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真鱼与边野在书馆等了很久,一本不厚的书看下去一半,天空开始下小雨,雨虽小,阴暗却很快笼罩上来。
等到邓密终于回来,时间已经过去非常非常之久。天空暗得可怕。
邓密按计划送两人回家,之后还要赶去和江爷爷他们汇合,因此并没有在许真鱼家作停留。
岳泽连站在门口,等着许真鱼和边野朝着自己走近,然后用没什么情绪的语气说:“赵思洛,她离开了。”
许真鱼那一秒差点忘记了如何行走。这未免有些太突然。
其实是岳泽连送赵思洛离开的,他当时跟着邓密刚走访了两家,就在路上看见了她。她神情不大对劲,步子也火急火燎的,岳泽连估摸着有什么事,就从邓密的车上下来了。
一问,才知道果真有不能耽误的事情——赵思洛的奶奶在家里晕倒了。
岳泽连见她红着眼睛,失魂落魄的样子,只好赶快联系成镇长安排一辆车,送她离开。
“怎么会这样。”许真鱼了解完,看着空荡荡的房间发了会儿呆。
她渐渐想起来,赵思洛来这里的每一天,都会抽空给家里的奶奶打电话。据她说,她是奶奶一手带大的,奶奶是她在这个世上唯一的亲人……
许真鱼叹了口气,无能为力,只能在心里为她们默默祈祷。
死亡也许不是世界上最可怕的东西,但一旦落在至亲身上,它就比任何东西都可怕。这一点,许真鱼深有感触。
林次羡和都逸文当晚一直没有回来。时隔多天,许真鱼重新睡回自己二楼的房间,却发现心里并没有想象中那样开心。
不过睡眠倒依旧很好,再一次睡过早饭时机。
起来的时候,天空仍旧呈灰白色,雨点时有时无的。
边野和岳泽连不知去了哪里,到处找不见他们的影子。一下子,许真鱼怀疑起蓝黎岛的真实,她忽然感觉好孤单,阴天让这里弥漫着一种淡淡的诡异气息。
好在一辆车停过来了,邓密从车里下来,后座的车窗摇下,江爷爷朝着许真鱼招手。
她打开一边的车门,与江爷爷坐在一块儿。
“爷爷,他们呢?”
“你说边野他们?我一早就让他们去军区训练了。”
“哦。咱们现在去哪儿?”
“军区。早上忙着跟你乔爷爷叙旧去了,还有点事情没有办完。等事情办完,爷爷就直接回首都了。”
许真鱼点点头,江爷爷和乔爷爷关系很好,上次他们也单独叙旧了。
“您就这么赶着回去吗?”许真鱼依依不舍地问。
老爷子笑而不语,拍了拍许真鱼的手,最后离了题:“你大了……我也老了。”
“你要是想多见我几面,不如挑个好日子,到首都去。”
“凭爷爷的能力,还能让你在首都过得不好吗?”
江爷爷兀自说着,许真鱼在他身边,却觉得这些话好遥远。就像不是说给她听的。
车子开上一条大路,开始越驶越快,即将到达军区的时候,许真鱼看到了靓丽的北小海。
北小海因为靠近城区,有着彩虹公路、漂亮的小花园,各种艺术感的、供人休息的长椅长亭。还有精致的装饰性的塔,树木和草地全部修建得整整齐齐。
这里的尖顶建筑散发着新奇、肃穆而睿智的现代美。里镇的建筑却是稍显愚钝的。
北小海这里天生也是美的,只是经过了一些人工「化妆」后,美得更不像样子了。
南小海更像在一个村落里,北小海却有一大半在显示自己是城市的孩子。它们本来有点割裂,但又因为有本质相似的美丽而融洽相处着。
许真鱼就在这样的景色观赏中,最终到达了军区。
军区在阴天里显得更加庄重,地上的潮湿让路的颜色变得更深。
从外面看,军区的占地面积好像并不大,但一旦进入大门,许真鱼就在空阔的地方找不到北了。
训练的人一声一声地喊着命令,透过墙、树还有空气传到许真鱼的耳朵里,她却不能分辨它们的真正来处和方向。仿佛来自四面八方,又仿佛来自天空里。
军区有很强的私密性,江爷爷曾经位高权重过,要见的人当然也非同一般。
他进了一栋大楼之后,许真鱼就被落在外面。邓密请求一位公职人员带着她去找边野他们训练的地方,许真鱼欣然前往。
那地方有点偏僻,但是场地很大,放了太多的障碍物。
穿着迷彩服的四个人,一会儿匍匐前进,一会儿又要爬得老高。有的障碍看起来好危险。
真的能完成么?就凭他们四个?
