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逸文握着许真鱼的手，渐渐安静下来，看起来像是睡着了。
然而当许真鱼想要挣脱的时候，他的掌心就会适时地渗出一点力量，五指紧紧挽留。
他们已经牵手很久很久，久到岳泽连早就下了楼，也久到林次羡和边野的目光无数次地飘到他们身上。或者可以说，他们的眼神几乎从未转移过。
许真鱼感到非常的困窘，她轻轻拍了拍都逸文的胳膊，问：“都逸文，你能不能放开我？”
都逸文没有睁眼，略显痛苦地颤了颤尚有点湿漉的眼睫，撒娇：“不能。”
“为什么？又不是牵着我的手，你的胃痛就能缓解了。”
“会缓解的……”
“我又没有魔法。”
“你有……”
“……”
许真鱼被他莫名其妙的论断弄得哽住，还没想好说点什么的时候，林次羡在房间另一边不爽，“都逸文！你差不多得了！”
是啊。差不多得了。许真鱼心里也是这么想，她从未这么同意过林次羡的话。
但都逸文不以为然，甚至更加肆无忌惮起来。他把许真鱼的手放到自己的脸边，有气无力地晃着脸蛋在她的手心蹭来蹭去，嘴中念念有词，“有你在我身边，就不会那么痛了。”他的语气极为委屈。
许真鱼看了他半天，总觉得他有装的成分。她用力抽了抽手，小小的举动却让都逸文的表情顷刻间染上痛苦，他吸了吸鼻子，好像又要哭了。
“……”水做的吗。
许真鱼扶额，不过马上清醒，“你这么有力气，看来已经没那么疼了。”
这话一出，都逸文不敢用力，许真鱼的手也就逃脱出来。
她把边野拿过来的药看了看，随后弄出两粒，将水递到都逸文面前，“把药吃了，然后好好休息。”
都逸文缓缓睁开眼，眼睛里的红血丝既狰狞又可怜，许真鱼好心扶了他一下。
他垂头丧气乖乖吃药，许真鱼趁着他这短暂的清醒，温声发出警告，“都逸文。我不管你以后怎样，但至少在这里，在接下来的日子里，我不希望你再做出类似的事情。”
都逸文喝水的动作一顿，没回应，只是把眉心揪了揪。
“你能保证吗？”
“……”
“回答我。”
“……”
“你现在不说话，以后也可以不用和我说话了。”
许真鱼假装要走，都逸文急了，马上去握她的胳膊。
许真鱼本来以为他会说「我能保证」，结果他支吾半天，最终问了句：“那你能陪我去城区玩儿吗？”
“……”还想着玩儿是么。
许真鱼没忍住“呵”了一声，但笑不像笑，哭不像哭。
她耐住性子，问：“陪你去城区，你以后就不会再这样了？”
都逸文点头，表情又难过又真挚。
“好。”许真鱼爽快地答应下来。
“真的？”
“嗯。”
虽然不知道都逸文为什么执着于要去城区，但妈妈李荔之去首都之后，她也很久没有逛过城区了。整日待在家里有待在家里的好处，出门也有出门的好处。都逸文的这个愿望并不奢侈或者天马行空，许真鱼还能接受。
作完这个约定，许真鱼终于好说歹说地说服都逸文休息去了，自己也从房子里出来。
边野和她肩并肩下楼，两个人都有点低气压。
边野本应该到了一楼就停住脚步，然而直至出了房子的大门，他还跟在许真鱼的身侧。许真鱼也没有意识到这一点，脑子里还在盘算着都逸文的事。
她转头，问边野：“他在首都的时候也这样吗？”
“你说……”
“这样伤害自己。”
“嗯……很少。小时候干过。”
许真鱼转了转眼珠子，想不明白。
“平时看起来明明挺阳光的……”她自言自语了一句，下一步就跨进了房门。
边野在她身后停了停，还是跟进来。
许真鱼转身，片刻后脸上写起三个字：还有事？
边野的眼眸低一下抬一下，好半天才说话，“你以后……不要随意牵手。”好像要掩饰什么，说完这句他又沉沉补充：“爷爷的意思。”
许真鱼盯着他看，他又把目光飘忽起来。她本来觉得怪怪的，但一看边野的表情和往常没什么区别，那点怪异感又自己消失了。
“爷爷还真是对你们几个了如指掌啊。”她笑了一下，随后看了看自己那只被握得都泛红了的手，无奈地撇了撇嘴，“要不然，给都逸文两只手都焊上手套好了。”
边野却说：“去城区的话，我们四个都会去。你……”他顿了顿，才慢慢说：“你待在我身边就好。”
这句话怪暧昧的，但从边野嘴里说出来，就没有那些俗气的感觉。
许真鱼点点头，微笑着看进边野的眼睛。
“难怪你是爷爷最疼爱的孙子，如果我是爷爷……”许真鱼说到这儿，没有再说下去。一个碍事的小飞虫在她脸前飞，她抬手挥了挥。
边野的眼神悄悄黯下去一点，谁也不能发现。
小飞虫被赶走，边野也离开。
外面的草丛和石子里面，埋着小虫的叫声。夏天的时候，大家生命力旺盛，即使是夜晚，有时也不能阒静。镇上的人们长得最大，却比丁点大的虫子们安静很多。蓝黎岛太像个老人，只是如今城区的繁华年轻，总有一天会弥漫到里镇。到时候，这些小虫是被人声鼎沸淹没，还是说会有更多它们的同类逃遁到这里，一切尚不可知。
