针管从血管里拔出来,余下的一些点滴顺着输液管流到地上。
医生扶着许真鱼起来,再次叮嘱一些「好好锻炼」之类的话,她静静地点头。
从诊所出来,夕阳缤纷的颜色已经开始染上天际,许真鱼苍白的面容也得到一丝眷顾。
她看起来仍旧很虚弱,然而脑子已经是万分清醒的了。
回家。许真鱼给李荔之打电话。上次她们的通话还是许真鱼向她报备要出去玩儿的事。
电话拨过去,李荔之几乎是瞬间就接了起来。
“刚刚接到了镇上诊所的电话,你晕倒了?怎么回事?”她的温柔而焦虑的声音传过来,许真鱼连「喂」都没能说出口。
“诊所给你打电话了呀?”许真鱼惊诧一瞬,随即又沉静下来,“别担心,我没事。”
李荔之连叹气都是温柔的,“你现在怎么样?有没有觉得哪里不舒服?脑袋、记……”
“我好多了。妈妈。”许真鱼理智冷静地安抚。
“不行不行。我不放心。这样,等一会儿我跟姐姐说一下,明天就回去。”
“可……”
许真鱼噎了一下,没有再说话了。因为听筒里忽然传来江爷爷的声音,“荔之啊,一碗水要端平啊,今天可是真熙的生日。”
许真鱼心脏一跳,原来今天竟然是姐姐的生日么?她还真不知道。
不过这也正常。她对这个姐姐并不了解。
虽然她之前和许真熙通过电话,但是两个人之间说起话来也并没有亲姐妹那般的熟络。她没有亲眼见过她,但家里有不少许真熙的照片。她们两个长得挺像的。
一定是亲姐妹,只是她们似乎很少见面。
许真熙很早就跟着爸爸去了首都,他们俩与许真鱼母女不同,比起蓝黎岛,更喜欢大城市。每个人都不一样,即使是具有血缘关系的亲人也是如此,大家都有各自喜欢和适合待的地方。
姐姐许真熙很厉害,现在在首都一边读书,一边于研究所工作实习。
只是父亲后来在首都组建了新家庭,因此她难免显得孤独。这或许也是妈妈定期要去首都看望她的原因。
关于家庭的这些信息都是许真鱼从李荔之口中得知或通过一些细节推理出来的,她不会主动询问,因为总觉得那些事情对自己无关紧要。
江爷爷的声音持续着,这回声音大了一些,是对许真鱼说的,“真鱼啊,怎么晕倒了?是不是光顾着玩儿,忘记好好吃饭了?”
听见江爷爷含着笑意的声音,许真鱼弯了弯嘴角,“可能吧。喝了点小酒,就晕头转向了呢。”
“喝酒?是不是我那几个歪孙儿带着你喝的?等他们回来,看爷爷不收拾他们!”他变得有些严肃起来。
许真鱼连忙插嘴,“不不不,我自己要喝的。爷爷。”
许真鱼之前就曾在电话里告知过李荔之爷爷和四个男生的关系,但其实爷爷早先她一步告诉她了。
爷爷把这四个孙儿瞒得太好了,谁也不提前告诉。是因为丢脸吗?
又或许是因为没必要。
交往的时候就单纯地以自己的身份进行纯粹的交往,其他的全部进行留白,这样也挺好的。把彼此和世界千丝万缕的关系摘掉,大家越干净,越能彼此靠近。
江爷爷开始劝李荔之,“真熙马上就到了,你给她过完生日就走,她得多伤心啊。”
“放心吧。我一定让那几个小子好好地照顾真鱼。”
许真鱼在电话这头,感受到了另一头妈妈的纠结和沉默。做妈妈真是一件艰难的事情啊。
“妈妈,我可以照顾好自己,不用太担心我。”
“你想什么时候回来就什么时候回来。不管是明天还是明年,我觉得都没有关系。觉得首都很好就多待一段时间,顺便陪陪姐姐,觉得想念蓝黎岛了就回来,我会准时在镇上的巴士站迎接你。”许真鱼没有负担地说着,语调轻盈。
她不太希望妈妈会因为一个女儿而困在蓝黎岛,又或者因为另一个女儿困在首都。
这种被牵扯着的感觉是很讨厌的,长此以往就会失去自我。
为什么个人的意义最终总是要被集体淹没和抢夺,家庭组建的意义一定不在于此,谁也不应该成为家庭的牺牲品。
许真鱼盯着手背上青色的针眼,静静地等着李荔之的回答。
这时候许真熙来了,对面一阵热络的招呼之后,许真鱼和姐姐说上了话。
她祝她生日快乐,许真熙说谢谢。
然后妈妈的声音又适时地出现,“那你照顾好自己。妈妈……回去的时候再给你电话。”
“好。”许真鱼点了头。
接着,电话挂断了。
许真鱼盯着电话发了一会儿呆,最后长舒了一口气,好像打电话也是一件极其劳累的事情。
她百无聊赖地转过身,一抬头,林次羡站在通往二层的台阶上,显然,他是从二楼下来的。
又私闯民宅。
许真鱼被吓了一跳,多亏用手扶了一下身后的台子,不然肯定显得很狼狈。
她慢慢镇定,然后一边往前走一边指责,“你能不要这么神出鬼没么?为什么不从大门走?”
