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真鱼冷着一点脸拧住了都逸文的耳朵。

他挤着漂亮的眉眼叫苦不迭，“只是吻脸礼而已！”他狡辩着，“昨晚你和他的拥抱可比这亲昵多了！”

他又提起岳泽连。

许真鱼想起当下最重要的事情应该是出去和岳泽连解释清楚，于是不得已先放开了都逸文。

客厅一如既往地整洁明亮，可许真鱼却觉得这里乱作一团。

都逸文带着笑出来的，林次羡感受到了什么，一直紧绷的脸松弛了一些。边野却完全相反。

许真鱼对他们几个没有太多关注，她的心思全在岳泽连的身上。

此刻，他正悠悠地掐着水杯喝水，脸上没有多余的表情，眼睛更是找着没什么意义的地方看，像在发呆。

许真鱼挪着步子到他面前，两个人中间隔着不宽的桌面，可岳泽连还是没有抬眼。

“……”许真鱼最初有点难以启齿，可细想又不是件什么大不了的事情，于是没有畏色，言辞清楚，也恳切地说：“昨晚我好像喝多了。听都逸文说我抱了你，不好意思啊。我不是故意。”

岳泽连先扯嘴角，再缓缓地将眼皮抬起来，他依旧温柔，“小事而已，不用在意。”

许真鱼点点头，“你没生气就行。”她礼貌性地添一句回复。

岳泽连听了轻轻哼笑一声，把目光垂在玻璃水杯上，漫不经心的，“有漂亮的女孩子主动向我投怀送抱，我怎么会生气。”

这句话风流荡浪，许真鱼不爱听，但也无意管他。

她真的不知道岳泽连究竟是一个怎样的人。

都逸文笑眯眯上来了，开心果一样地活跃气氛，“我就知道，你怎么可能会喜欢泽连嘛！再说了，像他这种花花公子，哪里配得上你。”

许真鱼斜睨他一眼，心说：难道你不是花花公子么？

再去看岳泽连，他并没有因为「花花公子」这个词生气，反而眼周漾起笑意来。

他似乎在同意着这种说法。

就算这是「事实」不是「诋毁」，他也接受得太过坦然了。

许真鱼的目光又飘到林次羡身上，他今天竟然格外沉稳，不知道是不是把什么憋在心里了。

许真鱼最终走到眉头还锁着一些的边野身边，问：“我们该回镇上了吧？什么时候走？”

“民宿的老板为我们准备了早午饭，吃完了就走。”边野的面色柔和下一些。

人生是一段切片，处在人生当中的旅行也是。反正一旦宏观起来，所有事物都只是切片。

当踏上回里镇的路途，风景在窗外闪过的时候，这两天的记忆也在许真鱼的头脑里闪着。

车速很快，车窗外的风景还是连续的，许真鱼脑子里的画面却是切片面包那样的一片一片。

记忆，经年累月之后，看似越来越多，实际只会越来越少。

四个人在城区给他们的教官带了点绵薄的小礼物，因此车子先要在军区停留一会儿。

车子本来就是在军区借的私车，所以大门开得很快。

许真鱼却在那一刻，脑袋又开始疼起来。

她从起床后就一直不大舒服，民宿老板的早午饭特别丰盛，她却没有多大胃口。

车子停下的时候，许真鱼很久没见的教官老师出现了，然而，她已经没有力气向上回那样对他敬礼。

世界开始变得晕晕乎乎的。

其他人早就下了车，她还在揉脑袋。

“……有心了……假也放了，明天可以来继续训练了吧？”

“教官，再给我们一天休息时间嘛。玩也很费力气的！”

……

许真鱼在车里，外面交谈的声音传进来，她却觉得那些声音好模糊，她似乎隐隐有些耳鸣了。

车门打开，双脚沾地，上半身慢慢直起来以后，地面却自己弯了起来。许真鱼的灵魂像是在摇摆，耳鸣的声音渐渐开始真正来袭。

沉重的脑袋带着下巴往上仰，「咚」。

许真鱼忽然重重地摔在了地上。

……

身体里流入一些冰凉的东西，手臂冷得想要失去知觉。

挂在高处的点滴，就像是装满了海水的海洋瓶，它正在倒置着。

想象是海水正在流入身体，受罪的感觉是不是就会少一些呢。

“你醒啦。”温柔的女声润进许真鱼的耳朵里。

她见过这个不知道该称为姨姨还是婶婶还是大妈……等等称谓的人，因此她知道了一件事——这里是里镇外镇交界处的诊所。

女医生帮许真鱼调节了一下点滴的滴速，一群人就围了上来。

“小鱼！”