天空没有眼色地飘下小雨,许真鱼一边随着身边的人走向挡雨的棚子,一边看他们吃苦的样子。
等她到了棚子,旁边的哥哥也完成任务,要走了。许真鱼礼貌地道谢与道别。
站定后,她听见一促刺耳的哨声,一看,都逸文仰面躺在地上,胸脯剧烈地起伏着。教官向着他走去,他慢慢地、颓废地坐起来,双腿一只平放,一只曲起膝盖,手臂虚弱地摆放。他的身体刚好对着许真鱼的方向。
教官蹲下,和他说了什么,他也不回,只是盯着许真鱼,仿佛不确定棚子里站的人究竟是否是她。
距离虽有点远,许真鱼却大约能看到他的表情。察觉到他盯着自己不放,她抬起手臂,食指在眼下的皮肤轻轻拉扯,然后吐出一点舌头,朝着都逸文扮了个鬼脸。
都逸文似乎笑了一下,接着从地上站了起来。甩了甩胳膊,他又继续训练去了。
都逸文看着是文弱了一些,但身上的男子气概还是有的,他只是太会撒娇了。
训练的地方基本上隔绝掉了外面的楼栋,树木围绕着这里,许真鱼只能透过树条和树叶遗漏的缝隙看到一丁点外面道路的影子。
她从棚子的一边走到另一边,东张西望,观察着微不足道的风景细节,偶尔抬头看看天。
直到哨音又响起来,抢夺掉雨点落下的一道轨迹。
训练结束了。四个人都注意到了她,只不过教官还要「训话」。许真鱼听到他最后用中气十足的声音说了句“今天就到这里”,然后,称不上人群的四个迷彩服们就解散了,全部朝着她的方向而来。
步伐一点都不规整,军帽也被随意摘下。都逸文把帽子当作旗子一样,拿在手里挥舞,生怕她看不到他似的。
隔着距离,许真鱼都能看见林次羡呲着一口白牙,兴冲冲地朝着她笑,一双长腿嚣张地迈着大步,好像要昭告天下自己有多么修长漂亮。岳泽连和边野就得体得多,在后面与教官慢慢地走着。
很快,都逸文和林次羡就到了许真鱼面前,他们的身上都因为湿润的泥土而弄得脏兮兮的,白皙的脸庞也不得已抹上一些灰黑的痕迹,精致的面容躲在后面,却把硬朗的形象摆在面前。可以说,依旧帅气十足。
“小鱼,你怎么来了?”
“你怎么在这儿?”
两个人异口同声地问。
而许真鱼的目光却被他们身后的教官同志吸引过去,她左迈一步躲过林次羡,朝着教官做了一个不太标准却可爱至极的敬礼姿势,“教官好!”
教官朝她微微一笑,随意地抬手回了一个,不费力气,却比许真鱼的动作标准得多得多。
然后他便离开了。好像知道她和他们四个人是一伙的,因而不便打扰。
林次羡因为被她忽视了,一面开心着她的来到,一面又有点不快,他伸手掐了一下许真鱼的下巴,强迫她把目光转向他。
许真鱼拧了一点眉,嫌弃地甩脑袋,把下巴解救出来,又看见林次羡笑得更欢。
都逸文也笑,“阿羡,你把人都抹成小花猫了。”
许真鱼这才注意到,林次羡的手掌脏脏的。
在地上爬来爬去的,能不脏么。
许真鱼烦闷地咬着唇,想要抬手背去擦脸的时候,林次羡不知道从哪里掏出一包湿巾纸,扯出一张来。也不递给许真鱼,自己殷勤地替许真鱼擦拭着。
“我自己来。”
“你看得见自己的脸吗?”
“……”
看不见是看不见,那她不会整张脸都擦一遍么?脑子也不知道怎么长的,一点不知道变通。
许真鱼拿手去抢,可林次羡躲得也快,她索性随他去了。擦干净污渍也不过几秒的事情吧。
都逸文拿过他手里的那包湿巾,扯了几张又扔给后面的两个人,自顾自地揩起脸来,没一会儿,大家的脸就又变得高清了。
好兄弟就是好兄弟,都逸文不会忘记给林次羡留几张纸巾。林次羡接过来后,擦完脸又仔仔细细地擦手,精细得像个女孩子。
“爷爷送你来的吧?他人呢?”
他问着,五个人也开始一齐地往训练场外面走。
还在下小雨,出了棚子,林次羡把自己的帽子摘下来,粗旷地扣在许真鱼的脑袋上。
许真鱼一脸嫌弃,取下来扔到他怀里,闷闷地回话:“脏死了。”
“爷爷进了楼,特别标志的那一座。”
林次羡一边吊儿郎当地朝天上抛着军帽,一边侧脸望着许真鱼哼笑,都逸文若有所思的,“那应该是去了政务大楼。”
“你知道怎么走吗?我好像有点路痴。”
“放心。我现在就是你的地图指南。”
都逸文耍宝,许真鱼笑了一下,下一秒心里却惊呼起来,她拉住他的衣袖,眼神闪过一丝慌张和担忧,“思洛她……”
许真鱼盯着都逸文,平淡的情绪里,想要一个不知名答案的急切心情汩汩地冒着。
“泽连跟我说了。放心,我已经打了电话到首都,找人给奶奶安排了最好的医院,奶奶一定吉人自有天相。”
都逸文噙着微笑说,前一秒还是真诚善良的模样,下一秒就反手抓住许真鱼的手,与她十指相扣起来,并带着她的胳膊秋千绳一样缓慢而大幅度地摆动着,就像他那咧开的嘴角一样,朝着两侧上扬,直到极限。
小朋友的做派。
还是一本正经地钻空子耍流氓?
许真鱼皱了点眉头,嘴上夸着“你人还挺不错”,手上却抽丝剥茧一样地慢慢挣扎着。
大约是都逸文并没有禁锢她的本意,她很快让手恢复自由,旁边林次羡紧锁的眉头也渐次松下来。
在她身后,岳泽连无所事事地看左看右,或是目光空洞地失焦,总之就是不看前面的三个人。
边野却死死盯着,目光放得比以前更冷了,仿若林林落在他身周的并非是夏季的雨点,而是冬天凌厉的雪花。