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宁找到陆知夏的时候,陆知夏正在演武场不停练拳,挥汗如雨。
“来,过两招。”方宁走进演武场,边说边进攻陆知夏。
陆知夏并不想和她打,但方宁的攻势已经到了,被迫迎战。
一如既往,不出十招就败在了方宁手上,被方宁用膝盖压着后背趴在地上。
“怎么还是没什么长进啊?”方宁松开陆知夏,一脸嫌弃,“你这两天不够专心,你在想什么?学习就像逆水行舟,不进则退,这个道理你不懂吗?还是说你又想被人算计了却没有还手的余地?”
陆知夏:“……”
他并不是那么想说话!
陆知夏趴在地上没有起来。
方宁睨视着他:“你受了什么打击?以前天天到处寻衅滋事,这会倒是变成斗败的小公鸡,无精打采?”
“就是累了而已。”陆知夏恹恹地道,“你让我缓缓吧,别在我跟前出现了。”
“怎么,我还碍你眼了?”
“对,所以快走。”
陆知夏理直气壮。
“啧,我偏不走。说吧,是不是有什么心事?我今天当一次你的树洞,你有什么想说的你都说出来,过了就当什么也没发生过。”
“树洞是什么?”
“树洞就是诉说心事的地方。”
“不需要,我没有心事,哪个男人会有心事的,你以为是小姑娘啊?”
“真的没有?可我的直觉告诉我,你有。”
“方宁你好烦,怎么比女人还烦呢?”
陆知夏不耐烦。
难道要他说自己昨晚梦见了方宁,还梦见玉衡搂着方宁宣示主权?
这种梦说出来除了徒增笑话还有什么?
再说了他年轻俊美,要什么姑娘没有,为什么要对一个小屁孩有那种心思?
他又不是禽兽!
反正梦和现实是相反的。
方宁叹了口气:“陆师弟,我觉得吧,其实有些东西,咱们就心照不宣了。不过呢,我也有些话要跟你说。”
“什、什么?”陆知夏顿时紧张起来,说话都磕磕巴巴的,“我、我们有什么好说的?”
陆知夏坐起来,甚至不敢去看方宁。
他这心虚的样子看在方宁眼中,让方宁更加确定自己的猜测是对的。
“陆师弟啊,你也知道在万松书院读书的,哪个不是希望自己有朝一日能高中然后入仕对吧?人要在该拼搏的年纪拼搏,别到了该养老的时候还是奋力去追逐一切。”
“所、所以呢?”
“陆师弟,学业为重,其他事情都先放一边。什么都没有学业重要,哪怕是不一样的感情。就像我,就为了前程,和未婚妻商定,暂时不成亲。”
“什么?”
陆知夏以为自己听错了。
方宁好端端说这些干什么?
难道方宁真的看出来?
他没那个意思啊!
方宁怎么这么自恋?
“你不要因为被红颜知己算计了,就将感情寄托在救你的人身上,没必要。天底下好姑娘多得是,我相信以你的身份,肯定有很多好姑娘愿意等你的。”
“方宁你瞎说个什么东西?别以为我打不过你,你就可以胡说八道啊!我告诉你,那是不可能的。你再说这些我不爱听的话,我可就要跟你拼命了!”
陆知夏怒瞪方宁,一脸被看清的愤恨。
“行行行,我不说可以了吗?反正看不懂你,也看不懂玉大哥。”
“玉衡怎么了?”
“他可能春闱之后就要成亲。”
方宁说这话的时候,一直注意着陆知夏的神情变化。
结果陆知夏翻了个白眼:“谁那么不长眼要嫁给他哦,那以后的日子可真是不好过啊。他像个木头一样,一天到晚不吭声就算了,嘴巴动不动就能毒死人。”
咦,反应这么正常,是她猜错了啊?
方宁有些尴尬。
看来真的是她老了,看不透少年人的心思。
“方师兄,我悄悄跟你说,玉衡这个人肯定不会讨女孩子欢心的,要是他娶个厉害点的媳妇,保证每天鸡飞狗跳。”
“你觉得他是那种像你这样一天到晚叭叭的人吗?”