“你吓死我了！”

“……”

都逸文特别吵，医生提醒他放低声音，他乖乖地闭了几秒嘴。

“你觉得怎么样？”岳泽连站在后面说，表情淡淡的。像个冷面的家长。

都逸文又附和起来，“对，你觉得怎么样啊小鱼，怎么会突然晕倒？”

他倒是满脸的担心，几乎要哭了。不知道的，还以为许真鱼得了什么绝症。

“我挺好……”许真鱼张了张嘴，结果发出的声音根本不如自己想象中清亮。

生老病死，都很正常。她本来想说这句话给都逸文听，告诉他不要哭丧着个脸。结果她没说出口。

医生又挤过来了，她温柔得像妈妈，“你们到旁边坐坐好，不要打扰病人好不好？”

她说的话很有用，四个人很快散掉了。

许真鱼看着医生，尴尬地吸了吸鼻子。

医生会错她的意，笑着安慰她，“放心。没什么大问题。不过身体素质确实有待加强哦，不要每天躺坐太久，最好可以做些运动，锻炼锻炼身体。”她帮许真鱼理了理被角，又说：“没事也可以去爬爬那边后头的小松吉山啊，海拔也不高的。”

她建议完，又盯了盯头上的点滴，“这个也快的。你有事叫我哈。”

“谢谢您。”许真鱼感激涕零，然后目光送走她的背影。

她朝着边上几人望了望，都逸文又站起身了，许真鱼绝望地闭上了眼睛。

“能给我倒杯水吗？有点渴……”许真鱼故意说。

她本意是支走都逸文，但勤快的人终究不是他，边野先出去了。

诊所比较小，不是所有病房都有饮水机，边野在类似给医生们休息的地方附近找到一台。

他一边接水，一边想着要不要添些凉水进去，附近的交谈声却打断他的思绪。

“是的哇……我也听说这孩子没以前那样内向自闭了。”

“好事哇。没准以后不怕出去嘞。大城市的医疗不比这儿发达哒？”

“对啊，我们这个小地方哪懂她那个意识障碍的病的呀……”

“跟老年人的那个病差不多吧？”

“还是不一样……”

交谈声忽然终止了，几个人悄咪咪地互相捣胳膊，因为他们注意到了一旁已经转过头来的边野。

边野微微笑着冲他们颔首，就此躲过嫌疑。他若无其事地拿着水杯返回。

其实他也不算偷听，他们所说的那些话，他早已经心知肚明。

爷爷的声音又在边野的脑袋里响起了。

“只可惜……边野，爷爷不打算瞒你。其实……这孩子有一个怪病。”

“别人只有一场人生，她的人生却被切割成了很多场。每当记忆清空一次，她就要重活一次。”

边野还能想起自己当时的惊诧，可爷爷却极为淡定从容。

他粗旷的声音里满是无奈，“短则几个月，长则几年。你永远不知道她下一次记忆清空是在什么时候。”

“唯一能确定的一点……”

是秋冬。她总在秋冬发病。夏天是她的记忆最稳定的时候。

“蓝黎岛这几年一直在进行城市开发，这里终究不能成为真鱼的安心之所。她怕人多，怕喧闹。我们这些长辈终究不能保护她一辈子……得有新人，得有新的人来继续保护她。”爷爷开始有点急。

“边野，爷爷知道你和他们三个不一样。你最善良也最有耐心，如果真鱼身边必须站一个人，除了你，爷爷实在想不出还能有什么其他人选。”

“安安的身边会站着小连，而我希望，以后站在真鱼身边的……是你。边野。”

“我问你，你对她是否真的有意？”爷爷的双眼闪出温和而焦急的光来。

边野记得，自己当时沉默了。

而漫长的沉默之后，他缓而重地点下了头。

许真鱼的记忆是有缺陷，可是许真鱼本身，在边野的心里却是完美无缺的。

那一刻，他想起的只有她的笑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