只有一点是确定的，那就是天堂必定孤立于人世。
许真鱼回房间里关窗户，然而刚锁上，就有人「咚咚」地敲响。
她掀开窗帘，借着屋里的灯光看清了林次羡的脸。
有门不敲，来敲窗户。许真鱼不能理解。
“我有话要说。”
“你说。”许真鱼没有把窗户打开。
林次羡显然不满，却又罕见地没有多计较两句，他喉结滚动两下，许真鱼听不见什么声音，脑子里却自动播放着他清咳时嗓子里的动静。
“考核结果……”他表情迟疑得有点滑稽，“什么时候能出……”
说完，喉结又滚动起来，上上下下，仿佛忐忑不安。
许真鱼不知道为什么，总觉得这个部位在林次羡身上显得特别有趣，她忍不住笑，于是咬了咬下唇。
“你进来吧。”她最终说。
关于林次羡的处理办法，许真鱼心里已经有了大概的草稿。
她去给他开门，他已经乖巧地站在门口。再也不是傲娇的暴躁小狗了，态度看起来还算端正。
许真鱼朝着他笑了笑，眼里透出一点狡黠的光。
她让林次羡在楼下小坐，自己去二层找纸和笔。
林次羡虽然搞不懂她要做什么，但还是没有怨言地乖乖等待着。
许真鱼从楼上下来，径直到他对面坐下，纸张摊开，握着笔和他对视，“我打算写个协议。”她直截了当。
“你要是签这份协议，和好的事好说。”
林次羡愣了会儿，许真鱼趁着这个空档补充：“其实你签不签，对我来说都无所谓，毕竟我有爷爷撑腰。不过，看你这么想和我和好，我就大发慈悲给你这个机会。”
许真鱼带着恬淡的微笑，实际上话语是很犀利的。
不过话糙理不糙，这份协议于她来说的确无关紧要。然而，林次羡毕竟是江爷爷的孙子，即便他对许真鱼再好，从小到大陪伴在他身边的也不是她。手心手背都是肉，依靠江爷爷仅仅是把他推入两难境地而已。
许真鱼不愿这样。她不是小孩，能够自己解决的事情还是想自己解决。哪怕方法不好，哪怕漏洞太多，但人就是这样一点一点成长起来。
“什么协议？”林次羡问。
许真鱼托着腮，满脸松弛，“简单点说，以后的日子里，你不可以和我有过分的亲密接触，否则，你就得在其他三个人面前学一个小时的狗叫。”她从容地说着。
林次羡被惊得张了张嘴巴。
狗叫，还当着其他三个人的面。这么屈辱的协议，亏许真鱼想得出来。
他难以置信地盯着她，她却淡淡地微笑着，悠闲地等待着他的回答。
林次羡这辈子还没受过这么憋屈的憋屈……
“你……”他气得语无伦次。
许真鱼笑着哄：“你也别害怕嘛。其实这也没什么，只要和我保持距离就行啦，很简单的吧？”她歪歪头，挑着眉毛示意林次羡尽快做决定。
林次羡努力压制着呼吸，不爽却赤裸裸地写在脸上。不过他比以往进步很多，半天没等到他发作。
“要签吗？不签的话，我就把纸收起来了。”
许真鱼温柔地催促了一句，林次羡咽口水，仿佛要凭借口水浇灭心底的火焰。他看着许真鱼亮晶晶的双眼，拳头握紧，最终深呼吸一口，慢慢平静下来。
“嗯？”
“签。我签。”他努力地压平自己不稳的嗓音。
许真鱼眼睛睁得大大的，然后笑出声来，“那我就动笔，别等我写完了，你又后悔。”
“不会。”
许真鱼得到回答，轻快地按动笔纽，在纸上一个字一个字地写起来：
「我，___，在此保证，于蓝黎岛接下来的日子里……」
许真鱼吭哧吭哧地写完，将纸转到林次羡的面前，递笔，“开头和结尾，各签上你的名字，即刻生效。”
林次羡把掌下白纸上的黑字通读一遍，唇瓣不快地摇动，但最终还是大笔一挥，把自己的名字填充上去。
他有脾气，又不能明发，就把纸张一推，笔也甩到一边。
许真鱼并不在意他弄出的动静，只是把纸捏在手里看，心满意足地笑，“名字签得倒是挺有个性，这样我也就放心了，不愁他们三个认不出你的字迹。”她自说自话着。
林次羡眉头皱得紧，而许真鱼在屋内灯光的笼罩下，面容变得更加柔和。明明是得意的笑容，林次羡却慢慢看到了某种岁月静好。他的眉头渐渐不自觉地松下一些来。
想起刚刚都逸文牵她的手，他嫉妒得要发狂。
他也想牵她的手啊。
想到这儿，他用手指点了点桌子，许真鱼抬头看他了。
“怎么？”
“握手言和。”
他朝她伸手，许真鱼却半天没动静。
“怎么，你想说话不算话？”他语气不受控地强硬了一下。
许真鱼仿佛并没感受到，俏皮地扬了扬下巴，说：“握成拳头。”
握成拳头？
林次羡不懂，可许真鱼的笑容似乎有一种神秘的力量，他又一次屈服了。
布变石头，许真鱼轻轻笑，抬起自己的拳头，在林次羡的拳头上小小地碰了一下。
“和好愉快。”她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