“方师兄,聊天就聊天,你这么攻击人我可不高兴了。”
陆知夏听到方宁说司玉衡春闱之后要成亲,那失落的心情一下就飞扬起来。
整个人都放松了下来,所以跟方宁聊天也轻松了许多。
方宁拍拍他肩膀:“我这个不叫攻击人,这是实话实说。陆师弟,整天被人看不起,难道你不想逆袭吗?让他们发现自己看错人了,那种感觉多爽对不对?”
“我觉得不对,不管我再努力,也还是会被打压的。方师兄你可能不知道,大家族的资源不可能雨露均沾的,只有他们认为可以培养的人,才会用尽一切铺路。就算我真的证明了自己,他们也不会给我崛起的机会?”
“为什么?”
“因为他们已经付出了成本,而我不是他们培养的,在他们看来就是反骨不听话的,所以他们不会让我有再进一步的可能。大家族只是看着光鲜而已,内里怎么样也只有身处其中的人才知道。”
反正他们不会让他冒头。
现实就是这么残酷啊!
“那不一定,办法总比困难多。这条路不行,还有另外一条路,不一定非得走他们要走的路,另辟蹊径,让他们就算不想让你成长都不行!”
“路?有什么路?我都到定和城了,可他们依旧不愿意放过我啊。方师兄,有些话我一直压在心里没说。也许在你们看来挺讨打的,可我真的羡慕你们,虽然家里穷,但至少一家人不会尔虞我诈,互相算计。”
陆知夏说着,迷茫地望着蔚蓝的天空。
“有时候我觉得自己就是天上的纸鸢,不管飞得多高,只要他们一扯手中的线,我就得乖乖下来。”
“那你就不能挣断绳子自己寻找自由吗?”
方宁瞥了他一眼。
“也许我的成长环境跟你不一样,但我明白,有些事是要自己争取的,不能等着别人施舍。否则你明明拥有吃饭的本事,却只能被迫喝粥,那为什么还坐在那等着他们分粥,自己挣饭吃不香吗?”
“陆师弟啊,也许你是被打压太多了,才觉得前路迷茫。但我觉得吧,山不来就我,我去就山,做人要会变通不是?你也知道他们想杀你,那你就没想过反杀他们?欣赏他们一脸愕然,多痛快。”
陆知夏听了这句话,许久都没有开口。
久到方宁以为陆知夏生气,陆知夏才喃喃说了句:“反杀他们?我可以吗?陆家不是寻常官宦!”
加上他祖父,一共出过三个丞相。
这样的名门望族,在朝中势力根深蒂固,凭他一己之力,如何撼动得了?
便是当今那个位置上的人,也不敢轻易对陆家做什么。
不过这些话陆知夏没有跟方宁说。
方宁虽然聪明,毕竟还是孩子,没接触过这样的环境,很难想象会有多复杂。
“你觉得我不懂对吗?”方宁挑眉,“一棵树长得再茂盛,可根要是生病了,那迟早会倒下。你们陆家也就是表面看着烈火烹油,鲜花着锦而已,内里腐烂到什么程度只有你们家族的人才更清楚。”
不然堂堂的嫡孙,被送到定和城,还差点被他们自家害了性命。
这要是根苗正红的家族,哪会发生这样的事?
更何况陆丞相在朝中不站位,司锦川会着急,其他皇子也会着急,陆家内部现在又一团糟,迟早会被他们照着机会,逼着陆家上贼船的。
也不知道陆家这次还有没有这个运气又押对宝,继续这泼天的富贵!
陆知夏深深看着方宁,这一瞬,他觉得自己好像不认识方宁了。
“要不是知道你才十二岁,确实是土生土长的同州城人,我都要以为你是京城哪家流落在外的血脉了!”
“呸,别侮辱我爹娘,他们可是堂堂正正拜过天地的,我是他们亲生这一点,毋庸置疑。”
“是是是,我错了,我道歉行了吧?”
陆知夏无甚诚意。
方宁起身:“再来。”
“来什么?”
“过招啊,我瞧着你这会心情好多了。”
“所以?”
方宁露出洁白的牙齿,陆知夏仿佛看到那闪了一下。
“自然是要好好指(调)点(教)指(调)点(教)你啦!”
