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有时候会忘记友情是如何初始的，究竟是哪一刻感情开始变得不一样，想来想去只觉得模糊。对于记忆力极差的许真鱼来说，更是如此。

她盯着碗里的粥发呆，鹅黄色的小米粥让她想起杨奶奶家的那些黄茸茸的小鸡。小鸡的生命太短暂了，从它们被买来到脱离可爱的幼儿形态，前前后后不会超过一个月。

这样想来，许真鱼觉得自己该再去看看它们了。

路上，接送那四个人往返军区的车经过她身后，不出意外地停下来。许真鱼转头，都逸文已经下了车，紧接着是边野。

“小鱼，你去哪儿？难道要去看小鸡吗？”都逸文边走过来边问。

许真鱼点头，然后拿目光看了看他身后的边野，最后终究把话问给了都逸文：“要一起吗？”

“好呀！”都逸文掩饰不住的开心。

边野带着稍显落寞的眼神往前踏了半步，又隐忍地克制下来。

许真鱼朝着他淡淡笑了一下，“边野。你先回去吧。”

说完，她便默默地转身走了。都逸文喜气洋洋地跟上。

和乔爷爷见面，许真鱼因为太过熟络，只是打个招呼便去摸小鸡崽了，都逸文倒留在爷爷身边瞎寒暄着什么。

其实也就是那套说辞，什么“没想到你们竟是老江家那几个孙子……”之类的。

许真鱼不禁想不通，乔爷爷和江爷爷多年好友，为何也不认识他们四个？蓝黎岛真就闭塞到这种程度了吗？

她摸摸小鸡崽的脑袋，没片刻，都逸文终于过来了。

“小鱼，我是第一个来和你看小鸡的对吧？就像我是第一个和你去爷爷的自助图书馆那样。”都逸文眉飞色舞一下。

许真鱼没看他，嘴角淡淡牵了一下才抬头来，“其实我和边野已经来过一次了。”她安静地说着，温和的神色里，藏起一丝淡漠。

“啊？什么时候？我怎么不知道？”都逸文立刻犯委屈，他一贯的做派。

许真鱼歪着头笑：“难道我做什么还要向你汇报吗？”

“小鱼……你知道我不是那个意思……”都逸文逐渐敛下神气，过了一会儿，他见许真鱼和小鸡崽们相处融洽，便问起了「敏感」话题，“你……你和阿羡没事吧？昨天下午开始你们就怪怪的……”

听到「林次羡」这个名字。许真鱼为手下的小鸡们敛起的笑容停滞了，就像提线木偶身上的某根线突然断掉了一样，所控制的部位就迅速而狠狠地垂下去。

不过许真鱼具有主观能动性，所以她重新将嘴角牵起来，并无所用心地期望着：再过一阵子，都逸文可不要觉得她和他的关系也变得怪怪的。

许真鱼的手指温柔地在黄茸茸的小脑袋上一下一下划过，她没有抬头，好像自己并不想去看都逸文的眼睛，“我昨天晚上做了一个梦。你想要听听看吗？”

虽然不管都逸文是否要听都不重要，可许真鱼还是等他点了头。

“我梦见你们几个坐在院子里聊天。你说，许真鱼啊，性格挺无趣的。你还说，我们比比吧？你来硬的，我来软的。看看谁先拿下她。你好像还说……”许真鱼点了点唇角，“我们追她太抬举她了吧。”

许真鱼安安静静地叙述着，没有丝毫愠怒的神色，直至说完，她甚至还露出柔和漂亮的笑。

可都逸文感觉得到，她周身弥漫出的是一阵冰凉刺骨。

许真鱼慢慢站了起来，这时候，她的目光就落在了都逸文身上，并且没有打算轻易拿开。

都逸文在她的注视下，木讷地直起了身子。

许真鱼淡淡笑了一下，语气里毫无责怪，好像只是在陈述着一个小小的、略有点意思的梦。

“那时候我就站在花墙之外。是的，我偷听到了你们的对话。”她承认得很大方，微笑仿佛要亘古存在，“就是这样，你以后还要继续围绕在我身边吗？”