她靠他越来越近,最终在李荔之房间门口的位置停住,眼神依旧带着懒散的审视意味。
林次羡拥有着一些微表情,比如说轻轻垂下的眼眸,似笑非笑的唇角,某种不属于他的柔和将他白皙的面容笼罩,许真鱼疑惑地歪了歪脑袋,企图从中分析出他的所思所想。
他却顿着,然后轻松地踏下两层台阶,来到一楼的地面。
“有事么?”许真鱼问他。
他不回答,只是带着若有似无的微笑缓缓地逼近她。
许真鱼有点慌,不由自主地向后撤着步子,最终身体抵到墙面上。
熟悉的画面,不好的预感。林次羡站到了她的身前,高高的躯体遮挡住光亮。
他的那么一丝的笑容也消逝了,眼神的深邃似乎要把她吞噬。
许真鱼急忙侧身要走,他的手却拍上了墙壁。
往左,他拍到她的左侧,往右,他就拍上她的右侧。
墙壁被打得「啪啪」作响,他的表情和眼波却没有受到丝毫的影响。
许真鱼很难看出他对她有什么恨,可是如果不是生了气,他又怎么会突然发这些神经。
他的头慢慢勾下来了。
许真鱼这才明白了些什么。
她因为惊讶睁了睁眼,下意识般举起双手盖住自己的嘴唇。
两只手叠在一起,她的半张脸几乎都被掩护住,林次羡盯着她的眼睛,忽然扯着嘴角淡淡笑了一声。
他把腰抬起来一点,“放心吧。不是签了协议么?我不亲你。”
许真鱼的眼珠子快速摇动了两下,被捂住的嘴发出含糊的声音,“骗人的吧?”
都把她堵成这样了,刚刚都贴得那么近了,不是想亲她才怪吧?只是突然想起了要学狗叫才终止吧?
许真鱼不敢放松警惕,她企图从边侧溜走,可林次羡的手掌又撑上来了。
“?”许真鱼大惑不解。
林次羡的眼睛却飘到她的手背上,他的语气很轻,“疼吗?”
疼?
许真鱼顺着瞄了瞄自己的手,猜测他问的是手背上的针眼,于是摇了摇头。
“谢谢关心。现在可以……”
她想让他离她远一些,可是林次羡似乎不愿意听她那含混不清的声音,他弯了弯腰,打断她,“我能抱你吗?”
“……”
空气停止了流动。
许真鱼再次震惊了。她整个人静止住,并且情不自禁怀疑起林次羡脑子的构造。
“就一会儿。”他又说,声音还是轻得像羽毛似的。
许真鱼终于反应过来,“当然不行!”
“那岳泽连就行?”
“岳……”
许真鱼哽了哽,好一会儿才继续说:“那是我喝醉了。”
“照你这么说,喝醉了抱人就是无罪的呗。那我要是喝醉了呢?协议是不是可以不用作数了?”
“……”哈?
许真鱼皱着眉头和他对视,她不理解,真的不理解。林次羡总有一套自己的逻辑,并且看起来无坚不摧。
但明摆着是胡说八道。
“你到底想干嘛?”许真鱼觉得自己在和外星人交流。
林次羡的唇瓣微微动了动,他似乎察觉到了许真鱼的情绪,于是把手臂垂下来,身体也站直回去。
他不想干嘛。他只是吃醋了。
许真鱼抱了岳泽连,抱得那么紧,距离根本就是零。
她的下巴靠在岳泽连的肩颈,岳泽连的手掌握住她裸露的肩膀……每每想起那天的画面,林次羡的胸口就堵上一层雾霾一样的东西。
可是即便如此郁闷,他此刻还是站直了身体。
但边野带着怒意闯了进来,“别动她!”低沉有力的嗓音好像把空气都撕开了。
他很快到达他们面前,下一秒,林次羡就被他狠狠推到了一边。
边野护着许真鱼,射向林次羡的目光里几乎要喷出火来。
林次羡本就不是好脾气,又见是边野,一直松缓的眉心骤然就冒出一条深深的沟壑出来。
正要发作,许真鱼从后面跨出来了。
“边野,林次羡他……他没动我。”
边野好像不信,冲着林次羡的眼神依旧直勾勾的。
许真鱼抠了抠脑袋,没办法,只好和林次羡使眼色,“我有话跟边野说,你先回去吧。”
这回换林次羡不理解了。凭什么是有话和边野说?凭什么他要先回去?
他攥紧拳头,满眼写着不快。许真鱼真怕他们俩打起来,急忙上前推了推他的胳膊,“下次进来记得从大门走。”
许真鱼的语调很平和,林次羡再一次瞥到她手上青色的那一小块,最终没有再坚持下去。
这一点也不像他。但他却一声不吭地接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