陆知夏本能打了个寒战。
可方宁的拳头已经到了他的门面,他慌忙侧首避开。
这架势让陆知夏不敢再分心,打起十二分的精神来对付方宁。
然而——
“输了!”
“你怎么又输了!”
“教你的东西都学哪儿去了?”
“不是说天天练习吗?你这是在梦里练的?”
“你真是我教过最差的学生。”
……
陆知夏被打得嗷嗷惨叫。
方宁却完全没有停下来的意思。
最后,陆知夏拖着散架一样的身子,一瘸一拐回到寝舍。
他娘的,方宁就不是人!
陆知夏骂娘。
而方宁神清气爽,一点都没有欺负小朋友的内疚。
司玉衡见她回来,一身臭汗,眉心微蹙:“你去哪儿了?”
“教人如何走上逆袭之路。”方宁笑眯眯地道,“效果很不错。”
“陆知夏?”
“对啊,谁让我是个好人,心地善良,见不得别人吃亏。”
司玉衡但笑不语。
“少东家,你这是什么反应,我说的难道不是真的?”
“去洗澡吧。”
司玉衡挥挥手,赶她走。
方宁:“……”
不过她自己嗅了嗅,还真的是熏人。
于是她抱着干净的衣裳去了澡间,趁着没人赶紧洗完澡。
说实话,虽然澡间很结实,但方宁每次洗澡都是战斗澡,生怕有人玩闹,一下子撞破她女孩子的身份。
那可不是她想要的。
方宁洗完澡回来,发现自己书案上又多了一份字帖。
司玉衡在让她练字这件事上,是前所未有的坚持。
方宁至今都没能达到他要求。
说起来,方宁忽然想起自己刚入学没多久的时候放话要让司玉衡看看她的硬笔书法。
但直到现在为止,她都没写过一个给他看!
事情太多,要不是洗完澡脑子格外清醒,她都没想起来。
方宁认命将字帖放到一边。
别人的字都练了十多年,她这才开始两年,虽然也有进步,但是跟司玉衡这种大佬无法相提并论。
方宁走到司玉衡书案前坐下,问起了定水河的命案:“这是谁干的?潘家?”
“你为什么觉得是潘家?”司玉衡反问。
方宁笑了笑:“除了潘家,还能有其他人?总不能是你恶趣味吧?”
“不是我。”司玉衡否认了。
“对咯,我相信你也不是这种人。潘家这是想趁机要杜家的命,在定和城一家独大吧!毕竟一山不容二虎,三家鼎足势必要成为过去。”
“那你觉得潘家这步棋走对了吗?”
“不。”
“嗯?”
方宁想了想,在桌上写了司锦川三个字。
“他受挫了,潘家不会好过。”
司玉衡笑了笑:“是啊,他不好过,谁都别想好过。潘少爷的死,让潘老爷有点极端了,以至于都不考虑其他后果。”
“少东家,潘家这是想取代杜家给内务府供应丝绸吗?”
“对。”
“那他真的走了昏招。”
司锦川小肚鸡肠,杜家定然是他暗中引荐的。
却在这当口出了人命案,而且还是丑事,皇帝不生气才怪,司锦川在朝中的日子肯定不好过。
潘家就算是向司锦川示好,那也没有什么用。
司锦川会收了好处,但同时也会刁难潘家。
所以说,不要跟心胸狭窄的人来往,尤其是跟利益有关的。
“如果换成你,你会怎么对付杜家?”
方宁坏笑:“既然供应内务府丝绸,那还担心没有下手的机会?只要丝绸有什么差池,杜家就吃不了兜着走。但这样不会让司锦川记恨,平头百姓最忌跟贵人对着干。”
封建社会,再厉害能厉害得过有权有势的人?
别天真。
尤其是商户,那就是待宰羔羊,就看朝廷想让你养多久膘罢了!
“那你怎么不怕得罪我?”司玉衡闻言,似笑非笑地盯着方宁,“你也没少跟我对着干,万一哪天我也报复你呢?”
说罢,司玉衡倏然凑过来。
那张夺人呼吸的俊颜在方宁眼前放大,她在那双漆黑幽深的墨眸里看到了小小的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