岳泽连的衣服很不合身，这是自然。尤其是裤子，只要许真鱼松手，它立马没骨气地坠到地上去。

许真鱼扶着裤腰处犯愁，左左右右摆弄了很久，岳泽连都回来敲门催促了，“还没换好么？”

有时候，他温柔的嗓音总能叫许真鱼不自觉地在心头一阵回味，许真鱼盯着门，又低头看了看裤子，心里想，换是换好了，只不过她的双手可能要被禁锢了。

“真鱼？我进来了？”岳泽连在外头温声询问着。

“进……进来吧。”

许真鱼回话，同时把裤子的腰围一圈捏作一团。

估计是她的样子太滑稽了，开门后的岳泽连笑容绽得更开，他默默笑了几秒，随后朝着许真鱼面前走。

“裤子，太大。”许真鱼低着头自言自语，像是在掩饰尴尬。

岳泽连很从容地到她跟前，“猜到了。我在家里找了根绳子，勉强给你做个腰带。”

许真鱼抬起头来，岳泽连离她更近了。

他拿着绳子，已经准备弯腰，但和许真鱼对视一眼后，他就把身体直了直，仅仅将拿着绳子的手向前递，“自己来？”他耐心问。

白色的绳子从他大大的掌心向两侧垂下去，一并柔软。许真鱼看了看，最终默不作声地接过来。

然而一边要捏着裤子，一边又要将绳子穿过来穿过去，这看似简单的操作，真正实施起来却没那样容易。许真鱼瞻前顾后，没一会儿掌心都变热了，可事情还毫无进展。

她皱了皱眉，然后余光就被阴影笼罩。

“还是给我吧。”岳泽连带着笑说，没等许真鱼反应，他就将绳子从她手中慢慢抽出来，“把衣服攥好。”他平静地嘱咐着。

许真鱼就这样任凭岳泽连的双臂朝她的腰部围上来，自己则陷落在漂浮而来的岳泽连的体温里。

还有他的独有的味道。清凉，沁人心脾。

他为她弯腰。明明中间还隔着一些距离，可许真鱼竟然产生了他的发丝正挠过自己脸颊的幻觉。

她垂着眼睛，紧盯身侧的地面。

“好了。”他离开她一些，“剩下的，自己系？”

为什么他说话总像在哄人。许真鱼偷偷地呼吸，面无表情地将绳子从他手里拿过来。她略显艰难地给自己系了个蝴蝶结，裤子终于老老实实地挂在了她的身上。但由于太长，它淹没掉了许真鱼的脚。

“谢谢。”许真鱼看着某处虚空说。

岳泽连轻笑，回应：“不客气。”

只有他还笑得出来。许真鱼盯了盯他，又开始对他的笑容感到厌烦了。

外面还在闪雷，房间里的空气已经渐渐冷却下来。岳泽连的衣服很柔软，柔软把温暖也带过来。

就是太大了，有点拖拖拉拉的。许真鱼将自己从头到脚打量一遍，挽袖子的时候，忽然注意到岳泽连的笑。

他抿着唇，嘴角向一侧弯。许真鱼读懂了，这是在说她看起来很好笑。

穿着这身衣服究竟有多好笑，她想要求证一下，于是拿手指蹭了蹭鼻尖，就往房间外走去，客厅那儿有一面全身镜。

彼时其他三个人分散在客厅四处，有的看门外的雨，有的看脚下的地，宽敞的客厅里只有下雨的声音。

然而许真鱼一出来，本来寂静无声的三个人就都齐刷刷地朝她看过来，就好像定身咒忽然被解开了一样。一瞬间，客厅似乎变得更安静了。

许真鱼的眼神在他们三个身上一一扫过，她愣了愣，没能做出什么像样的反应。

她朝着全身镜走去，然后停在自己的面前。

宽大的衣服的确让她显得有些滑稽，许真鱼之前觉得自己的腿挺长的，如今长长的白色上衣盖下来，她就好像被人砍掉了半条腿，活像个小矮人。

她抬平小臂，差点没忍住做鬼脸。因为过长的白色袖子让她有点扮演幽魂的潜质。

就这么盯着自己看了一会儿，她又开始注意到身后的几个人了，林次羡就远远地在她后方，阴沉悲哀的面容躲在镜面深处。

许真鱼和镜子里的他对视，不安感找上门来。她转身，没走两步，裤脚不经意钻到她足底，狠狠将她绊倒。

「咚」的一声，打破了世界的安宁，许真鱼趴在地上，吃痛地皱起眉。

四面八方的动静传到耳边，所有人貌似都有所动作，而许真鱼咬着下唇，觉得自己丢尽了脸。

都逸文第一时间跑到她身边来，“小鱼，你没事吧！”