“小鱼……我……”都逸文一时慌得无言。

许真鱼却故意不给他说话机会似的，“我只是你们之间的一个赌，对吧？”她把尾音扬了一点，尽可能使语调轻松。

那天晚上的那件事，许真鱼早就忘了。可事实证明，很多记忆不是忘了，只是被大脑封存掉，它们偶尔会披着别的衣服在梦里出现。

既然梦出现，那么一定有它出现的寓意吧。

因此，约着看小鸡时，她才把边野支走。

无论是林次羡的闹剧，还是都逸文的闹剧，总之，就到此为止吧。

许真鱼把话说完，就将都逸文无视了。她朝着屋里抬高声音：“乔爷爷，我们先走咯，下次再来！”

“这么快就走啊？”乔爷爷从窗户那探个头，“饭吃了没有啊？留下吃个饭再走？”

“爷爷，我吃过了。下次再来找你蹭饭。”许真鱼撒娇着。

“也行也行。正好今天家里也只有些剩菜，不委屈你了。”乔爷爷摆摆手。

许真鱼放心地往外面走。按理说，都逸文的步子很大，可如今却落在许真鱼的身后。

等出了院门，他终于抑止不住地加快上前，握住了许真鱼的手腕，“小鱼……”

许真鱼停下步子，眼神扫过胳膊时闪出一丝不悦，但极快消弭。

都逸文在自己落寞的眼神下支支吾吾地张开口：“我……小鱼……我那时只是逞一时……一时……口舌……之快……”

他的话中途被许真鱼打断了，但他似乎坚持要说完，不过声音没办法地变得越来越小，最后一个字甚至含糊在喉咙里。

“听我说，好吗？”许真鱼的声音温柔平稳，像一位幼儿园老师，哄得都逸文乖乖闭上了嘴。

她将他的手轻轻移开，然后直视他的双眼，“听着，我不会因为你们曾经的话而怨恨你们。所以我也希望，你们不要因为我的偷听而怨恨我。其实说白了，我们对彼此来说根本无足轻重。世界上每天有千千万万句话会被说出来，每一句话都可能中伤别人。想要结下怨恨实在太简单了，但是你知道吗，我现在的每一天都来之不易且至关重要，我不想浪费时间在这些事情上。”许真鱼温吞却流畅地说着，脸部的表情既没有一丝上扬，也没有一毫下沉，她只是说得很认真。

她渐渐地越来越懂岳泽连那种云淡风轻、什么都不大在乎的心情。或许人生的真谛就是不在乎。人就是一粒沙子、一滴海水、森林的随便一棵树叶……没有办法从沙漠、大海的一边跨向另一边，也没有办法飘过整个地球和宇宙。

“今天我把这件事重提，并没有别的用意。只是想要好心提醒你，与其把心思浪费在我的身上，不如好好享受你在蓝黎岛的假期。”

许真鱼说完，开始慢慢往前走，都逸文在她身周蚂蚱一样跳来跳去，“小鱼，是我的错，我不该那样说。你别生我气行不行？”

“生气？你们还能在这儿待多久？三周？四周？一个月很快的，几乎一眨眼就过去了。一个月之后，我们就天南海北，再也没有关联。我犯不着生你的气。”

“怎么没有关联？难道我们相处了这么久，就没有一点感情吗？再说了，我们之间还有爷爷啊！”

“那又怎样呢？爷爷在我们中间这么多年，我们不是也到了现在才认识吗？”

“小鱼……你就是生气了对吧？我以后绝对不会再口无遮拦了！你相信我！我那时候还不了解你，可我现在真的……”

眼看着都逸文就要没完没了地聒噪下去，许真鱼停下脚步，在他面前伸出掌心，“你的以后是你的以后，跟我没有任何关系。”她清涩的声音散在微风里，没有遗憾，也没有很多的肆意。

但都逸文的思绪就那样被打在原地了。

镇上的一个爷爷开着一辆观览车模样的电车路过，许真鱼笑眯眯地拦下，“爷爷，你去外镇吗？可不可以载我一程？”

“当然可以。那个娃呢？”

许真鱼上了车，摇摇头，“就我一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