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车尾,老人瞪着眼珠子在看我,他看着至少得六十岁了,一头银发有些凌乱,外套是件黑色的羊绒大衣,里面是套黑色西装,黑皮鞋、白衬衣。
这身行套一个商标都没有,可一看就价值不菲,他才是这辆车的主人!
我撕开了他脸上的胶带。
“你是谁?”
这句话是两个人一起问出来的。
我说:“老人家,事情也是巧了,我们就是想换辆车和衣服,没想到碰上您被绑架,您看是现在放了您报警?还是送我们去机场?”
老人眼神犀利,明显是常年颐指气使的上位者,不慌不忙道:“松开我吧,我陪你们去机场!”
老唐背着双肩包,一手拉着一个大皮箱过来了,我已经用匕首割断了老人手脚上的那些胶带。
“艹,我还以为绑了个美女呢,也能劫个色啥滴,弄了半天是个老叽霸登……”
老人缓慢活动着手脚,用中文厉声道:“小伙子,嘴巴干净一些!”
“哎呀!”唐大脑袋直眨眼睛,“这老鬼子还会说汉语?”
“哼!”老头转身就走,拉开后车门上了车。
两个人往后备箱装皮箱,老唐又说:“这老登,架子挺大呀!”
“少说两句吧!包给我,把枪处理一下扔了,你开车!要快点儿了,还得托运行李,时间快来不及了……”
迈巴赫才开不远,就见前面一高一矮两个人,贴着路边,正一瘸一拐地往前走。
两个人搭着肩,短裤、光腿,上身披着我和老唐满是血的脏衣服,中年胖子回头看到我们的车后,吓得连忙扯着同伴,往路基下面跑。
后座的老人沉声说:“杀了他们,要多少钱,我给!”
他是用中文说的,老唐瞥了一眼后视镜,“操,你说杀就杀?我们是你小弟?”
我说:“老先生,我建议你最好报警!”
老人沉默不语,面容阴沉如墨。
我也懒得再搭理他,更不关心他为什么被绑,自己已经仁至义尽,换其他人,恐怕连胶带都不会去解,直接就丢路旁了。
唐大脑袋猛加油,发动机咆哮声浑厚有力,他拍了下方向盘,“操,回去咱也买一辆,真他妈带劲!”
老人说:“喜欢的话,我可以送你们两辆!”
“你挺有钱呐!”老唐又往后瞥了一眼。
“有没有钱,难道你们不知道吗?”
很明显,这是把我俩和刚才那两名劫匪当成一伙的了。
老唐刚要张嘴,被我瞪了一眼,又憋回去了。
这老者肯定不是泛泛之辈,能全须全尾活到今天,无论是家族背景还是个人智慧,必定远超常人。
疑心重,并不让人意外!
奇怪的是,这样一个人物,怎么会被那么两个窝囊废绑架?这是典型的阴沟里翻船,或许这里面有什么故事,不过这和我们就没关系了!
车里安静下来。
不知道是不是手机没了,这老头也没打电话,只是默默看着窗外。
我瞥了一眼车裁电话,更是疑惑。
快到机场了,老唐开始转向,找不到路了。
这老头开始指点他怎么走,很快来到了刚刚启用不久的T2航站楼。
我回头说:“到了,后会有期!”
老人目光犀利,“你们真就是游客?”
唐大脑袋憋不住了,“你个老叽霸登,好心当成驴肝肺,再逼逼就把你一身叶子都他妈扒下来!”
老人涨红了脸,刚要解释什么,我拦住了他:“老先生,相遇便是有缘,若日后机缘巧合能再相会,咱们再细聊,若无此福分,也无需多言,您说呢?”
老人错愕了一瞬,随后眉目间流露出一丝释然,“好,后会有期!”
我俩拉着箱子已经走远了,那辆车还停在停车场一动没动。
老唐问:“哥,你觉得他是什么身份?”
我抬起头,下巴朝机场一块巨大的广告屏努了努嘴。
屏幕里的背景是富士山,一位满头银发的老人穿着一身登山装,精神矍铄。
他的身侧浮现出好多企业LOGO,有富士银行、日产汽车、日本钢管、札幌啤酒、日立、丸红、佳能、日本精工以及久保田等等。
最上面,还有一行黑色的英文标志:FUJIFILM,其中第一个“I”是红色的。
“我去,这不就是那老登嘛!啥意思?”