他要扶她，许真鱼却握着自己被硌到骨头的胳膊肘，缓缓地翻了个身，仰面朝上。天花板的灯光射进她的眼睛里。

她躺着和垂下头的都逸文对视，都逸文起初还是很担忧的样子，没一会儿忽然翘着嘴角笑起来。

“好笑么？”许真鱼睨了他一眼。

都逸文摇头，“不好笑。只是觉得小鱼，你好可爱。”

“……”什么话。

许真鱼没理他，从地上坐起来，方向没把握好，她正对起了林次羡和边野两个人。

许真鱼就当没看到，兀自卷着裤腿。这时候，都逸文帮她把上衣的领口提了提。因为衣服宽大，她一侧的肩膀露出来了。

雨不知道什么时候停，看起来似乎没有要停的迹象。下午明明刚刚开始，外面的天却已经黑了，像世界末日一样。

风寻找着空隙钻进来，客厅里竟然有点冷。如果这里有一个正燃着火的壁炉，或许许真鱼会以为现在是冬天呢。

她迫不及待地想要看看蓝黎岛的冬天了，但是秋天还在路上蹒跚。

忽然有酒瓶互相碰撞的声音，许真鱼把目光从外面收回来，然后找寻到岳泽连的方向。

他站在沙发和小茶几的中间，微笑着望向他们所有人，“小酌一下？”他摇了摇手上的酒瓶。

自打搬到爷爷这儿，他每天不是喝茶了，而是喝酒，冰箱里被他摆满酒，谁也没想到今天这些酒会派上用场，他本来只是买给自己喝的。

没人有动静，岳泽连也不觉得尴尬，他从容地坐下，给自己倒了一杯，慢慢品尝起来。

客厅是一片完整的区域，如今却被分割成一个又一个的小部分，许真鱼看了眼身旁的都逸文，他此刻很温顺。

真是难以想象昨天他做的事，许真鱼忽然感觉自己的脖子痒痒的。

鬼使神差地，她站起身，一边抓着裤子，一边往岳泽连的身边走去。

她靠着沙发，在岳泽连身边的地上坐下，眼睛好奇地在几瓶酒上打量。

岳泽连慢条斯理地为她介绍，“红酒。要不要尝尝？”

想起上次喝酒的窘事，许真鱼犹疑了一会儿，见岳泽连握着酒瓶已经有倾倒的姿势，她最终拿起一个杯子，谨慎地说：“一点点。”

岳泽连笑了一下，红色的酒液随着他嘴角的弯起从瓶中柔柔流淌下来，丝绸一般铺到杯底，随后克制地停下。

岳泽连将分寸掌握得很好。

许真鱼开始品尝第一口的时候，边野过来坐下了。然后，都逸文、林次羡，也都慢慢地走过来，各自挑着位置坐。

没有人坐在许真鱼身边，许真鱼只跟岳泽连紧紧挨着。

气氛很不对劲，然而许真鱼待在岳泽连身边，竟然觉得很安心。

“刚刚有没有摔疼？”岳泽连忽然问。

许真鱼将唇上的残酒抿进嘴里，摇了摇头。

岳泽连笑着点头，算是回应。随后将目光放到对面三个人身上，“怎么都成哑巴了？光我一个人说话可不好玩儿。”他嗔怪了一句，之后慢悠悠地喝酒，眼睛却默默观察着周围的一切。

好半天没人说话，大家仿佛都被杯里的酒勾去魂魄。许真鱼受不了，于是随便说了一句：“也不知道这雨什么时候停。”

“恐怕不会太早。不过没关系，在这住一晚也是一样的。”

“可是晚饭呢？”

“这两天我住在这里，买了点食材。应该够我们几个吃。”

“哦。”

这边，许真鱼和岳泽连你来我往，一句又一句说着话。另一边的三个人，却是死一般的寂静。

岳泽连向后靠了靠，似乎也不想做太多干预了，许真鱼开始不舒服起来。

虽然她的目光回避着三个人，但她却能感知到，落在自己身上的目光是远远不止一束的。许真鱼杯里的酒很快喝完，她盯着空空的杯子发呆。

“还要吗？”岳泽连问。

想要，又不敢要。喝醉了怎么办。

许真鱼挣扎了一会儿，最终还是摇了摇头。岳泽连于是重新躺靠回去。

外面的雨声彰显了房子里面的死气沉沉，许真鱼的心情越发沉重，她缩在地上，觉得透不过气。

实在受不了，她起身要走，然而对面三个声音一同响起来。

“真鱼。”

