虎忽然又觉得这条命悬了,宋人发疯了!
在秦广带领之下,南侧守军重整旗鼓,又将敌军围住。先前势不可挡的金军铁骑终于被拦住脚步,战马不得驰骋,立刻便有大量伤亡。
战鼓声声,喊杀声撕心裂肺,血花飞溅。尸体与残肢在面前割麦子一般倒下,周遭嘈杂混乱,如入地狱深处。
双方都杀红了眼。
随后的战事却是乏善可陈。
双方的主将,沙鲁图和夏衍德,若说两人在战略意图、排兵布阵上还差距不大,对战场局部形势的研读预判、审时度势后的调兵遣将却是天差地别。
夏衍德优柔寡断,又无野战指挥之能,根本看不清局势,临阵指挥错漏百出。
双方大军正面开打,仍是金军主攻。对着射了一通弓弩之后,金军又是付出不小代价,杀到近前,双方短兵相接。
但就在夏衍德将注意力集中在正面战场的时候,沙鲁图却悄悄派出剩余九百骑,仍是绕到南翼切入,将被困死伤大半的三百骑兵救出。
随后这一千两百骑兵先与南侧两千步卒配合,不断绞杀宋军南侧军阵。
宋军单兵稍弱,但实际两军战力其实相差不大。
战场之上,最精锐的一支队伍就是金军铁骑。沙鲁图充分发挥了这支队伍的优势,机动灵活,总是在敌军阵后发起冲锋。
宋军前有金兵步卒方阵,后被骑兵冲击,往往两三次冲击便即崩溃。“骑兵是锤,步兵是铁砧”这两者配合的好,铁军也能砸扁。
密不透风的宋军阵上,立刻被凿出数个缺口,金兵趁势而上,将缺口越扯越大。
夏衍德见侧翼破绽百出,索性孤注一掷,竟号令全军反攻,意图以兵力优势直接击溃金军大阵。
沙鲁图一见大喜,立刻转攻为守。
以宋军的野战攻坚能力,在金军弓弩箭阵下,仅冲锋三次未果就一蹶不振,不管长官如何催促,再不肯冲锋。
宋军士气已经低落,战阵又是千疮百孔,偏偏夏衍德这个老兽医一号脉,孤注一掷,竟开出一记猛药。他在北翼凑了五千军,佯攻金军侧翼。同时派出五百骑兵,意图迂回到金军后路,直扑沙鲁图指挥所,来个擒贼擒王。
五千侧翼调出,沙鲁图立刻发觉,根本未理会忽然脱离战场的那五百骑兵,立刻也以锥形阵直插宋军大阵,一鼓作气,将宋军彻底打散。
夏衍德本想给沙鲁图来个釜底抽薪,偷他老窝,谁知自己的骑兵还不知在哪里,人家的主力已经杀到了家门口。
夏衍德不愧是身经百战的老宋将,有着优良的传统,一见形势不妙,立刻来个金蝉脱壳。留下主将大纛,自己带军逃跑。
不过他也不是一无是处,逃走之前,他将罗文派上前沿,活活坑死。罗家此战一门两忠烈,这孤儿寡母的赏赐想是有着落了。
一场恶战从晨曦打到日暮,宋军败退,留下了满地的尸体和兵器旗帜。
落日之下,一杆高大的暗红色大纛被推倒。
有兴高采烈的金兵争相踩上去,他们脚上的血沾染了旗帜,又把它踩到血染的泥土里。
他们的行为很快被制止了,遍地的旗帜可以随便踩,唯独这一面是要被好好收藏起来的。
术虎没有死,他甚至想不起这个下午是如何度过的。他脚下是肥沃的田地,可如今浇灌的都是鲜血。田地中的稻谷早被蝗虫啃光,土黄的田地下,或到处都是蝗虫的卵。
他隔壁的一位老太爷说蝗虫乃是源自兵灾,这或许是真的,在这些鲜血的滋润下,明年的土地里究竟会长出什么,已是不言而喻。
宋军大败,又有六千多人投降,再加上被杀的,折损大半。夏衍德收拢残兵,一万多人都躲入信阳,决心龟缩不出。
沙鲁图毫不留情,又将六千降卒斩首,就在战场当中,筑起一座京观。近万宋军一日之间失去了生命,被埋入永恒黑暗的地下。
京观,又叫“武军”,乃是古代为炫耀武功,聚集敌尸,封土而成的高冢。但这不仅仅是为威慑,若是恐吓敌人,留下满地的尸首更加震撼人心。那时候的人已经明白,战后极易爆发瘟疫,多半都是腐尸引起。眼下金军没有退回的打算,必须将这些尸首掩埋。
随后沙鲁图并未进军信阳城,而是还军坝上,先将河渡接管。
留在坝上的两千宋军望风而逃,根本没敢露面。
叫术虎没想到的是,他以为自己熬了过来,可回撤之时,自己就是跑到路边拉了泡屎,就被人掳了去。他是欲哭无泪,早知如此,何必往草丛里跑,屁股又不是没被人看过。
术虎和郭汾阳几人拼拼凑凑,算是将一场大战说个八九。宋军落败,众人倒都未觉有何意外。
沈放关心秦广下落,特意问了问,郭汾阳道后面乱军之中未见此人,想还是逃脱了。
花轻语和宋源宝几个,都忍不住抱怨宋军无能。手握三万大军,面对数量只及自己一半的敌军,还是一败涂地。
在李云政三人看来也是如此,沙鲁图用兵也就一般,远非名将水准。宋军此败,纯粹是指挥无能。
帅有十过:勇而轻死,贪而好利,仁而不忍,知而心怯,信而喜信人,廉洁而爱人,慢而心缓,刚而自用,懦志多疑,急而心速。
夏衍德知而心怯,慢而心缓,懦志多疑,急而心速,身犯四样,实不是领军之将才。
经此一役,宋金攻守之势相易,不须怀疑,接下来东西两线,金军必也将转入反攻,战火转眼就会烧到大宋境内。
众人自然没杀术虎,还给了他一套汉人衣衫,放他出门。出门时,他望了望萧平安,萧平安也看了看他,两人什么也没有说。
此际术虎这个金人站在宋国陌生的土地上,望着头顶一样的星空,一片茫然,他由衷的想:“这个世界如果没有战争就好了。”
柴九一如既往仍是不主动参与一群年轻人的讨论,直到云锦书等人问了几回,才说了一句:“这一战又怎会有胜者。”
李云政追问道:“那依先生之见,这后势如何?”
柴九默然片刻,方道:“两犬相争,饿虎在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