“富士财团!走吧,来不及了!”
两个人连忙去办理托运,我有种感觉,以后还会见到这个人。
安检时,看着唐大脑袋掏出来的东西我脸都绿了,一堆日元硬币、指甲刀、刮胡刀、香烟、钱夹子、溜溜球、纸飞机、跳跳糖、半瓶香水、手铐、小皮鞭、半截红蜡烛、一盒已经拆封的小套套……
“哪儿来的?”我小声问他。
“迈巴赫里的!”
“???”
终于要回家了,真是一波三折。
还没开始登机,我给杨宁、陈跃东、张思洋和王妙妙他们都分别发了短信,杨宁回复了五个字:最后下飞机。
天色微明,飞机降落在了T2航站楼跑道上,我怼醒了呼呼大睡的唐大脑袋。
这是架国航的波音767-200ER客机,客舱是双通道布局,我们坐在了中间,二百余名乘客陆续都下去了,两位机长和十二名空姐都站在了右侧通道,挺胸收腹,站姿挺拔,看着我俩。
唐大脑袋小声说:“我觉得质量不错,不用换一批了吧?”
我立了眉毛,真想踹他一脚。
他也觉得不太好,伸了伸舌头,不敢吭声了。
我已经提前从行李仓里拿下了双肩包,打开后,抱出了老许的骨灰坛。
小声说:“走吧!”
捧着骨灰坛往出走,唐大脑袋拿着那个双肩包跟在了身后,最前面的机长示意了一下,十四个人齐声道:“欢迎英雄回家!”
我微微俯身,“谢谢!”
踏出机舱,远处是灯火辉煌的航站楼。
透过那一大片落地玻璃窗,隐约看见里面忙碌的身影和行李传送带的轮廓。
朝霞如诗般绽放,色彩斑斓的云被初升的太阳染成了温柔的粉紫色,又逐渐过渡为金黄和橙红,仿佛谁在天边挥洒下的一幅绝妙画作。
阳光穿透云层缝隙,形成一道道耀眼的光柱,照亮了舷梯下那一长排静默等候的黑色奥迪A6车队。
没有红地毯的铺张,也没有荷枪实弹的士兵列队,一切都那么低调、庄重。
秦战、齐舰、杨宁、陈跃东、一处处长王博瀚、二处的张丹、三处的韩悦、四处的尚斌、五处的井鸿羽、六处的李嘉文、七处的庄鹏海……
他们都来了,站成一排,扬起的脸都十分凝重。
杨宁手里捧着一个崭新的紫檀木骨灰盒。
我抱着老许的骨灰坛,缓缓走下舷梯。
秦战低吼一声:“立——正!”
所有人整齐划一地立正、敬礼,声音洪亮:“欢迎许宏宇同志回家!”
瞬间,泪水模糊了视线,老唐连忙扶住了我的胳膊。
秦战接过了骨灰坛,眼泪低落在了上面,深吸了一口气后,颤声道:“宏宇同志口琴吹得好听,还记得1988年部里新年联欢会上,他吹奏了一曲《驼铃》,至今,悠扬的旋律还在耳边回荡……”
他低声哼唱起来:
“送战友,踏征程,
默默无语两眼泪,
耳边响起驼铃声……”
所有人都跟着唱了起来,一开始声音不大,可很快,深沉浑厚的合唱在清晨的机场上空开始回旋。
这是一首充满荣耀与哀愁的歌,唱给远去的战友,唱给我们的英雄:
“路漫漫,雾茫茫,
革命生涯常分手,
一样分别两样情,
战友啊,战友,亲爱的弟兄,
当心夜半北风寒,一路多保重……”
每一句歌词,仿佛都在诉说着老许的故事,他的笑颜,他的坚定,他在雨中的那一跪……
他的一切。
歌声愈发高亢起来,宛如从大地深处升腾而起的力量!
这股力量穿透了层层云雾,金色的晨光为之一亮,豁然洒向大地,为英雄的归来铺设了一条光芒大道。
歌声中,身后传来一阵阵压抑不住的哭泣声,是那些走下飞机的空姐和两位机长。
很快,他们也跟着唱了起来:
“战友啊,战友,
亲爱的弟兄,
待到春风传佳讯,
我们再相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