“小鱼……”

“许真鱼！”

许真鱼停在原地，不知道先看谁。

这时候，岳泽连倾身，局外人一般拿起茶几上的酒瓶给自己倒酒，许真鱼的目光就这么看了他动作的全程。该看的人是一个没看。

然后，房间角落里响起了电话铃，铃声在静谧之中显得非常诡异。

岳泽连若有所思但面无表情，“我去接。”

所有人都被突然的来电打破了思绪，他们一齐看着岳泽连的背影，等他拿起电话。

“爷爷。”

岳泽连的声音不大，可是轻易传到了其他几个人的耳朵里。

“蓝黎岛下了很大的雨，我们困在了书馆这边。”

“嗯。她在。”

“好。”

起初，岳泽连都是正常的回答，但一次长久的沉默之后，他的表情突然变了变，仿佛爷爷说了些什么不好的事情。

“我在听，爷爷。”

“爷爷，我觉得……”

“……”

“好的。我明白了。”

岳泽连挂电话时，像做了某种妥协，许真鱼看着他凝重的面色，总觉得他以后再也不会笑了似的。

可是等他回到她身边，他还是把笑容挤了出来，“去给妈妈打个电话吧。”他看着许真鱼，温柔的眼睛里仿佛压抑着疲惫的倦意。

怎么了吗？许真鱼本来想这么问问他，可最终，在他和妈妈李荔之之间，她还是果断选择了妈妈。

许真鱼走出沙发所在的范围，突然听见身后的都逸文问了一句：“爷爷说什么了？”

“说我们可以回去了。”

“回首都？”

“嗯。”

“不是还有几天吗？”

“知安回来了，所以爷爷想让我们也早点回去。”

林次羡忽然暴躁了一下，“隋知安？她回来就回来呗。关我们什么事？”

“怎么不关你们的事？她可是你们未来的嫂子。”

“……”

许真鱼往前走，隐隐还能听到岳泽连声音里的笑意。

之前往上卷好的裤脚又垂下来，它再次耍坏，想要让人重蹈覆辙，许真鱼踉跄了一下，不过没有摔倒。

不知道为什么，她突然又想起赵思洛了。

给妈妈打电话，她说她还是放心不下她，打算乘坐明天的飞机回来。

许真鱼说好，我明天去巴士站等你。

电话挂断，一道雷忽然劈下来，许真鱼差一些就把电话摔到地上去。

她平静下来后转身，沙发处四双眼睛正直直地盯着她。

或许她应该说点什么，可许真鱼望着对面的四个人，一瞬间视线把他们拉得特别特别远，好像无论她发出什么声音，最终都不会传到他们的耳朵里。

赵思洛离开的时候，连招呼都来不及打。可有时候，无声的告别就是最好的告别。倘若这四个人也可以悄无声息地离开，那么就再好不过了。

许真鱼抱着胳膊往前走了两步，她和岳泽连对视，“你住的房间，我能进去睡一会儿吗？”她指了指自己左侧的方向，手指一半躲藏在宽大的袖子里。

岳泽连平宁地点了点头，默许。许真鱼也点了点头，而后向着左侧的房间走去。

床铺很平整柔软，就像岳泽连的为人，许真鱼钻进被子里，四周渐渐散出他的味道。

床头柜上叠了几本书，她随手拿了一本，翻了翻，页数大概过了一半的位置夹了一个书签。小鱼书签，都逸文买的那种。

许真鱼把它拿在手里凝视，非常想叹气，但是最终没能叹出来。

她把书签和书都放回去，准备躺下的时候，耳边传来「咚咚」的敲门声。

她几乎是立刻就断定了门外是谁，于是应了声“进”。

这个字说完，许真鱼才发现，原来自己对外面的四个人已经如此熟悉了。脚步声、甚至敲门声，都可以成为她分辨他们的信号。

岳泽连打开了房门，他站在那里，脸上是平淡无奇的笑，“你的衣服，我帮你拿去烘干一下？”

许真鱼看了看被她随意扔在一边的一团布料，点点头，“也好。麻烦你了。”

岳泽连没说什么，走进来把衣服拿上，就要离开。但许真鱼没忍住叫住了他。

“等等。”

“嗯？”

“你们……什么时候走？”

“明天下午。爷爷已经把回去的票定好了。”

“……”

许真鱼看着他沉默了一会儿，最终还是什么都没能说出口，她只是了然地轻轻点头。

真是太匆忙了，不过，就这样匆忙一点吧。

岳泽连把门关上之后，许真鱼钻进了被子里，清新扑鼻的香味包裹住她，让她恍然以为岳泽连还在身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